清明在即，面对中华民族传统的纪念祖先的节日，不觉忆起过往的片段——　

【1】

悼念亡灵，是清明节的重要内容，但人们所做的事，有点荒谬。

前年朋友的亲人邀请，参加清明墓祭。早逝的朋友离开人世已经多年，自己也没机会单独到墓地瞻仰。当时心情倍感酸楚，购买了鲜花、香烛和纸钱等，路上怕细雨淋湿，用薄膜裹紧，小心保护前行。

雨渐渐停止，到了公墓，准备继续前行时，死者亲人却对我说：“不要去了，大家在休息室里玩玩麻将，呆会儿再叫大家吃饭……”

瞬间，我感到心灵隐隐作痛，看着他们满脸笑容的表情，自己好象多此一举，不识时务一般。我歉意地笑了笑，说：“想活动活动筋骨，走走好，你们玩吧。”然后就离开人群，向层层树阴下坟墓走去。

在朋友的墓前，我敬献了用薄膜包裹的鲜花，点燃了香烛和纸钱，虔诚地向老朋友鞠躬；朋友生前同我一样喜欢抽烟，自然地点燃香烟放置碑前的青石上。随后在他墓边的石头上坐下，对视墓碑与他默默地追忆，心中想到他生前与自己共同学习难忘的片段，仿佛昨天的他，微笑着就在自己的身边；同时感悟到人生的短暂，生命的脆弱，朝夕之间，一病一难，往往生死两界，永远诀别……

忽然电话响了，是死者亲属的电话，说：“吃饭啦，要快呀！”总认为此时有人会盛着饭菜在墓前敬献，在我返回的路上，始终没有出现渴望中的场景；当我出现时，大家都睁大眼睛，发现异物般看着，我感到十分的不安，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让大家久等啦。”一边掬起双手连连道歉。

吃完饭，人们继续麻将竞技，不愿过早离开。我对主人说：“要照看小孩，提前走一步啦，非常感谢他们的款待。”一阵寒暄之后，我离开了他们的身边，但举首含笑的瞬间，看到了主人对我迷茫不解的眼神，好象暗示着对他们招待的不满意或者是人去茶淡的陌生……

事实上，我没有这样的想法，仅仅想到大家该去为亲人或者朋友的他，拔除墓坟上的枯草，清理四周的沟道，烧纸焚香敬献斋饭，表达一份崇敬之情更妥些，但我的想法，他们知道吗？！

我离开了长眠地下的老朋友，也离开了他的亲人。

【2】

也许，我的想法是多余的，可另一种现象又让我惊诧。

去年清明节前夕，邻居六十岁老人的儿子，购买了当地最好的石料，为父亲归西后的墓地建筑墓穴，忙碌一个月，终于建成高大华丽的墓殿，说：“这是‘喜墓’。祈求上苍恩赐他父亲能够长命百岁，让在世的父亲离开人世前感到放心。”

那天，我参加了隆重的竣工典礼。场面非常的热闹：鞭炮长鸣，烟雾笼罩上空，久久不散；族人致辞，肯定建筑物的非凡和子女孝敬长辈的赤诚；还有将来长卧墓穴内老人的深情答谢……

其间，在空墓周围种植柏树和青松，栽培完毕，老人在树枝上挂上张灯结彩……

封存最后一块墓石前，大家参观了墓穴内部的设施；老人矫健的身躯停住在墓内，看他满意的表情，仿佛在说：“家族显贵，一事一物，尽在其中，骄傲气派。”子女微笑着跟在父亲的身后，他们一家犹如检阅军人凯旋般自豪与庄严，周围的朋友和亲人又掀起阵阵掌声，露出羡慕的笑颜……

宴席整整一百席，酒宴十分的丰富，吃的是本地山珍、外来海味、昂贵洋酒，预示老人长命百岁，乐享天年；真正是饱了肚皮，饱了眼福，皆大欢喜，万事具备，只欠“西风”……

人们在笑谈中纷纷离开，路上我和另一位老人同行。他忽然问我：“小杨，感觉怎么样呢？”我说：“不怎样，只是奇怪。”“奇怪什么呢？”我没有再回答。心里想到老人一直不是一个人吃住，前年生病还是我们发现，及时送进医院抢救吗？身边的老人嘴里哼了两声，对我说：“活着不孝敬，死了再豪华顶啥用呢？世间的人‘做纸哄鬼’，没有真正的孝心啊！”他摇了摇头，随手折取路边柳树垂下来一枝翠柳，驱散迎面路面飘来的尘土……

我们无声地赶路。　

【3】

记得唐代诗人杜牧写到“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想到这样的时节，古人满腹对亲人的幽思，无不叫人悔悟现实生活变迁的难以描绘。我们怎样才能找回点滴的清明内涵？让沉睡墓地的先人在天之魂感受到后人的真诚祭奠，让活着的老人能够体验到家庭的幸福，更让那些参加的亲朋好友感悟到孝敬。

虽不可能象茨威格《世间最美的坟墓》——“没有十字架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连托尔斯泰的名字也没有”，只有“风儿俯临，在这座无名者之墓的树木之间飒飒响着，和暖的阳光在坟头嬉戏；冬天，白雪温柔地覆盖这片幽暗的土地”那样淡泊名利的风范，默默地在少年时代传说“亲手种树的地方会变成幸福的所在”的白杨树下长眠；也没有马王堆汉代老太那样千年后陈列于博物馆内让人惊叹；更不可能象“中山陵”那样让世人永远崇敬与怀想……

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墓祭，那就虔诚地奉送一片敬重之情，对身边年幼的孩子，做点示范性的仪式；给自己不灭的良知，获得片刻感恩的坦然；给先世的长辈和长辈的长辈，灵魂有须叟的安慰！

这些，说起来很容易的，做起来却十分的困难。

此时又想起《清明上河图》的画面：冷落的郊外，古墓依稀，亲人无几。唯有小桥商场，人流聚积；车马奔驰，彩轿光临；舟楫攒动，交易兴隆……

也许，近年所看到的现象就是图面中再现片段。我无力改变什么，这就是古今人间的清明。

社会呈多元化发展，经济日新月异腾飞，可意识形态的荒废，价值取向的极端，生存方式的怪异，时时叫人恐慌和茫然，面对传统的节日，是聚会或交游的好选择，对于前人的墓祭已经徒有虚名。

人类的荒诞，莫过于此！

又是清明，将是什么样的景象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