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和女人吵了一架,肚子快要气炸了。她在家里挤眼抹泪,我独自一人溜出来。初夏的风凉丝丝的,拂在身上非常地惬意。大街上车水马龙,俊男倩女,浓妆艳抹,路灯昏黄,人影憧憧。穿行于香海、人海、车海里,我只觉得那颗逐渐鼓胀的心被人抛向空中,而它也想像老鼠似的逃出闹市,但又像一只空中挣扎的风筝,被地面上疲倦的肉体羁绊着,它只有痛苦、烦恼、愤怒和暴躁不安。
总想逃避些什么,但又无可逃避。我不是那种“目中有身,心中无身”的至人,只能碌碌扰扰于纷纭的红尘。
到中心路口,见东面一片用花条塑料布搭成的蒙古包样,像清明上河图上鳞茨栉比的店铺、蓬布摊,这里是本县最繁华地段,也是夜市所在地,全是清一色卖砂锅小吃的。每一家都吱吱啦啦,风风火火,老板有许多是外国人叫失业,中国人叫下岗的工人。一家老小,只要一天不扎住喉咙眼,就得吃饭和穿衣,总不能眼睁睁地坐着挨饿呀。再说中国人民是最能吃苦受罪,最能忍辱负重,最能体贴政府的,这是全世界人民都有目共睹的。
不知哪一根神经犯了酒隐,总想喝点。捡一比较僻静和干净的地方在一角坐下。一位婷婷玉立的妙龄女孩脸上挂着笑,俨然我是她的救世主似的,非常热情大方地招呼我。在如今养小蜜,包二奶,结了离,离了结之风盛行下,即使在家刚吃过饭肚子正胀得慌,也要专一跑到这里看一眼她性感的体型,在点菜的空儿嗅嗅她身上的迷魂香味儿,哪怕是正求学的情窦初开的莘莘学子们也会下了课来这里坐坐,要个砂锅,瞧瞧她醉人的笑窝儿,更无论那些不知从哪里弄个仨瓜俩枣的三教九流的人物,像馋猫见了鱼,狼见了肉一样蜂拥而至。
我要了一个砂锅,一瓶啤酒,一个人慢慢品尝,不时拿眼瞅瞅女孩水蛇腰的身影儿。
又进来了四个人,吆五喝六地小姐,小姐喊个不停。那女孩立即旋风似的飘过来,面上的笑容一颤一颤的,像荷叶上的露珠儿,把要的菜麻利地记在小本子上,又一溜风儿踅回去,板上,锅上团团转地忙起来。
我见那四个人,笔挺的白衬衣,松松夸夸地打着领带,说起话来捕天盖地,好像身佩六国相印的苏秦也要拜他们为师。其中一个被称呼老大的人,长得膀大身宽,满脸横肉,肚子像临盆的孕妇,喝了几杯下肚,不大的眼儿立刻红起来,像开水烫得虾皮儿,嘴儿,鼻儿也不周正了,挤到一块儿,说人呀,不像,说妖怪,倒有七分。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女孩身边,从口袋里掏出张五十的票子,在女孩眼前晃了晃,满嘴喷着酒气,结结巴巴地说:“小……小姐,你……你只要陪哥们儿……喝一杯儿,这……这五十块钱就是你的。”
女孩儿眉头皱了一下,立即舒展开来,面上漾着波儿,甜甜地说:“大哥,你 喝多了。”
“我……我没喝多。”那人突然眉梢吊起,眼珠儿突出,有点恼怒地说:“怎么,老子的钱不能花?是不是老子不配跟你喝酒?”
我的心猛地一跳,捏出两把汗来,有心英雄救美,又恐螳臂挡车。
女孩儿依旧面含微笑,不温不火地说:“大哥,哪能呢。我们下岗工人,辛辛苦苦没黑没白地干不就是为了一日三餐,生活得好些。再说现在的社会,有谁不喜欢钱,有谁见了钱不眼红?你看这世上来来往往,吵吵闹闹的人,不都是因为熙熙为利来,攘攘为利往。
“我承认,我是非常喜欢钱,晚上做得都是金钱梦。但我喜欢的是干净钱,不 沾一点腥臭,绝对纯洁无瑕。我也不会挣一分昧心钱,更不会牺牲自己的人格和尊严去换取那可怜的耻辱钱。我要靠自己的双手和自己的能力去一分一分地挣钱,自己再一分一分地痛痛快快地花掉……”
“你是说我的钱不干净了?”那人咄咄逼人道。
“小妹不敢有那样的想法。大哥只要不是靠投机取巧,坑蒙拐骗,敲诈勒索,贪污受贿而得来的钱都是干净的,况且大哥也不希望自己的钱有一点肮脏或者不明不白。另外,我想大哥也不是那种挥霍糟蹋钱的花花公子,否则也不屑屈躬大驾来这种烟熏火燎的地方活活受罪。如果今天我接了你的钱,不但对我自己是莫大的耻辱,而且对大哥也是天大的不敬。如果大哥看得起小妹,这酒这菜今天就算我的,也算我送给大哥的见面礼。请大哥千万不要客气。”女孩不卑不亢,义正辞严地说。
那人慢慢地耷拉下头,一只手竖起大拇指晃了晃,扔下五十元钱,带着他的哥们儿垂头丧气地走了。
女孩收起钱,朝我微微地一笑,那媚眼儿真能把人馋死。
2000·4·25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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