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刚洗完脸,半眯着眼,这条夜市的灯就刷刷亮了。古雅的椭圆灯闪着明黄的光,映得临街的河水粼粼,衬了柳条儿的浮动,愈加可爱亲人。灯一亮,夜市上的摊子就立时摆起来了,稀疏的人三三两两的聚积起来,越堆越多,于是,烤鱿鱼串儿的,炒栗子的,卖衣服的,还有日常脸盆毛刷的,或带了喇叭,或扯着嗓子吼上两声,一派热闹的气氛。那水里的鱼,也就怕羞似的,沉沉的躲到水底,藏起来了(许是怕了鱿鱼的“腥味”)。
每次路过这条街时,总不自觉的在桥头停下,正对着那冰糖葫芦瞅上两眼。其实设施简陋,三壁的玻璃窗,正中镶了“北京冰糖葫芦”六个字,“大者二元,小者一元”,再里,是诱人的葫芦串静静的躺在里边,有山楂的、山豆的、桔子的,甚至还有香蕉的。彼时,就会掏出两元钱,买上一串,也顾不得淑女的形象了,人挤人的吃起来,回到家,往往只剩了一根光光的葫芦棒。
躺在床上,口里留着糖葫芦的余香,咂咂嘴,将光秃的小棒扔下,却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带我吃糖葫芦看戏的故事。
那时尚小,五六岁的光景。平时最喜欢看马路上过过往往的大汽车,倏地窜去,眼都不眨,没几根的黄头发吹得随风飞扬。某一天,父亲突然对我说:“妮儿,今儿带你去看戏,正月十五哦!”
那是虽不懂戏是啥玩意,但知道父亲带着去就好(只要父亲带着出去,不是有大皮球,就是有小手枪)。父亲没带弟弟,他急得哇哇哭起来,在地上打滚儿,父亲呵两句:“你还小,车背都坐不稳呢!”于是,穿上有点厚的大衣,把我包起来,就往那益都赶发了。
路上依旧有大汽车,依旧眼不眨,只是风吹得眼疼,就用肉丫丫的手揉揉;而后,看两眼沿边景色:是刚发苗的冻了一冬的麦子,望见春光似的,呼呼长起来,还笑嘻嘻的与我招手、点头。不知过了多久,父亲把车停下,把我抱下车,“到了,妮。”睁开懵懂的双眼:好大呀!这是什么树?这么整齐!中间还窜出箭样的花儿!旁边来来往往的人在干么?好急!父亲说:“快走,戏好像开始了。”我挪挪巍巍的往前跑。遇到一个卖糖葫芦的(那时的糖葫芦可没现在的好吃、好看,而且品种单调,好多的山楂葫芦插在稻草人似的身子上,又像张开的扫帚),父亲回头问:“吃吗?”“吃!”父亲掏钱买一根塞给我。
戏果然开演了。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场面,路两边满满的堆了人,摩肩接踵。高高的望见一个花脸汉,摇摇摆摆的走过来,父亲把我抱起,哟,他的腿原来那么长,还是一截木头的!父亲就刮我一下鼻子,嘻嘻的笑。又过来一抬花轿,花式繁复,轿眉缀着五彩的穗子,轿帘却是空的,一个花姑娘,搓着半分厚的粉,描了黑眉,抹了红嘴儿,咯咯的对两边的人笑。路过我时,我狠狠的瞅了她两眼,她也瞄我两眼。我想:长大,我也会这样吗?父亲说,当然会,你的轿子比她的还大呢!
一团团踩着高跷的人舞起来了,穿着古代的或汉或明的衣服,水袖儿飘飘,不小心挡了脸,露出半个娇笑;扭扭捏捏,晃动看不见的屁股。也不知跳得什么舞,人群忽忽的往里挤,要把他们包起来了,其中一个带头的就作揖道:“哥哥妹妹儿,让一下哦,走不开了(liao)———!”人群就忽地散开,让出一条窄窄的道,眼波随着他们闪闪悠悠。
父亲抱我走了好多街道,每街都有踩高跷的,还有一个地方舞龙。几个壮年汉子舞着一条红色赤鳞龙,挑着杆子,极尽宛转,弯弯旋旋,龙忽地就飞起来,要上天似的,龙头低下时,却望见两只突出的威风凛凛的大眼。
转眼,太阳要西下了。“该回了,累了吗?”我点点头,“鬼样,抱着你还累!”父亲寻到车,将我驮上。路过那个卖糖葫芦的,他还在。“还吃吗?”“嗯。”我点点头,父亲就买了两根,一根包好,放口袋里。
回去的路好似格外漫长。吃了糖葫芦,灌了一嘴的风。父亲在前头埋怨:“回去吃!”可葫芦棒也没有了。
看着路边的风景,飞速的往后退去,那绿油油的矮麦子,也顺了风,乖乖的贴服,像多了一份春来的羞赧。数着两棵光光树之间的距离,一米、两米…不一会儿,眼花了,头枕在父亲背上打起瞌睡。父亲撩开大衣,“钻进去,别着凉了!”于是,将头埋进父亲大衣里,一个幽幽的暖暖的世界。
…………
想着想着,自己又好似进了童年一般,摸摸头发,却长长了,摸摸眼睛,却戴上眼镜了,再摸摸嘴角,怕是有笑纹了。
唉,就是再怎么吃糖葫芦,又怎么能回到童年呢?那童年的葫芦棒,恐怕只能留给下一代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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