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尔曼是个黑美人,她的容貌的每一个缺点都是为了将她的美丽的优点衬托得更为动人。这个自由放纵的波希米亚(又称吉普赛)女人是一团火焰,世界上也许没有一个女人个性比嘉尔曼更加灿烂夺目,她似乎不是普通女人,而是一位梅里美创造的女神,这位女神浪漫,风情万种,邪恶,忠贞,忧郁,诡诈,聪慧,神秘,放浪而疯狂,为了自由而宁死不屈。真正的浪漫主义是动人心魄的,主人翁都有极端的气质,现实的大地上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样非凡的女人,天生的尤物,天生的桀骜不驯,创造这样的浪漫女神,是法国文学的传统,如司汤达笔下的女人,以及著名的曼侬·蕾斯戈身上,就可以窥见到嘉尔曼的影子。
嘉尔曼的出场是一幅美丽的美女出浴图,这是个非常美丽浪漫的意象。在中国传统文学里就有这样的典型意象,如贵妃出浴里的杨贵妃,一个天资国色在浴池里洗浴,然后轻披薄纱,从浴池里无限娇媚地迈上来,这样的画面是非常勾魂摄魄的。西施在溪边捖纱,婀娜秀美,水和女人仿佛有命定的渊源,非高鄂续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最后定是沉水而去,因为这样才能给人们以神秘的美的遐想,水确乎和世上美女的命运有着天然的艺术联系。而现实里,英国著名女作家伍尔夫也是投水而逝的,为这种说法增添了一个遗憾的注解。
“一个女人登上河梯,过来坐在我的身边。她的头上插着一大簇茉莉花,展开的花瓣在夜间散发出醉人的清香。她衣着简朴,甚至显得寒酸,浑身黑色,与大多数夜游女工无异。名媛淑女一般早上才穿黑色晨服,晚就穿法国晚礼服了。出水女郎来到我身边,让蒙头纱巾滑落在香肩上,正当‘满天星斗落幽光’,我朦胧看见她小巧玲珑,年轻娇嫩,体态健美,还有一双大眼睛。”这种种自然简洁的形容,作者细致勾勒,从中读者可以知道嘉尔曼这个身份卑微的吉普赛流浪女的确是娇媚异常,出现在哪里都像盛开的一朵花一样,非常诱人。女人的美貌是女人最贴身的财富,也是无数窥视的眼睛和男人们野蛮的占有欲所极力要猎取的战利品,所以,
天下女人皆祸根
只有两度讨欢心
一是爱河云雨里
一是以死断红尘
——帕拉第乌斯
可嘉尔曼不是一般美丽而怯儒的女子,她是一个四处漂流的女巫,一个妓女,一个充分具有吉普赛民族特性的可爱又可怕的女人。迷信,骄傲,身手敏捷,凶狠大胆,为了生存,任何邪恶的事都可以正当地去做,简直就是一个女魔鬼一样。她在烟厂做工,因为一个女人对她出言相辱,她的反应是“‘我先在你脸上挖几道水槽让苍蝇喝水,我还要把你的脸漆成船哩。’说着,就劈里啪啦干起来了,用切雪茄的刀子在对方脸上划几个圣安德烈的十字架。”
在梅里美的冷静的笔下,一个女人的邪恶行为也那么地具有美感,真可谓滴血成花。在许多作家笔下,美好的事总是令人赏心悦目,而邪恶的情结却表现的很观念化,很笨拙,缺少富于艺术性感染力的笔触,仿佛作者的愤怒和厌恶使自己的艺术敏感变成了一个爱惜观念的道德家,而非一个彻底的艺术家,始终用艺术的尺度去衡量生活的真实细节,使之永远位于艺术的境界内。每一个情结都紧扣住艺术的真实,而不是让道德的冲动肆意摧毁艺术的完美。
嘉尔曼被押往监狱,她巧妙地魅惑和利用了注定要当上强盗和走私犯的何赛利,从此开始了她贩运私货和做强盗的惊险生涯。小说最精彩的情节也展开,超乎想象地奇特和神秘……(过程就不叙述了,去看小说)
“我准是爱上你了,尽管我在埋怨,因为,自从你离开我后,我就不知道如何是好。行啦,现在是我问你是不是愿意来灯街幽会。”这样火辣辣的却不无怨尤的爱情表白是非常动人的。一个吉普赛女人的爱情我在电影《大篷车》中曾经看到过,那样的对话是经典中的经典。记得看过电影还印象不深刻,在收音机里听电影录音剪辑时,才觉得那样的爱情表白和对话是爱情最神圣的一刻,你会觉得这是语言里的爱的小夜曲,可惜我已经记不得那些漂亮而精美的台词了。真想引上一段。
嘉尔曼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生活,不愿意失去自由是她的本能使然。她的死在作者的笔下显得非常突兀,仿佛不应该那么快地死去,却两刀就砍死了,随意埋进了山林里,从此消逝。这样的结尾当然是作者的艺术技巧的高度表现,因为,这样简单省略地处理她的死,就可以使嘉尔曼的艺术形象获得整个复杂过程的紧张感和相应的故事经历过程叙述当中的情节的强烈照应,死亡的回响带着我们重又回到嘉尔曼的命运本身中去,这个神秘而复杂的女人为什么要完全屈从于命运的安排,而不做丝毫改变?自由和爱情对她而言为何是尖锐对立而完全不可调和的?死亡是一个句号,这没有意义,它的意义在于使整个的故事意义集中在嘉尔曼这个人物身上,她的性格、她的命运、她的爱情、她的天性的自由,她将永远活在梅里美的短篇小说文本里,和歌德的维特,托尔斯泰的安娜·卡拉尼娜、易卜生的娜娜、小仲马的茶花女,以及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一样,和文学的生命同寿永恒。
梅里美的小说叙述技巧非常高超,语言精美,其风格就像谈话一样,读来非常亲切。作者对人物的生活背景,历史,性格,民俗和语言都很熟悉,描述起来非常具有穿透力,而且叙述过程显得特别复杂,可作者驾驭起来丝毫不乱,始终保持着情节的紧张感,叙述的冷静,得心应手,可见作者的艺术功力多么不凡,是个小说艺术天才。作者是个非常热衷旅行的旅行家,懂好几国语言,虽然一生就写了几篇短篇小说,可却是世界文学大师,可见,作品的质量决定着作家的文学史地位,不是那种著作等身就可以跻身进去占个位置的。
本文已被编辑[季锋]于2008-4-2 23:35:3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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