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他说,你不适合我。正如我不适合你一样。我们注定没有结果的。
你的眼睛是一种迷*,你会毁了我。我对你亦是如此。
我们何必去飞蛾扑火。
他的眼睛是深黑色的,有鹰钩似的鼻子。说话的时候嘴唇里飘出淡淡的烟草香。有短短的胡须,英俊得一踏糊涂。我记得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胡须。即使不看到他。依然清晰如同暗夜里的明星,无法消去。
他推开我,把嘴从我的嘴边抽去。那时我们的距离只有0·1公分。他只要稍稍向前一点点,就能夺去我的初吻。
但他没有。
接到小若的电话时,我刚把一杯威士忌喝完。他吐去最后一口烟说,我爱小若。
我知道你不爱她。我说,你是个骗子。你不知道她要什么。然后借着酒性开始笑,痴痴地笑。夺去他手里的杯子,一口喝掉。是苦的。
回到家时看到小若做了一大桌子菜。我夺过她正从厨房端出的最后一盘菜放在桌子上,然后抱着她说,小若你真是太好了。我爱死你了。亲一个在她脸上,说,这是对你的奖励。小若伸手过来打我,鬼丫头又胡闹。
进门的时候我和他一起。小若抬眼看了我身边的他,说,咦,今天你们一起啊。
很纯真的声音,像一个孩子。
我说,啊?哪能啊,刚碰巧在门口遇见。
他说,你们先吃。我进去洗个澡。
等一下,我去给你放水。小若微笑转身去洗澡间。她的笑总是这样简单明媚,令人羡慕和疼惜。加一点卑微的嫉妒。一如她的爱情。一如她一直厮守的天空。
听到水哗啦啦的声音,他转脸看了我一眼。刚好与我对视。一双清澈的眼眸。
清澈得如同在我眼中打转的晶莹剔透的眼泪。这是一个细碎的动作,只属于我的秘密。一直如此。
贰
像所有精神贫穷者那样,我会失眠。失眠使人记忆下降,缺乏食欲和性欲,神经质,猥琐,邋遢。是一种疾病。让人颠疯的前兆。
小若说,鬼丫头,你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是坏思想。能不失眠吗?然后她笑。像一只年幼的兽。单纯,疯狂。却有让人无法捕捉的快感。小若是个幸福的女孩儿。
单纯的人都会幸福。这是真理。
我很羡慕她。所以当初小若说,英,我们一起合租房子好吗?我微笑地看着她说,好。
我是无法拒绝小若的。她的眼睛那样干净,就像入冬时天空里落下的第一片雪,有着天空里的清澈和纯洁。比起我的空洞和苍白,她可以将我完全包容。
只是当初我不知道,一个女人将另一个女人包容起来,代价竟是两个人最后都彻底的面目全非。
从法国回来一直住在一个朋友的家里。很不方便。虽然他们不说什么,但我知道每一对小夫妻都不希望有一个第三者在他们中间出没。而像我这样单身的人也不适合住在这样一对小夫妻身边。他们眼神中细碎的暧昧,简单的生活起居,连看电视节目里流露出平淡的表情都让我痛心疾首和无地自容。
他们一点一点地把我推向窒息的真空世界。我注定在他们的眼中夭折。
在上海火国站附近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和小若一人一个房间。厨房,卫生间,客厅公用。喜欢这样的世界。自由的,略带一点狭隘。并没有想像中的定局。我喜欢吃小若做的菜。清淡。那是生活的味道。我一直找寻却无法捕捉到的。在她做的菜里可以暂时得到安慰。小若微笑着说,那以后我们一起吃饭吧。我来做。这样挺好。
午夜的时候穿着松垮的睡衣站在阳台上看这个城市的潮涨潮落。可以听到火车的燥动不安。可以看到火车站里拥挤而肮脏的人群。日日夜夜。永不停息。
城市好像永远没有睡眠。她的精神一直如此旺盛。一位诗人说,失去睡眠的人,她最寂寞。所以再繁华,再庞大的城市,在她寂寞的时候,她也只是一座空城。
你试过一个人赤luo着身体,闭上早已疲惫不堪的眼睛,站在阳台上听午夜的风吹过头发的声音吗?你在风未停止之前认真地听过自己心跳的声音吗?就像一座冰川撞击另一座冰川上,被迫流出来的眼泪那样澄澈。就像一朵饱含欲放的百合,在干净的阳光下一点一点地绽放那样彻底。就像你躺在心爱的人的怀里感觉他的抚摸那样细腻。我现在就是这样的姿势。只是当一个人这样做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的内心里正在一点一点被挖空一个洞。
那个洞的名字,叫做无能为力。
cd里是刚回来的《五月天》。他唱:不打扰,是我的温柔。这是一句很残忍的话。
我知道,我做不到。
叁
他坐在客厅里,抽中华香烟,烟草味在房间里迷漫开来,像电影里诡异里的背景。正在听音乐。王菲的《怀念》。
王菲是女人的归属感,不适合他。我猜。
小若跑过去拉他过来。南,给你介绍我的室友加好朋友加超级好姐妹加大美女——英。他的胡须依旧干净,眼睛清澈。淡淡的表情将他的内心遮掩得不露一点缝隙。但我还是发现他眼角有微微的变化。即使只有半秒的时间。然后他说,你好。
在上海的街道我曾无数次慢慢地穿梭。一个人,一根烟。我曾那样炽烈地期望有一天能再和他相遇。在他的城市里四处漂泊。只是为了能和给我誓言的那个男人再见一次。仅此而已。一天一天。也许会在同一个咖啡屋里喝咖啡。也许会在同一条街里穿梭。
可是我们却一直未曾再次相遇。
我的城堡在这个若大的城市里,无处被安放。这个城堡是他给我的,也是他丢弃的。
小若去厨房去做饭。他说,不要做了。我们到外边吃吧。
西餐厅里放得是欧洲轻音乐。这种音乐在法国大大小小的餐厅里一直流行着。持久不衰。南把切得细细的牛肉用刀叉着喂小若。小若满脸幸福的细胞开始红润。我低头一直认真地吃。
我什么也没看到。
小若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正在和一帮奶油小生斗酒。被他们灌得早已不知道东南西北。我知道他们在合起伙来把我灌醉。我也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我都知道。
他们想玩,我可以陪他们。我想玩的,他们玩得起吗?
誓言并不奢侈,爱情也不奢侈,只是有人一直觉得奢侈。而奢侈的东西往往都会令人恐惧。如同空洞的天空突然出现的鬼魅。逃避,是第一感观,也是唯一感观。
小若说,英,你不要喝了。跟我回家好吗?她的声音是这样温柔。即使带着哭腔。清澈的眼睛,透明而简单。
好,我们回家。我冲她笑,痴痴的笑。借着酒性,把内心所有的恐惶都对她一笑了之。如此的抗奋和痴颠。如果你试过一个人走进一座森林里,看到那个阳光无法穿梭的森林城堡,你会知道我为什么对那张曾经令我恐慌的脸微笑。
因为除了微笑,我一无所有。
肆
他一个人站在船头,穿着黑色的风衣。海风像被激怒的困兽。将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连同烟草味一起向我袭卷而来。如同麻醉剂。海是湛蓝的,借着他深沉的阴郁将我们的船连同我们的爱情衬托得更加渺小。他的拥抱,他的抚摸,他的嘴唇,他的誓言。在海风里吹碎,然后刮散。越来越远,无法捕捉。
转脸望去,一片汪洋。
南朝我笑。他的笑略带一点猥锁和妖邪。英,你说我们一起跳下去会是什么感觉?
这是唯一的选择了吗?
不,但是最好的选择。
他伸过手来抓住我的衣服。紧紧的。南,不要这样。我要你好好地活着。只要你幸福。
你可以选择离开我。
不,我不要离开你。我爱你,英。
眼泪在大海中微不足道,即使将它流干。即使是两个人的。
午夜的风,把身上每个毛孔都塞满。吹乱了头发,吹散了那些脱离头皮的顽皮的发根,越吹越远。像蒲公英,落在海水里,无法游弋。随波逐流。
南,你抱抱好吗?
他的眼睛被风吹得晶滢如冰。他看着我,那一刻时间停止,空气受阻。一分钟后他转身离去。
不要再将我拥抱,我憎恨离别。他说。
伍
在法国的日子,他丢掉汽车。特意买辆单车。我坐在后面的单架,紧紧的抱着他的腰。法国农村的空气如此清新。单车在麦田间的小路里慢慢前行。他说,将来我们都不回国了,在这里买一块地,盖座大房子。我们生好多baby·呵呵。好吗?英。你负责照顾他们,教他们读书识字。我可以写字赚我们的牛奶面包。
然后单车突然间失控,跃倒在麦田里。阳光一下很温暖。我听到他细碎的呼吸声。我们躺在麦田里,对着天空发呆。然后微笑。我喜欢法国。还有身边这个男人的嘴唇。
公司一直在找我。他说他的老板一样成天打他电话。
我们关机好不好?
不要。
我看到他一脸的严肃,像对他手下的职员。
把你的手机给我。他正经地说。我狐疑地递过去。
“咚”,“咚”。是物体堕入水里的声音。清澈,干脆。丢掉才是最好的办法。他笑。清澈如水。法国的樱花开得这么好。许多条红色的小鱼啄我的脚底板。坐在溪边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和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
你试过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淋浴没有?他转脸对我淡淡的笑。
他的身体在水里很光滑。手在清凉的水里依旧温暖。抚摸我的身体,从上至下,由前至后。一寸一寸,在我的世界里构架一座城堡。将我囚禁。
我陶醉于他的囚禁。
在另一个国度的溪水里,天和地之间只剩他的抚摸,他的热吻,还有他的城堡。
赤luo的爱情最真实,也最残忍。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陆
父母总是从家乡打电话要我回家结婚。母亲说,英啊。你也老大不少啦。也该找个归宿了。你成年在外边漂泊,我担心你呀。
她的声音越加苍老。我能想像出她现在的样子。佝偻的身体和斑白的头发。吃饭,行动,方便越加艰辛。她需要一个人照顾。
但这个人还一直让她担心着,从未停止。
我曾一直幻想着自己嫁给一个人,熟识的,陌生的,无关于此。为他生孩子,洗衣服,做饭。在花园里种各种花和蔬菜。一个人在家喂孩子奶粉,摇曳摇篮哄他入睡。听欧洲的轻音乐,坐在阳台上看书。等着他下班回家。平淡地过每一天。慢慢变老。然后某一天安静地死去。不带任何表情地躺在床上。身边没有任何人。
如此而已。
两年前回了一次家。坐在颠簸而肮脏的火车一夜未眠。父亲的腿病又犯了,躺在病床上日夜呼喊我的名字。他很想见我一面。母亲的声音在电话里有明显的哭腔。
当时在广东的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上班不到三个月,日复一日的工作有明显的疲惫。独自躺在床上看着墙上那张大幅的合影。还有衣柜里男人未带走的衣服,突然泪流满面。经常在午夜的时候穿上那些慢慢生出霉腐气味的大衣站在阳台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无法入眠。
把经常穿的衣服收拾到行李箱里。然后写了辞职信。锁上门离去。
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房间。里面的厨具,沙发,床,衣服。还有未消失的气味。他的,我的,混合着空气。永远锁在了那个狭小的房间里。
拖着行李上火车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上对面的火车。我记得那个身影。曾经把我拥入怀里取暖。他的温度我记得。并且无法遗忘。随着人流走进了车厢。低头看书。没有再看对面火车的动向。自始至终。
我知道,我们不同路。
柒
南说再见的时候,从法国飞往上海的班机还有十分钟就要起飞。
他推开我冰冷的身体,很用力地推开。就像拭去白色衬衫上的污垢,迫不急待。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像一层透明的膜,单薄而坚韧。很轻易地将和我他的距离拉得很远,再也无法触及对方的皮肤,嗅不到他有着薄荷味的嘴唇。
我找不到一条路可以回家。我说,南,你知道吗?你给我买的那个枕头让我的头脑变得很迟钝。你送我,好吗?他是如此的沉默而英俊。沉默的男人是世界上最英俊的人,英俊的男人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人。英俊又沉默的男人,他一定是个刽子手。
他说,忘了我吧。找个好人,嫁了。
你相信这些像戏里的言辞突然真实地向你袭来吗?你能了解梦境里凋零的花瓣真的落在你脚上时的心情吗?
我也想忘了你,可是我忘不了!
南,我爱你,比我想像得还要爱你。我离不开你!你知道吗?我以为我可以让你离开我。可是我发现我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是一个自私的小女人。
我情愿只做个小女人!
可以吗?
眼泪模糊我的视线,我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我撕心裂肺地喊。我苦苦哀求。
你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吗?当你不知羞耻地哀求他带你走时,你会明白什么是爱情。
我忘不了你!
我要结婚了。
他把我抛弃了,在大雨滂沱的夜里。他知道我是那么害怕寒冷。可是他连头也没回。
他说他要结婚了。只有五个字。
这是我们的告别。
捌
两天没看到小若,打她电话一直关机。三天后在我常去的那个酒吧看到她,一帮奶油小生正用很烈的酒灌她。她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来者不拒。
推开那些肮脏的身体,我说,小若,跟我回家。她看了我一眼。那双清澈如泉的眸子。举杯又喝完一杯。那个透明的玻璃杯子里的液体连同她的眼泪一起喝进她的胃里。我看得到。
端起一杯酒,我仰头喝完一杯。然后是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当整整一瓶剩下最后一滴的时候,小若突然抱着我。她的身体冰凉得如同死去一样。我抱着她抬头对那一群狰狞的笑脸说,滚。
小若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一个人的名字。那个名字我也曾在梦里无法次地喊过。撕心裂肺地喊过。可是每次醒来的时候只听到风吹动窗帘的声音。一直振动不止。冲一个小时的冷水澡。然后坐在客厅里抽一根中华烟。独自听完王菲唱《怀念》。再放一次,如此重复。等待天空里出现一缕阳光的时候,烟也灭了,沙发上睡着了。
小若病了。每次半夜醒来的时候会一个人走到厨房喝一大杯水。然后翻箱倒柜地找香菇。迷迷糊糊地醒来跑过去问她是不是饿了。她摇头说,南明天早会很早过来。我做他最爱的香菇青菜给他吃。他最爱吃我做的。他说过的。
她病了,病得很严重。我把安眠药放进水杯里递给她喝。有时候她会很乖地喝下去。更多的时候她顽固地要做香菇青菜。我安静地看着她一个人在厨房里紧张地忙碌。洗菜,切香菇。打开燃气。她炒菜的样子像个妇人,更像个孩子。我点燃一根中华。静静地抽着。看着她做完这些。
我能做的,只此而已。
玖
我在一个午夜里收拾了我的行李。我注定是这个世界的灾星。我是如此的猥琐和邋遢。将小若的单纯和干净一点一滴地玷污。并且亲手毁了她和她如此认真执著编织的梦。
南走了。无声无息。
在他无声无息消失的时候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有人一直记住他的气息。无法忘记。他一定知道。可是他依旧走了。
小若是一个受害者。因为她的梦编织得太过认真而终于付之一炬。她支离破碎的表情在南最后一眼望向她的时候,更加零碎。当时她站在人群一定不会明白南的表情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微笑。眼泪在鼻梁间轻轻地划落。风吹过他的头发,发出一声低低的吟唱。然后他转身消失在人群里,无法看见。
小若抬头看着天空。大朵大朵的白云在清澈的天空里漂流着。
我早知道你们是认识的。可是为什么却一直骗我。她说。对着天空流动的云朵。拥挤的人群里永不停的骚动。镜头里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路边静止不动。似乎可以看到她眼中的泪水滴落在脸颊上清澈的声音。然后重重的一声闷响。
有人倒下。
路上的车辆和行人一如继往的前行。没有人停留。没有人观望。她一个人躺在干燥的马路上。
天空里有流动的云朵。
拾
一切依旧,生活在继续。
后记
生活在继续。
我一直认为这五个字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字眼。它将我彻头彻尾地腐化,一天天,一点点,最后如同沙砂般在风中吹散。
我恨他。我爱他。连同我的身体一起,在某一天,消失不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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