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孤独地穿行在这片幽暗的森林里，脚下沙沙沙地响着，灌木丛蹭着我的脸颊，空气中掺杂着湿湿的腐味——糜烂的树叶，树根，动物的残骸，粪便，以及邪恶的杰作。落叶上满是沮丧的晨露，无力地等待着穿林而过的几许阳光向它们逼近。我的心却早已不在这里，这里对我而言，如同死的沙漠一般，没有往日的欢乐与激情。就在两天前我还是一个精灵和我的朋友们在这片我们世代生息的黑暗森林里狩猎，比试箭术，拜祭月亮女神。可现在呢，我讨厌我的这副模样，这是什么呢，丑死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该死的伯拉斯图，那个邪恶的巫师。原本说好要给我一种涂在箭支上能让猎物晕迷的药物，我承认他曾是一个天才的药剂师，而实际上他狗屁都不是，他欺骗了我。这个大骗子，可恶的恶魔，竟然把我变成了一头野猪。要不是被他偷偷地施了法术，我早一箭射穿他的心窝。

野猪？该死，那不是我平日里最喜欢捕杀的猎物吗？这个该死的伯拉斯图，他把我变成什么都好，偏偏就把我变成了野猪，天哪！

我现在成了自己的猎物，一个曾经高傲的精灵，竟会有这样的遭遇。我是精灵村里几百年才出一个的神射手，从来没有一只野猪能逃过我的箭矢，也许有一次是个例外，那是一次意外。

对于野猪，我一向都鄙视它们，它们个个长得都一样，一样的蠢，一样的丑陋。因为我，是一个高傲的精灵，超一流的神射手。

那是一头母野猪，她在一丛木槿花里拱着淤积的枯叶，在等情人吗？这我不管，她是我的猎物，在我超一流的箭术下，还有哪只猎物能逃得过这劫数。相信我，高傲的精灵从不夸夸其词。

我悄悄地张弓搭箭瞄准了她丑陋的脑袋，只等嗖地一声响，一种自信的感觉便会溢出的我的心——中了。

在我正要放箭的那一霎那，我突然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愤怒地瞪着我——那眼神实在太过犀利，像一把锋利的剔骨尖刀。我瞥了他一眼，老天，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健硕的野猪，他的个头实在是够大——大得如一头牛。我的心头一阵窃喜，只要把这只大野猪猎杀带回村落，村民们一定会把我当成英雄的。娜塔亚，我可爱的未婚妻，也会对我更加崇拜。这一切在于我简直是触手可及。

我很清楚一只受伤的野猪会比愤怒的狮子更可怕，更何况他是何其健壮的一个家伙。不过我是一个高傲的精灵，超一流的神射手，我非常自信可以一箭就击中他的要害，让他趴下。

她还在花丛里等他，他瞪着我，我不甘示弱乜斜着他。我们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动。也许他有他的愚蠢想法，但我更有我自己的抱负：英雄为荣誉而战。我这才发现我们都很有耐心，那好吧，我倒要看看谁沉不住气，我的嘴角里不经意露出一丝笑。

我有泡尿已经快要忍不住了，真糟糕，在这种情况下，我会因此而输掉全部，英雄的荣誉，精灵的高傲，可爱的娜塔亚，甚至于我的生命。就在这个时候，一片鲜绿的树叶飘落下来，这使我作出了错误的判断，我以为那头公野猪终于失去了耐性，向我发动进攻。我敏捷地转身将弓箭对准了他，嗖地一箭射出，他嘶叫一声冲我杀奔而来。

利箭穿透了正在掉落的树叶，明明射进了他脖颈的要害，他却没有倒下。难道是树叶减弱了箭的威力？这怎么可能？我讨厌树叶。他确确实实没有倒下，他还在咆哮着向我冲来。我感到自己被嘲弄了，他怎么能嘲弄一个高傲的精灵，他应该配合着我的箭乖乖地躺下，从来没有哪一只猎物用得着我拔第二支箭。我急忙抽出一支箭，搭箭张弓瞄准都只在瞬间便完成了。这一箭深深地扎进他的背脊，他长啸一声栽倒在血泊之中。

我得意地一笑，我是超一流的神射手。

忽然她嘶叫着向我们跑过来，拖着她笨重肥胖的身躯。这一天发生的事情都很突然，我竟就把她给忘了。我沉着冷静地抽出了第三支箭，对准了她。也许我不应该这么做，这激怒了那只我认为已死的公野猪，他再次嘲弄了我，他伤害了我的骄傲。他挣扎着跳了起来，向我猛地蹿过来。我的反应总算够快，这一箭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他硕大的猪头。他渐渐地慢了下来，一个踉跄跌在地上，但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他悲哀地瞅着我。那是双可怜的无助的眼睛，所有的霸气，勇气，生气都变成了乞求。只有他的獠牙，还闪着吓人的寒光。

她低低地嘶叫着，温柔地拱着他的背脊。他死了。

我仍然警惕地注视着他们，随时准备射杀她。

看来他确实死了。她停止了哼叫，转头看着我，那双眼满含泪水。野猪也会流眼泪，我第一次见。只是她眼里却没有一点敌意，那眼神分明是乞求我杀了她。

我呆住了，我从没想到过自己竟然能看穿一头野猪的心思，从她的眼神我感觉到。

我没有杀她，这件事我都没跟其他的精灵提。我很沮丧，当时我若一箭射杀了他，就可以无声无息地再一箭射死她。

我没有回精灵村，我把那泡可恶的尿撒了就去找伯拉斯图，向他买一种药物，一种可以让猎物昏迷的东西。如此，就算一箭射不死，也可以让它无力再抵抗。我曾听说伯拉斯图是现今最出色的药剂师，所以我就去找他了。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该死的伯拉斯图，竟然把我变成了一头野猪，难道他知道当初发生在黑暗森林里的那件事？这怎么可能呢？如果他在，我不可能察觉不到，我是超一流的神射手，我不可能听不到他的呼吸。难道我是被报复了？天哪，我的狩猎女神呢？她应该在佑护我才是，可是，现在，这讨厌的猪头！

我沮丧得要死，从没有这样过。我是一个高傲的精灵，一个超一流的神射手，那时，竟也万念俱灰。

我乖乖地被伯拉斯图关进了地下监牢，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临走时那邪恶的微笑，我感到晕眩，绝望。

住在我左边笼子里的是一头母牛，右边还有几条狼和一条蛇。母牛名叫安娜，也是一个精灵。她告诉了我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原来兽人的部队正在小河镇进攻人类，兽人们爱吃肉。这个邪恶的巫师伯拉斯图，他把战争看作发财的机会。我该承认他确实很有经济头脑，但这是邪恶的勾当。显然他会把我们杀了，然后卖给那些野蛮而丑陋的兽人。

那几条狼在这里呆得太久了，他们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他们的眼里早已没有了愤怒，开始更多地显露出了狼的凶残和野性。还有那条蛇，他总是滋滋滋地响着，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我感到一阵寒心，不，我不能呆在这里等着挨宰，那些兽人不会把我的骨头吐出来的。我要回精灵村，我不能失去说话的能力，我必须得离开这里去寻求帮助。我得恢复原形，我还要在黑暗森林里打猎，我要对伯拉斯图报以最猛烈的复仇。我是一个高傲的精灵，有一天我还要和亲爱的娜塔亚举行最为隆重的婚礼。没错，我得离开这。

在安娜的帮助下，我做到了。但我没有办法打开她的笼子。但我向她保证我一定会回来救她的。

现在我孑然一身，在这片黑暗森林里徘徊。但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猪脑筋确实很不好使。我还得时刻提醒自己，我现在只是一头丑陋的野猪。我得十分小心那些捕兽夹，还有潜伏的猎手。曾经的猎手，如今变成猎物，怎能不叫我心寒。死神第一次离我这么近，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来找我一起打牌，我知道他喜欢打牌，赌点小钱。我感觉得到他就在附近。

失望，沮丧，仓皇以及恐惧占据了我的心，让我没有了信仰。

这时一个影子晃过，我吓了一跳，难道是猎手？

我吓得差点趴下，但他是一个剑士，他拔出了剑。也许他能帮我，无论如何，一个人总比一头笨掘的野猪做起事情来方便得多。这使我万般无奈地去相信一个人类。据我以往的经验，人类往往是靠不住的，但我已经没有其它的办法了。

我告诉了他所发生的事情。他听了以后出离的愤怒，伯拉斯图用这种邪恶的变形术与兽人勾结，这让他气炸了肺。他答应解决掉伯拉斯图，并帮我找到恢复原形的方法。

剑士走了。我得十分小心地躲过猎手，看来我暂时得充分利用这野猪的身体。我必须得活下去，唯其如此，我才有恢复原形的希望。尽管对一个人类，我本不该抱太大的希望。

我不停地小声自言自语，我生怕这唯一说话的能力也失去了。

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一头母野猪。她的眼睛非常的清澈，她能用眼睛跟我交谈。只要我看一下她的眼睛，我就知道她想告诉我什么，想做什么。变成一头野猪的我根本就不会觅食，她总是很大方地帮我找东西吃，和我一起分享。虽然她是一头母野猪，但我实在害怕了孤独的滋味。在那些相处的日子里，我们相濡以沫，最重要的是她能用眼睛跟我交谈。

于是，我告诉她我原本是一个精灵，被伯拉斯图变成了野猪。她看上去很惊讶，我想她也希望我有一天能恢复原形。是的，我渴望有一天能恢复原形，告别这整天用嘴拱东拱西的日子。我常常想起在精灵村快乐无边的生活，想起亲爱的娜塔亚——我的未婚妻。当野猪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这何止是身心的摧残，更是对一个高傲的精灵的极度不尊重。

有一天，她告诉我，她曾经的丈夫为了救她被一个精灵射死了，中了三箭。她清楚地记得第一支箭射进了脖子，第二支在背上，第三支射在脑门上。她哭了，这是我第二次见野猪哭泣。

那个精灵不正是我吗？我是凶手。我夺走了她的幸福。

我悲伤地离开了她，我没办法继续留在她的身边。我独自在森林边缘的小河边度过了两个礼拜。

但她还是找到了我，她说我瘦了。是的，离开了她，我真的很难找到食物——伯拉斯图也会很心疼我瘦了，我想。我很高兴她竟然找到了我，她一点也没责怪我的不辞而别。

我心里很难过，我正想要告诉她我就是那个杀死她丈夫的精灵。但她告诉我她爱我，要我别再离开她。她又哭了，这是第三次。

这样又过了两个礼拜，有一天我们一起散步，又遇到了那个人类剑士。他说他已经找到了圣水，可以让我恢复原形，只是没能找到伯拉斯图。

我们都很高兴，特别是她，她劝我快点喝下圣水。

是的，只要我说一声好的，我就马上可以变回一个高傲的精灵，超一流的神射手。我就可以回到精灵村去，继续过我那快乐无边的生活，我可以马上和亲爱的娜塔亚举行隆重的婚礼。但是然后呢，她怎么办？也许哪一天我在森林的某个角落把她射死了。

现在，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它确实发生了。在我变成一头野猪的时候，我找到了我的真爱，她就在我的身边。我决定当一头野猪，保护她不受伤害。2003·8·9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