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凉从未曾想过,时隔六年之后,她能见到许忆凉。即使有的记忆已淡化,模糊。唯有他,对他的声音,眼睛,样貌,笑容,她曾在少女的梦中刻画的样子,与今日的许忆凉重叠。
十岁那年,西凉被父母送到乡下外婆家居住。七月的兰溪小县,到处都有花朵清冽的微香,生活于她来说,就是一罐蜜糖,伤害和眼泪都还没有登场。
然而,当她知晓父母离婚的事实后,她就明白,有些事情已经改变,就像曾以为会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父母,如今也分道扬镳。她身上所有的光环都尽数褪去。大人们对她不复热情,伙伴们排斥她,甚至会欺负她,一遍遍骂她,拖油瓶,拖油瓶。她常常一个人蜷缩在阁楼的角落,抱着自己瘦小的身体发呆。很多个夜晚,西凉都会哭醒,她和娃娃讲话,问它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要她?为什么伙伴们讨厌她?回答她的只是自己低声的抽泣。
某一天,西凉手中老式的收音机拨到一个频段,有人问:“小朋友,想做什么呢,是想猜谜,还是听故事?我是白杨哥哥。”那边稚嫩的童音便和他诉说自己一天的听闻。整整一个半小时的节目,西凉都守在收音机旁边,他那温馨的话语,爽朗的笑声以及机智的幽默让西凉也绽放笑容。在这档少儿广播节目结束时,西凉准确记住了主持人所说的热线号码。
以后,每天固定时间,西凉都会守在收音机旁边,听他聊天,给人们带去快乐。那天,她竟无比娴熟地拨打了热线,电话占线。她每隔几分钟打过去都是繁忙。直到清冷的午夜,她终于拨通热线。
“你好,小朋友想做什么呢?西凉想说话,却哇的一声哭出来。对方急切地问:“怎么了?”西凉终于在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他。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西凉沮丧地挂断了电话。接着听到收音机里的他在说:“小妹妹,要坚强,会有小天使来爱你的,阳光总会到来的。”黑暗,孤独的夜里,西凉的心里淌过淙淙暖流。
第二,第三次西凉竟与他熟络起来,她成了他的忠实听众。甚至在要了她的地址后,为她寄去一只泰迪熊。暑假快要结束时,西凉有很多的不舍,她打电话过去,接听的人已不是他,西凉仓惶地问:“那位大哥哥呢?”女主持笑着说:“他已经走了,我是小鹿姐姐,小妹妹有什么事吗?”西凉果断地挂掉了电话,甚至关掉了收音机。整个世界又陷入寂寞。
回城时,她经过广播电视大楼,央求母亲带她进去。在工作间里,西凉得知他是暑假在电台兼职的大学生。西凉看着那张没有照片的就职简历表,将那个名字深刻在心底。
回城之后,西凉终于摆脱阴霾,以积极向上的姿态面对生活中的一切,以优异的成绩从临西初中直升市重点高中。因为有人告诉她——任何时候都要坚强,阳光总会到来。时常西凉会想起在兰溪的那段日子,是她最幸福的时光,无法忘怀的岁月,是青春最初懵懂的青涩记忆。
【二】
而六年后的今天,高二第二学期的课堂上,新来的老师站在讲台上介绍自己:“我叫许忆凉。”后面的话,西凉已无心去听,满脑子都是“许忆凉”这三个字来回盘旋。是了,就是他,那个十岁那年给予自己尘埃生命无限光明的,温暖了自己寂寞心灵的男子。
许忆凉。
“生活像一出滑稽的剧目,曾经以为再也没有关联的人,在未知的某天意外遭逢。带着年华的记忆与温暖卷土重来,六年的想念如今见到他,像待发的种子水暖饱和,萌芽成一朵花的形态。”
—《顾西凉博客》
西凉第二天看博客上的文字,都觉得某些字眼特别文艺化,像郭敬明说:“用45度角仰望天空。”那句一样娇柔做作。有些怀疑是否出自她手。或许是随心流露吧!不过,不是有句话说:“不经意间的表达,才是最真实的情感吗?”
九月的天燥热难耐,许忆凉穿着洁白的衬衣像棵高大,挺拔的白羊站在讲台上,嘴角上扬起优美的弧度,眼神澄澈如一汪清泉。整个人像一首清新,隽永的诗一般。尤其是当他捧着课本经过西凉身边时,西凉总是会呼吸节奏紊乱,她甚至觉得似乎周遭一切都成虚无,真实的只有她和许忆凉。他一遍遍为自己诵念一首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西凉的心跳就急速加快,乱无章法。
那时,twins的歌正风靡,两个小女孩红到紫。大街小巷都在放她们的歌:“同学爱新鲜,恋爱大过天,想不想也日夜怀念,连甜梦也不够甜。”西凉买了一张珍藏版cd,封面上灿若春花的两张脸,就如自己此刻的心情,明媚的青春一样,年轻的心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好似一瓶香槟欢喜的启封,满溢幸福的泡沫。
她用精致的粉红色小盒子包装cd,将丝带系成心的形状,在中间夹一张小卡片,上写:“许忆凉,我爱你,六年。”西凉有些犹疑对许忆凉是不是爱情,可是,在很多次与女生聊青春的爱情时,看小说幻想自己的白马王子时,西凉总是会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她坚信那就是许忆凉。
她将盒子从许忆凉办公室窗户里塞进去,放在许忆凉的办公桌上,之后忐忑地期待着他能够做出回应。可是直到一周结束,他并没有什么表示,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西凉的心一片冰凉。
她被这样的事件困扰以致无法专心学习,她多希望上课时,许忆凉的目光能够多在她身上驻留,于是,她不断大声说话,和其他同学扔纸条,聊天,甚至还故意上课睡觉打鼾。
“顾西凉。”直到一声厉喝惊醒她,许忆凉紧蹙眉心问她:“顾西凉,你到底想怎样?”西凉挑衅般脱口而出:“我只想你注意到我的存在。”全班的哄笑西凉置若罔闻,目光直直看向许忆凉,他年轻的脸有些微的潮红与窘迫,那么纯良,真实。
事件的结果是西凉被请进办公室进行思想教育,两个人却都没有说话。西凉终于沉不住气问:“兰溪县广播电台,许老式做过兼职吧!”许忆凉沉默以对。西凉又迫切地问:“还记得六年前那个小女孩吗?你送过她一只泰迪熊的,你记得吗?”他的脸隐没在一片香烟的雾气里,看不清
什么表情。等到许忆凉开口,他只是挥挥手,对她说:“你走吧!”
西凉前所未有的绝望,在她转身的刹那,她听到许忆凉清晰的声音:“我们相差八年。”她迅速泪如雨下。
八年的时光就是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吗?她不信。
恋爱像鸦片,让人迷醉,也让人痛苦。
【三】
西凉几次试图与许忆凉交谈,他只是一味的寡淡,发展到后来像忌讳瘟神一样躲避西凉。有时候西凉做梦梦见许忆凉一个人走到好远,将自己远远抛在后面,她声嘶力竭地呼喊,他也未曾回头看一眼。醒来后,总是枕边一片湿凉。
日子如风行水上,很快放寒假。离校那天,她去找许忆凉,办公室门已上锁,他连与自己道别问声好的机会都不给。西凉靠着阴冷的墙壁,哭得不可抑制。
除夕夜,万家灯火,霓虹闪烁。有纷飞的大雪飘洒。西凉的年夜饭就是一碗泡面,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碗里,整颗心充满悲伤,压抑地快要让自己窒息。
西凉穿着单薄的线衣徘徊在热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为自己驻足。街边的店面里有团圆的家人幸福,喜乐,自己与妈妈的联系却只是一张银行卡。大片的雪花落满脖颈,都没有西凉的心冷。
她在冰冷的排椅上睡着,做一个梦:爸爸和妈妈重归于好,全家围着火炉温馨,融洽。现实是她浑身落满雪花,冻得瑟瑟发抖。有人给她披上棉衣,是许忆凉吗?她抬头看到的确实林彦笛仓惶的脸,他将大衣给西凉,自己环抱着身体,嘴唇青紫,还在朝西凉傻傻地笑。
时代广场上人声鼎沸,林彦笛兴奋地说:“西凉,我们去时代广场吧,零点许愿会实现的哦!”不容她迟疑,他拉起西凉朝前奔去。宽大的手掌温润,暖热,可是,西凉多希望这温度来源于另外一个人。
许忆凉。
他挽着西凉的手,带她穿越层层人群,跑到时代广场中央,人群开始倒数:“五,四,三,二,一。”人们全都双手合十许愿,西凉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我许愿,许忆凉一生幸福。”林彦笛看着身边女孩扑闪如蝶翼的睫毛,虔诚的神态,努力的坚强,心中动荡,她在最后一记钟声敲响的时刻,衷心地祈愿。
“新年快乐!”人们欢呼,呐喊。林彦笛牵着西凉翩翩起舞,她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子眼里闪烁的晶亮,灿烂的笑容,嘴角也生涩上扬。她想自己怎么以前就没有注意过他呢?成绩优秀,英俊帅气,几乎满足所有女孩子理想男友的要求,可是却始终不是最初动心的人,人生若只如初见,一见如故。那时候,自己满心满眼都是许忆凉吧!
林彦笛将烟火棒在西凉面前画出一个大大的心,西凉却穿越过人群,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穿浅灰色毛衣,夹克披在身边女孩身上,满眼里都是爱恋与幸福的火花。是许忆凉。
顷刻间,她觉得心脏像有猎猎寒风过境般,所到之处冰凉,冻结。
西凉悲苦万分,踉跄逃离。林彦笛转身看去,事情原委便了然于心。他的呼喊西凉已听不见,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咆哮。
午夜的街头,昏黄的路灯将西凉的影子拉得细长,脆弱得似乎随时都会断裂。身后的林彦笛看到她的落魄,心脏狠狠疼痛,凝满疼惜与不忍,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样做,才可以保护她,只有她幸福,自己才会快乐。
【四】
是在转校见到西凉之后,林彦笛始信一见钟情的宿命。爱情并不需要时间来营造,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这就是爱。如此简单,却就此盲了眼,痴了心。他想为她抚平眉间的忧伤,看她每天都满面笑意。他缺席了她的过往,有幸参与现在。以后,他就想牵着她的手,和时光一起歌唱。
那晚,林彦笛在街巷的转角拉住西凉,他霸道地问:“你喜欢的人,是许老师,对吗?”西凉直视他,一字一句,铿锵坚决:“是,顾西凉喜欢许忆凉。”她挣脱开他,兀自前行。
西凉听到身后的林彦笛呢喃:“那......可不可以吧我当成许忆凉......来爱呢?”西凉顿住脚步,对他说:“可惜,你始终不是他。”她不愿承认自己心中有感动,甚至动摇。
十七岁少年林彦笛如遭点击,身体瘫软,颓然倒地。她要的,自己终究无法给予。
西凉在那之后,竟然辗转打听到了许忆凉的电话。她如十岁那般忐忑地拨通电话,接电话的女子温婉地问:“您好,忆凉不在,有什么事我替你转达也是一样的。”
可是,这怎么能一样呢?
西凉鼓足勇气问:“请问,你是他的女朋友吗?”对方呵呵地笑:“我是他的未婚妻哦!”
世界就此沉寂。
半月的寒假西凉如经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煎熬,她急迫地想见到许忆凉。
然而,开学后得到的消息却是许忆凉请假了。有同学八卦说,许老师真实幸福呢,女朋友也是研究生,人也长的漂亮,人群有啧啧称叹声,西凉失控般将桌子上的书全部推到在地,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直到放学,教室人陆续离开,只剩下林彦笛和顾西凉。她才终于可以伏在桌子上失声痛哭。
西凉的哭声如刀,一下下割在林彦笛心上,他满腔的愤怒炙红了双眼,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
他不容许任何人伤害顾西凉,他要她一直幸福,快乐地生活。
西凉也不明了是什么原因,自己开始关注林彦笛。她在日记本上写:“3月7号,今天林彦笛缺课,三月的天下起绸缪细雨,一切都糟极了;4月12日,林彦笛已经有一个月没来学校了,我竟然会不由自主地坐在他的位子上,看他的正前方——我的座位,是否,他最初也曾像自己现在这样仰望过我呢?”
整个高考奋战的百天里,西凉烦闷,早乱,复习心思全无。
直到那天,她路过教务处,听到老师们在议论:“他平时挺乖的啊,还是高三三班的尖子生呢!”有人连声附和:“可是,他怎么会突然行恶刺伤许老师呢?”“哎,好好的一个名牌大学生的料,就这么毁了,真替林彦笛可惜......”
五月,暑气炎炎,西凉却如置冰窖,身心寒凉到极点。
她请求他们告诉自己关于林彦笛和许忆凉的消息,老师们哀婉,叹息:“索性许老师没有伤到要害处,在市院治疗,林彦笛主动自首,认错态度良好,现今在临西市少管所。”
林彦笛怎么能这么鲁莽呢?在这之前甚至没有露出任何苗头。一切都发生地令人猝不及防。
【五】
市院里,西凉隔着玻璃窗看病房里的许忆凉,身边的女子悉心喂药,两人的甜蜜无可比拟。一侧站着的男人,慈爱地为他削水果。那张脸,那么熟悉,十岁之前他陪伴自己玩耍,给自己买玩具:十岁之后每夜的梦里,西凉也都会梦到他宠溺地喊自己:“凉儿,凉儿。”
此刻,自己再次见到他,她还听到许忆凉喊他:“爸爸。”
西凉再也控制不住冲进病房,颤抖地喊那男人:“爸爸,爸爸。”男子在看向她的那一刻,泪水夺眶而出,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再唤声:“凉儿......”
一切的误会和恩怨都在那天的畅谈中明了。十岁那年,是妈妈抛弃了爸爸,而爸爸最终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他曾试图找过西凉,却被她的妈妈隐瞒去向,在悔恨与愧疚中度过漫长的六年。
许忆凉,在她十岁那年离开之后,他才知道她已经是自己的妹妹,之后辗转寻找,在最后得知西凉的消息后,辞去高薪职务,转入同立高中,方便照顾妹妹。他一直在等待西凉长大,等到可以坦然接受这一切的时候,再与她相认。而林彦笛,他喜欢西凉,因误会对许忆凉产生憎恶,所以才会意图惩罚他。
西凉走出医院,望向5月晴朗的天空,明媚的阳光笼罩全身,一切都褪去阴翳。
少管所,探视隔离窗的两边,两人相顾无言,平静以对。
她问:“为什么这么傻呢?”林彦笛始终没有说话,沉默地低着头。西凉觉得,有无回答已经不重要,他对自己的好,她已深深懂得。
6月的高考,西凉没有参加,她在等待一个约定的践行。
她决定去旅行,在外面锻炼自己,让自己成熟,长大。去西藏,那个圣洁的地方,天高草碧,一切都会澄澈,清明。
临走之前去看林彦笛,她给了她一个霸王合约:“明年的高考我等你,我们一起拼搏,北京的奥运会,你也要陪我一起去看!”
这是不是说明了什么呢?林彦笛望着西凉,灿烂地笑了。
三个月的西藏旅程结束,回城时火车经过冗长隧道,有十几分钟的黑暗,西凉再也不害怕,因为有人告诉她:“要坚强,相信阳光总会到来。”西凉想起西藏的天空,明净,高远。温暖的阳光照耀着,连云朵都是幸福的形状。
似乎一夜之间她蜕变,成长,成熟,释然,她想,十岁那年,自己对许忆凉只是感激于敬爱,到后来也只是一个虚化的影像。而自己的愿望也将成真,许忆凉马上要结婚,马上就会得到幸福,在他的婚礼上,她也终于可以坦然地对他说:“哥哥,祝你幸福。”
至于林彦笛许的什么愿望西凉已心中有数。
啊?你问我林彦笛和顾西凉后来怎么样?
呃......这是一个问题。
故事的结尾,王子和公主一起携手,入驻幸福的国度!
本文已被编辑[夏莫]于2008-4-2 1:14:50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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