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觉得，音乐与信仰有关。为极端金属疯狂的人类，不愿做上帝的子民。自我存在也只不过片刻之际。唯有叛逆才最真实，唯有死亡才能永恒。有人信奉宿命和神祗对万物生灵的安排，他们沉迷在厄运黑暗里寻求乌托邦。而那些只能栖息于红尘的都市男女，爱情便成了他们唯一的信仰。

大半年不听中文流行。王菲出了《将爱》，我破例连价钱都不问就买了下来。这个女子的歌声和商业流行不可同日而语。清灵艳丽的音色，玲珑剔透的歌词。总是让我联想起电影、文学、生命哲理以及往日回忆。

不知道是否习惯听另类的关系，听觉上似乎倾向于同化自己喜欢的任何形式。王菲创作的《将爱》旋律偏重型，磅礴的气势，迷幻电子的加入听起来非常舒服。其实跟金属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但却能在音符的细碎空间触觉到一丝半毫的欧洲暗黑风格。歌词中darkmusic阴沉的意境更加形像。废墟、残羹、夜空、精灵、游魂、钟声、背影，凸显流行中百年难得一见得冷郁幻景。恢宏而不乏清细的歌声，是史诗电影所需求的悲壮诗篇。宛如一抹迷魂被古道西风吹起，穿透千年时空撒下一阵浮光掠影，成为风雪荒漠上苍凉的不朽传奇。

很多天了，重复听着这张专辑。我在床边墙上贴了几张黑白摄影的明信片。飞翔的鸽群，灰暗的厨房，铁丝网后面的自行车，还有小黄狗濡湿的黑眼珠。他们待在画上，告诉我说他们有着和我一样孤独的脸庞。

我仰望钉在墙上的这些景物，听着《空城》和《美错》闭起眼睛。两首都是我不喜欢的主流典型。但是林夕将美错一词写得极为精致。心甘情愿上演的故事，即使是错误也只能看它作完美的瑕疵。

“点破天机，用我一滴泪的力气”，是在为受诅咒所困的公主哀求，还是在哭诉深海人鱼的心声。她们都有着不欲人知的经历。或者可以用遗忘来将一切结局。只需一颗眼泪，魔法即可解除。公主会在凋零地面的泪影中挥手告别她的骑士。人鱼会庆幸自己能拥有人类的眼泪来将绝望释稀。

只是，落一滴泪所需的时间是多久？一天，一星期，一个月，一年，还是一个秉性坚强的女子的一辈子？《空城》的弦乐伴奏如泣如诉，钢琴独奏潮起潮落。交织着那个也是同样坚强的女子的浅唱低吟，在忽高忽低得音阶上来去穿梭，即使唱到高[chao]也一样轻描淡写。悉尼的十二月夏夜寒冷依旧，仿佛严冬永世。被子的柔软温热了我的眼底。於是瞬间，泪如雨下。因为一个人的寂寞，睡不着的午夜凌晨，再也不用压抑自己的情绪。

15个零落的电影画面，15句呢喃自语，迷幻和阴暗电子的音乐穿插，构出一幅幅散漫拼图。漆黑空洞中，眼前浮现一连串自编自导的声色影像。“她在白昼看到了曾经因为离开而遗失的天堂，却在深夜做着回归如地狱般故乡的恶梦”，米兰昆德拉《无知》里的情节碎片。王菲仓促地唱着《不留》。从头到尾几乎不做一点停顿。15行叙述之间毫无空隙。我在阳光普照的站台登上地铁，任由它带我奔离人世。星光失踪的夜空，有一些细碎印象填满本该如苍穹一样空白的脑海。水泥地未干留下过他的名字。抽屉角落里躺着一个男生稚嫩的字迹。身体发肤至今残留着男性香水的味觉痕迹……

我能想起的仅仅是这些间接片段。我记不清曾有的儿女情长。爱情远离我相隔几世，和他的轮廓一同逐渐退色。可是为什么，止不住地落泪呢？

因为我不再爱任何人。因为我已丧失爱人的能力。因为寂寞，所以需要泪水冲淡内心空虚。

照片给了你，日历给了他。烟花给了你，节日给了他。声音给了你，画面给了他。水晶鞋给了你，十二点给了他。我把心给了你，身体给了他。剩下的哀伤可以让风吹散它。剩下的快乐能生存吗？也许吧。

那么记忆呢？是否也可以一同抹杀？

然而《乘客》和《阳宝》却唱得淡淡的快乐。“坐你开的车，听你听的歌。”听她轻声哼着，很有点suzanavega那种低调民谣的味道。《阳宝》的名字最先令我想到的是亦舒的《喜宝》。王菲的创作总带着那么一点国内优秀音乐人的吟游色彩。好比窦唯的神秘，许巍的沧桑和张楚的孩子气。

还有《旋木》，unpluged主流民谣。旋律干净，歌词纯洁。充满了迷恋中的幻影和童真。很能营造源自灵魂的原始感动。坐在阳光下的列车上聆听它们，我觉得很安慰，很快乐。

欲望枯灼掉年轻的脸庞，灵魂覆灭在白垩纪洪荒。人世间开始绝望，上帝才开始歌唱。曾几何时，为了一个要组乐队的弟弟，写过可以凑出一张专辑的非主流歌词。但是没一首与爱情有关。因为鄙视那些以为“你转身离去，我依然爱你”就能成为痴情代表的人们。另类歌谣《四月雪》给了我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是啊，渺小如我们，哪来的资格谈悲伤？谁哭谁笑都是自己的戏剧。谁降生谁死亡也只能换取不相干的人来假惺惺的观赏。

而我的希冀，其实好简单。既然梦境将如《夜妆》这首电子舞曲一样华丽而空寂。就让我洗尽这丑恶的浓妆。在睡不着想哭的夜晚，起码有个人可以想一想。

大哥说他真不明白为何包括我在内的无数女子会对王菲着迷。我知道多数男子会认为她不漂亮，没女人味。孰不知，男人如何看女人，用的只是欲与求的眼神。女人看女人用的却是纯粹的直觉和相通的灵魂。

我对女友说很不喜欢将爱的封面设计。当时我和她在icq上聊天。她打过来一句英文：influencedbyxiaoriben。笑，拿出来重新审视。粉红的草绿的鹅黄的鲜明色彩，大块大块渲染在白花花的背景上。有的像是一树樱花，开出点点血丝。王菲身穿让人看不懂的大裙子，还真有那么一些日式漫画的味道。

不能理解为何这个女子的每个造型都如此令人惊艳。她的美不是世俗眼里的五官精致，身材妙曼。而是凌驾尘嚣的一种灵感。一如她的气质，不是凡人赞叹的或高雅或魅惑或性感或纯洁，却完全超乎了人们的想像。歌词内页里她的一系列照片，笑得很开心很天真。於是幻觉产生。仿佛看见简奥斯汀笔下的12岁女童，穿着层层叠叠的丝绒裙子出现在后现代电影的屏幕上。亦或莎士比亚舞台剧中的精灵，藏在盛夏庄园的树荫里，笑容甜美慧黠。

这大概就是花非花的情调，雾非雾的线条。林夕的这首歌词写到了极致。完全将韵诗当歌来唱。《烟》模仿了缓慢悠长的拉丁旋律。开头吉它的颤音渗透一片弦乐协奏。像johnwilliams，清淡浓郁并不相悖。《mv》的编曲也是如此。木吉它轻抚不断。高音部分的浅吟，如诗朗诵般。云淡风轻，飞花流水。

梦幻一旦闻到，该如何置之不理？泡影一旦看到，又如何视若无赌？音乐与信仰有关。爱情与理想有关。过去的一次次劫难，我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气若游丝。对方却依然完好无损，若无其事。

后来我终於明白。我之所以会那样惨烈，完全不是由於在乎身边确切的那个人。而是因为我的理想，我的幻觉。这一切的灰飞烟灭。

需要学会的是哀恸有时欢唱有时。现在的王菲，已经不可能再有比约克的谲诡，sineado’conner的执拗。也不会再像toriamos那般愤世伤感，pjharvey那般放纵无畏。她在自我的孤绝之中用领悟来舞蹈歌唱。矛盾，独立而苍茫。

但这不是很好吗？至少能把握住一时的快乐感触。够了。真的。

没想到听过那么多阴阳怪气的东西之后，竟然还是会在午后的地铁上，为这样一个女子感动。让阳光弄湿眼瞳。融化冻僵的心脏。

一旦回忆，就有忧伤。忧伤过后，便是平静。能够平静，快乐也就不再遥远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