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个小杂院里,大伙都对那些捡破烂的和收酒瓶的深恶痛绝。因为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顺手牵羊地偷东家拿西家,常常弄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为此我的左邻老张家还有一句名言:你们懂吗,这些人是运用毛主[xi]的战略方针,农村包围城市。他们想占领我们的城市,把我们赶到农村去。啥世道呵! 虽说老张家有点小题大作,但这些没规没矩的人也实在气得你七窍生烟。上个星期,老张家少了一张新床单,这不,没三天,右舍老李家又少了一件羊毛衫,前院的老王家昨天刚少了一件呢子大衣。这些人让你防不胜防,无计可施。他们脸上也没刺着字,一个一个见了你毕恭毕敬,孰不知这温、谅、谦、恭、让的面孔后面隐藏着一颗猥缩的心灵。
一天,单位的几个同事到我家玩。七八个人弄得满屋乌烟瘴气,烟味、酒味、菜味、臭脚丫味,简直闻不胜闻。妻子去上班了,我不得不一个人打扫战场。我先把二十个酒瓶拾到外面,然后再摇摇晃晃地拾掇屋里面。等屋内一切拾掇好,到外面一看,半小时前放在外面墙角的二十个酒瓶不翼而飞。腹内丹田里一股怒气像火苗苗一样直窜上来,我向左边一看,见一个收酒瓶的将要出巷口了,大喊一声:“收酒瓶的,别慌走!”
那人回头一看,见有人叫,便扭转车把拐回来。我见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留着平头,一脸忠厚相,身上穿着普通,骑着辆老“泰山”,后座上绑两根横棍,一边吊着一个筐。 “看你青年一幅好人样,怎么净干些下三癞的事?”我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这位大哥,你怎么好端端地骂人呵?”青年面红耳赤地问。
“骂人!……我还想揍人呢。”我不分青红皂白捏紧拳头狠狠地捣在他的鼻子上。
青年立刻用手捂住鼻子,殷红的鲜血从他的手指间流出来,滴滴哒哒落在苍白的水泥地上。
这时,左邻右舍,前后院的邻居呼啦像潮水涌过来。
“咋回事?咋回事?”大家七嘴八舌地问。
“这小子偷我的酒瓶。”我理直气壮地说。
“什么?偷你的酒瓶!该揍!该揍!把他的抓子剁下来,看他以后还敢偷别人的东西不。”有人歇斯底里地叫嚣道。
“我没偷!我真的没拿他的酒瓶!”青年痛苦地蹲在地上为自己辩解道。他的声音在人们的叫嚷中显得是那么微弱,好像夏天的蚊声,也像从地底下发出的呻吟声。
“你少了几个酒瓶?……二十个!一、二、三……哎!大家看看,他这个筐里正好二十个。不是他偷的又是谁偷的!”老张家尖着像被压住尾巴的老鼠叫声一样的嗓子高声叫道。
有几个妇女立刻过去认真、细致地数起来,异口同声地说:“对,对!正好二十个。”
“哎,老宋,你喝得什么啤酒呀?……‘无名’!这就对了。一定是他偷的千真万确不会错的。”有人像战争年代的叛徒咬定共[chan*]党似的推敲说。
“拿出来!快点拿出来!不然送你去派出所。”众人威胁道。
最后,那青年在众人伟大力量的逼迫下,不得不从筐里拿出二十个酒瓶给了我,又在人们无比鄙夷的睽睽之下一手推着车子,一手捂着鼻子蹒跚地走了。
众人散去。我挨个把酒瓶向屋里拾,越拾越觉得不对劲,里面有好多酒瓶不是新的,其中有两个酒瓶子底部积着好些土。
我麻木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我深深痛恨自己无缘无故地伤了一个陌生的无辜人的心。我混蛋呀!我不应该不问里表就武断地冤枉一个涉世不深的青年,这在他脆弱的心灵上该造成多么大的伤害呵!
不久的一天黄昏,我正在屋里写一篇小小说,突然听到妻在外面大叫了一声,我赶紧扔下手中的笔,一个箭步冲出去。
“奎……我的那件裙子不见了!”妻惊慌失措地叫道。
“什么?裙子不见了,刚才我还见在这根铁条上搭着呢。”我疑惑地说。
“那可是一百多块钱哪!”妻非常疼惜地说,“何时才能再买一条呵!”
“你们少什么东西了?”突然一个声音轻轻地问。
我扭头一看,脸倏地红到耳根。身边站着的人赫然是上次被我无故错怪的那个青年。
“……”我嗫嚅着无话可说。
妻上下打量了那青年几眼,突然说:“是不是你偷了我的裙子?”
那青年右手一摸后脑勺,略一踌躇,立即支好车子,扭头向巷口跑去。我和妻莫名其妙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约半小时,那青年才从巷口踉踉跄跄地回来了。走近了,我看见他的脸上遍是抓伤,身上褪色的白褂靠近领口处被撕破一大块,在那里耷拉着,显得异常地狼狈。
“大嫂,这是你的裙子吗?”他气喘吁吁地说,“……我来时,在巷口见一位捡垃圾的中年妇女车子上,一个袋子里露出一角非常鲜亮的东西。你们一说,我想那肯定是大嫂的裙子。”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鼻子一阵阵地酸疼,面对这位忍辱含垢而又心底善良的青年不知所言,只是抓住他的手久久不放。
最后,他一口水没喝,一支烟没抽就像没事似的走了。
“酒干了倘卖无……”身后叽哩咕噜撒了一地他清脆、美妙的歌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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