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智者四恶

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1]？”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2]，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3]。”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者[4]，恶不孙以为勇者[5]，恶讦以为直者[6]。”

——《阳货第十七》

【简注】

[1]恶（wù）：讨厌，不喜欢。

[2]流：晚唐以前的本子没有“流”字。讪（shàn）：诽谤。

[3]窒（zhì）：阻塞，固执不通。

[4]徼（jiāo）：偷袭。

[5]孙：通“逊”。

[6]讦（jié）：攻击、揭发别人。

【意译】

子贡问：“君子也有讨厌的人吗？”孔子说：“有讨厌的人。讨厌宣扬别人过错的人，讨厌身居下位而毁谤上级的人，讨厌勇武而没有礼节的人，讨厌果敢而顽固不化的人。”孔子问：“你也有讨厌的人吗？”子贡说：“我讨厌剽窃别人的成果却自以为聪明的人，讨厌毫不谦逊而自以为勇敢的人，讨厌攻击别人却自以为直率的人。”

【理释】

智者得道，即自在无碍。但他只要还在尘世，他就必定符合常人的状态，决不以他奇妙莫测的神通或言行，突然打破常人思维的定势。尘世就是尘世。尘世中有高人，却是为了给人以道德的教化，而非自个儿大显身手；尘世中多常人，常人就只能拥有低浅的智慧与能力。所以，常人有喜怒哀乐，智者也有喜怒哀乐。只是两者悲喜的对象与方式，完全不同。

智者有恶，不为他人妨碍、冲撞或伤害自身，而为他人背离大道、自毁根基、破坏人伦。乐于宣扬他人的过错，却不知人人皆有过错。居下位而谤上司，却不知天地间自有尊卑。好勇而无礼，却不知天道必以秩序规范尘世。果敢而顽固，却不知上天从来都想处处予人以启迪。因此，他们的宣扬、诽谤、无礼、冥顽等等，都是在伤害他人，都是在违逆天道；结果，所有施加出去的伤害，都只是针对他们自身的伤害。

智者表达鲜明的厌恶的态度，不是因为心有不平、心有挂碍，而是正人正心，救正常人极其严重的偏颇。

【例述】

管宁和华歆同坐一张席子读书，情同手足，不分你我。有一次，他们在后园锄地，华歆一镢头下去，忽然挖出一块黄澄澄的金子。华歆惊喜万分，俯身去把金子擦了又擦，爱不释手。当他准备把金子往口袋里装时，却发现管宁不为所动，若无其事地还在那里锄地。华歆害怕管宁笑话自己，只得把那块金子又埋入土中。

有一天，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原来是一个朝廷命官从外面的大路经过，官员乘坐八抬大轿，前呼后拥鸣锣开道，显出威风八面的派头。管宁目不斜视，正襟危坐专心读书。华歆几次从窗口偷看，最终忍不住，干脆抛下书本跑出去了。半晌，华歆回来说：“做大官真是过瘾！要是有一天我能够混到这份上，也就不枉此生。”

管宁本来就对他的浮躁和虚荣不满，现在又看他六神无主、羡慕不已的样子，不禁深深为他惭愧，同时也后悔自己看错人。他知道如果再和华歆交往下去，已经没有实际意义。于是管宁站起来，拿起刀把两人同坐的席子划开，然后不声不响地离去。此后，两人再也没有什么交往。

管宁看华歆，即如看一只钻营在浓疮烂肉上的苍蝇。追名逐利之徒，本性早被后天的腐浊观念代替，那么由此支配下的一举一动，都像毒品扩散、蔓延一般，只能贻害，绝无善念。管宁及时表明态度，果敢决绝，非是不能容人，或者害怕毒害，而是给他当头棒喝，亟盼他能清醒；也给后世留一道参照，以便在是非与得失面前，正确予以取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