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过十一人多为泛的黄金周,背起出游行囊,蹬上了往北的列车。
我上的这节车厢里没有几个人,车厢内很整洁,地毯一尘不染,三层重叠床架上洁白的被子摆放整齐有序,真有点像兵营里士兵宿舍。
整节车厢里稀稀拉拉没有几个旅客,显得空荡荡的。
我安放好旅行包后,借打开水之机向车厢茶炉间走过去,有些不相信的数了数车厢里的乘客,数完后,令我感到爽快的是,连漂亮的女乘务员算进来还不到十个人,这节车厢就像是铁路局特地为我们几个人准备的专列,让我有点傲然自得。看这些同伴脸上露出的笑意,我想车厢所有的人如我一样,感到轻松惬意。
下铺俩位朋友年龄如我差上不差下,年少点的哪位朋友很幽默,普通话里掺杂着不少地道滑稽的“侬”腔:“侬好!”
我是走南闯北的商人,一听就知道他们是苏南人,苏南人说话鼻音重,圆润有力,尾音拖的较长,像是用舌头弹出来似的,听起来悠长亲昵。为了证明我的判断,我用武汉正宗的“汉普话”客气的与他们打了声招呼:“您家好”两位是苏州朋友吧?
年长的,个子比年少的稍微矮点,红光满面,国字脸上总是挂着悠闲的笑容,一看就是个乐天派。他向我点点头,笑着说:“老弟真是好眼力!不错,我俩是苏州人!
年少的个子魁梧,浓眉大眼,高鼻梁,长方嘴,圆下巴,一口好看的糯米牙可惜染上了烟熏了的污垢和斑点,笑眯眯的脸带着玩世不恭的滑稽,一副老练样子让人感到亲切可信。他用搅拌了的腔调滑稽的学着汉腔,问:“您家是武汉人吧?”声带里带有浓厚苏州尾音,使变了味的普通话灌满了幽默,他对我说:朋友不会是如我们一样吧!借“十七大”东风看祖国大好河山吧!
我对他耸耸肩笑了笑接腔说:“嗯!看来老弟眼力不差,一看就是老江湖,硬是一眼就把我看出来了。”我不甘落后向二位玩客献殷勤的夸赞了一番。二人友好得意地对我笑了笑,不大谦虚地说:“我俩自退下来后就没闲过,走了很多地方,也被你老兄说对了!江苏人老道标榜了自己借机表扬了我,我连打两个哈!哈!自得的笑了笑,笑得身上的骨头酥得在发响。心里说,不就是退了休才到处逛荡了一下吧,老哥是生意人,跑的地方你可能听说都没说过呢,你们吹牛算是找对了对象,反正上了车,图过旅途愉快,就对着吹吹,吹大吹小也不上税,大家在一起乐哈乐哈也是缘分。再说二位同厢卧友蛮友好的,俩个人说话直爽里带有豪气,我放下了上车前商人所装备的谨慎和顾虑,也就不犹豫的与他们攀谈起来。我说:“可以问问你们这次要去的地方吗?”说完我用猜测的目光疑惑地看着他们,等待他们回答应证我的猜测是否正确。
矮个子一副旅行家的派头十足,说话的样子神秘得像个说书的,他学着武汉人的腔调,说:“不知“你家”到过“江郎山”没有?传说毛泽东早年到过,看了江郎山气势磅礴的壮丽景观,用盖世的才气,在峰峦上题下了千古绝句“江山如此多娇!”“江郎山”这才接伟人之灵气,由此闻名于天下。特别是近代“江郎才子”徐国华先生的“烟霞亭”记:“江郎三石,拔地如笋,摩天凌云。承仙霞之余脉,蕴磊落之浩气,耸苍翠以巍东隅,矗孤高而发清流。攀藤援崖,拾级而上,陡坡断处得一小坪,上负郎峰,下临会仙,左连钟鼓,右通咫尺,空中松涛,蓝天一线,实乃天工造化之一奇也。
唐银青光禄大夫祝东山、三衢刺史周美、明鸿胪寺卿周文兴尝结庐于此,煮泉啜茗,朝歌夕咏,怡然自乐。
嗟乎,悠悠岁月,几度沧桑,昔之亭台今已荡然无存矣。而今民逢盛世,富足尚游,陶冶情性,往者如云。甲子之夏,乡人有复亭之志,乃筹款重葺。
斯亭翼然,画檐朱梁,竹影参差,禽声上下,亭山交辉,相映成趣。游人憩息驻足,乐而忘返。四顾群山,莽莽苍苍,烟峦迷梦,霞光陆离,证以唐人咏江郎山与君往来醉烟霞句,遂名为烟霞亭,是为记。”淋漓尽致的把江郎山天赐的自然景观完美无缺的展示给世人。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那进入朗诵的派头俨然像个艺术家,神采飞扬,表情激昂,吐音洪亮,他那浑厚的男中音在奔驰摇晃的车箱里奔放,仿佛就连车厢里的空气也伴随着他那哄亮圆润的声频在跳跃中激荡。我聚精会神的在他发出来的声音里寻找苏南人的尾声,令我失望的是,他此时发出来的声音像削了皮的档山鸭梨,放在口里嚼,是又甜又脆,甜得爽口,脆得没有一点渣儿,根本找不出一丁点苏南腔调味儿。难怪人家说;不管是南腔北调的人,同唱一首歌时音调音色是同样的。“烟霞亭”记在车厢播放的轻音乐伴奏下,被这个幽默大师一字不漏的、用纯真普通话的韵律涂染在我脑海里,让我感到了“江郎山”的神韵,然而撩起了我上江郎山的欲望。
我用审视的目光偷窃的看了一眼矮个子,心里嘀咕,了不起,这回碰到高人了,跑的地方多,肚子里货就多,这么长的亭记,尽然像中学生背诵书一样不打梗,而且是,有表有情,那神态完美得像中央电视台的主播赵忠祥。我向他翘起了大拇指摇晃了两下,连说:“佩服!佩服!想必“您家”是专业朗诵家,要麽是电视台主播,听了你的朗诵简直是让耳朵享受了一餐上好美宴,让人心驰神往,回味无穷!您家到过此山,不然的话你诵不出这样咬字眼的亭记。再就是题亭记的江郎人是你的朋友,不然的话你是讲不出来这么好的亭记。”为了让友好的氛围进一步扩散,我尽力的学着幽默,脸上堆着笑,有意在武汉话里参杂了一点夹生苏南腔赞扬他。
矮个子说:“你家过奖了!不瞒您家说,此次我们出来第一站就选定了‘江郎山’,想去会会这位江郎才子,所以好事先作了些侦察。我是京剧团退休的演员,平时对诗朗诵只是爱好而已,那里是什么家啊、主播什么的,刚才献丑了,让您家见笑了。”
高个子见我赞扬了他的同伴,兴致跟着上来了,不甘落后的接下矮个子话尾,用一双和善友情的眼神看着我,风趣的说:“此番秋高气爽,风和日丽,不去游上一游就对不起我俩号称‘苏州游仙’称号也,仁兄若是不嫌弃的话,愿与我们结伴而行同看祖国山河美景吗?”
我听了矮个子神乎其神的介绍了江郎山,对我这个好茶如命的人来说是不可抗拒的诱惑。徐先生说的好;“煮泉啜茗,朝歌夕咏,怡然自乐。”先生所说更是让我垂涎欲滴。
我看了看对面邀情我的高个子用一双期盼的眼光看着我,等我答应他们的邀请,我倒是对徐先生的江郎山游客史记感有兴趣;“唐银青光禄大夫祝东山、三衢刺史周美、明鸿胪寺卿周文兴尝结庐于此。”今有苏湖三客巧遇不是印证了此行吗?加上高个子热情的鼓励和邀请不觉得有些心动,原打算到千岛湖旅游的念头被他俩的神秘和邀请而打破。我一路正愁无伴,没想到雨天遇到卖伞人,也就顺杆而爬的接受了二位邀请。于是我装出相见恨晚的样子,豪爽的说:“一言为定!愿与二位仁兄车厢结伴,同甘共苦,体会一下徐先生所说的:“煮泉啜茗,朝歌夕咏,怡然自乐。”味儿,看江郎山奇观!一睹伟人风采!”于是,我主动的伸出了右手,俩位朋友遥相呼应,三只布满皱褶的大手学着小青年“哦噻”一声握在一起,相互击掌结伴,大有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庄严场面在卧铺厢幽默的呈献。
列车缓缓启动了,我们三人各自躺在各自的铺上翘首天南海北的吹了一通。话课题从“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中国的变迁聊起,到改革开放近三十年中国的发展。从文革借公款取经参观为名游山玩景,到今天中国老百姓双休日自费旅游,不知不觉列车已进入了夜间行使,大家打了哈欠纷纷缩进了被窝。
提了速的火车犹如出海的蛟龙在千里铁道线上飞驰。车窗外东方的边城被层叠朦胧山麓拥在怀抱里,夜幕下的小城像亭亭玉立在江边的少女,把小城如星闪烁的灯光带着她娇艳身材一起撒在粼粼波光的湖水里,湖水像一口盛满了五彩缤纷大锅,欢腾地熬煮着小城美丽的夜色。伪装在草丛里的一盏盏聚光灯射出的耀眼的白光,白光穿透了湖边的大榕树枝桠,匀称的散在墨绿色的叶片上,叶片披上了华丽的外装,泛出茁壮娇艳的油绿,榕树好似一条绿色移动玄妙植物墙紧沿着湖水在无限的伸长,在跟着列车奔驰。我趴在枕头上目送着车窗外的小城,小城里的绿色植物墙,还有落在湖水里闪跳的灯火。留念里,小城影子越来越小,渐渐的消逝在寂静的黑幕里,只有朦胧的山脉不疲倦的还跟着列车在拼命奔跑。灰暗蒙蒙的夜空上,稀稀拉拉挂着几颗星星,眨着眼睛在看这奔驰与寂静。列车像与旷野藏猫似的,把长龙般的身体藏进了涵洞。驶入涵洞里的车轮敲击着钢轨,声音在车箱里听起来格外清脆,坚硬、急烈,哐当、哐当、哐当、哐当……!显然在炫耀它的速度。
在旅途中我喜欢在火车上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隔着冰脸的玻璃去亲吻夜色中移动的大地,山川、江河、小城、村落。去欣赏这无限伸长朦胧的版画,在赋有诗意的画中去陶醉,去游览这寂静安祥自然的美,因为安祥在移动时才叫绝美。每到这时,觉得自己远离了喧闹,可以把所的挂牵都放下,因为这里没有商场上烟雾弥漫的激战,没有商人贪图利益你欺我诈。这里只有安祥,只有宁静,进了宁静里才能得以休养身息。宁静是一副反省自己的良药,是清洗陈腐的洗涤剂,可以让清晰后的大脑去思索明天我该做什么……。夜渐渐深了,我该睡了,好好的睡一觉,养好精神,与俩位苏州同伴去挑战久违了的蹬山运动。
青晨,簇新的太阳射进了车厢,镶镀在车厢墙板上。光是金色的,在行驶的车箱里一闪一闪晃荡。阳光下晃荡的车厢里活跃了,乘客明显的比我们上车前多多了,几乎是满员。本来窄小的通道上,涌进了不受欢迎两辆售货车,一辆是叫卖早餐的,一辆是叫卖洗漱用品和食品的,小货车把本来窄小的通道塞得满满的。手拿毛巾牙刷和出早“恭”的旅客,排着队,挤挤卡卡的侧着身子越过了小车,在洗漱间和厕所门前自觉的排起了长队。特别给人感动的一幕是,乘客主动让人难以置信。厕所门前,宁愿憋着自已,把第一时间的需要让给最需要的人。看到这些看起来非常小的小事,联想到了央视最近播放的公益广告,旅途中的文明与和谐这时候才是实打实的,比央视上播放的迎奥运文明公益广告画面上的几个名人真实多了。因为他们在作秀,脸太熟了,让人看了恶心。
列车平稳地浙西的一个小站停下了。我们三人下了车,新奇地看了看站台,像是新建的,数子电子导向牌上的液晶屏打出来的红色文字客气地向下车的旅客告诉了出站口。站台上其它的设施是先进的,硕大的遮阳棚看上去流畅现代。花岗石地面一尘不染,踏上去像是走在大型超市地平上一样轻快舒适。大概是旅游淡季,下车的人不多,站台上显得很冷清,十几个刚刚下车乘客,带着旅行中的疲惫稀稀拉拉散漫地朝出站台口走,看上去真有点像秋风从梧桐树上刚刚吹落下来的黄叶,在和煦的太阳下漂流。高个子手指着建筑物玻璃幕墙指指点点说:“看到了吧,号称旅游城一点不假,别看这个车站小,建的可是别具一格,看上去不像个车站,倒有点像个植物生态博物馆。”我点点头应声说:是!是!有点像。
矮个子指着站台上十几个戴着印有夕阳红太阳帽的老头老太太自若的对我说:九哥,(湖北人的别称“九头鸟”,他们看我年纪大就去掉了“头鸟”,在火车上幽默的叫我九哥,我也乐意接收。)你看这些老骥伏枥的老人们走路精神头还蛮雄姿英发,身子骨硬朗的像年青人,看他们的样子不是来江郎山爬山,就是来找特务头子戴笠讨债的。我让他俩一路的风趣搞笑弄得笑直了肠子,藏匿在脑子里的烦心事就像高压水枪冲击过一样干干净净,一身轻松。然而,泛滥了的活跃把我这颗老陈心带回了童年,思维一下子变成了一架制造愉快气氛的机器,为了逗乐,吐出来的话也不大中听,说:看这些离天远离地近的人,跑到这里来爬那么高的山峰去摸天我看他们这辈子恐怕是再不可能了,到“戴老板”老家为他们家冤魂讨债还能行。就这句溜溜话把高矮二位大师摆治得笑得前仰后倒。
我们仨人慢腾腾地边走边看“江山站”站内景致,评头品足的走出了出站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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