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五十二岁就从厂里内退下来,赋闲在家。他想,自己一辈子一点就着的脾气,在厂里生了不少气,得罪了不少人,退下来也好,再也看不见“老公公给儿媳妇揩鼻涕”的五花八门的事儿,离开了龟门,也用不着再生鳖气。
开始,日子还好打发,城里城外转转,走走亲戚,访访朋友,倒也颇轻松愉快。但好景不长,该走的都走了,该访的也访了,只有呆在家里,无事可做。年青时,一根直肠子扑在工作上,至于种什么花儿草儿,养什么鸡儿鸟儿,钓什么鱼儿,下什么棋儿,全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老王便有点闷闷不乐,心内窝起了火儿,在院里团团转,看什么都来气。老伴也成了他的出气筒。
儿女们为了老王的晚年生活专门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在会上,儿女们各抒己见,出谋献策。最后一致通过,让老王养鸟儿。老王也没表示反对。
大儿子给老王说:“爸爸,我听说养鸟儿,有三大好处。一是健体醒脑,延年益寿;二是增加娱乐,消除寂寞解闷儿;三是陶冶情操,清心寡欲。”
儿女们不惜重金从外地买回来一只非常精巧的百灵。这小东西不但长得俊俏,而且叫起来格外动听,像黄瓜打驴一样脆,像小孩吹的柳哨一样嘹亮,像唢呐独奏的>一样变化多样。
老王每天大清早便提着鸟笼,踱着步子到河堤上遛鸟。河堤上有七、八个轻闲的老头儿,两边的杨树上挂着八、九个鸟笼。
不管什么人都有种怪脾气,而这鸟儿,没想到也不例外,单独一个鸟儿,怎么逗它都不好好地叫,而几只鸟儿挂在一起则叫得格外欢快。
老王未去之前,那几只鸟儿此起彼伏地叫几声,而他的鸟儿一挂上树,掀开笼罩子立刻引颈高鸣,其它的鸟儿好像遇到了明主,群起响应。“唧……”河堤上立即响起一片清脆悦耳的鸟鸣声。
七八个老头纷纷走过来,围着鸟笼啧啧赞叹:
“人家老王一辈子不玩什么,这头一遭儿玩鸟,就顶呱呱。有谁能比?”
“对,对!这只百灵恐怕价格不菲吧?”
老王看着老头儿一个个无比歆羡的目光,听着一句句白糖拌蜂蜜样的话,心里舒坦得像六月天吃凉黄瓜。
老王的百灵不但叫得脆,叫得响,而且持续时间长。有时,其它的鸟儿一个个败下阵来,噤若寒蝉,而老王的百灵依然像小喇叭一样嘹亮、激越地叫着,又像妓女一样搔首弄姿,卖弄风流。有的老头儿爱鸟心切便想拿下鸟笼凑到眼前看看。老王赶紧上前护着鸟儿,尴尬地笑笑说:“别看这东西叫得好听,但胆子特小,比它娘的芝麻粒还小。要是吓着,我得求观音菩萨给它叫魂。”
一天清早,一个老头儿拎来一只百灵,声言要和老王的百灵一决雌雄。老王的百灵共叫了一个小时零五分,老头的百灵叫了一个小时零六分。最后一分钟里,不管老王怎么拍笼子吓唬它。它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趴在笼子里,耷拉着头一动不动。老王气得面色青紫,两鬓的青筋“哏哏”乱跳,咬牙切齿地伸手从鸟笼里把那只鸟抓出来,恶狠狠地摔在地上。那百灵儿凄楚地叫了几声,扇了几下翅膀,伸直了腿,瞪圆了眼。
老王好像不解恨,又一脚把鸟笼子踏个稀巴烂,气愤愤地走了。
那老头儿也被弄得面红耳赤,嘴里嘟囔道:“你看这人,不就是玩吗,怎么和鸟一般见识呢!真是的,真是的----”
后来,老王又弄了一只百灵。这鸟儿体型、叫声都比上只优秀杰出。他去找那老头儿。老头儿见老王来了,急忙摘下鸟笼,慌三忙四地走了。有时老王故意喊他。他也头不回地说:“家中有事儿,家中有事儿。”
老王觉得没趣儿,便去城里县委附近的鸟市上去遛鸟。但他没想到,这只他花费大量心血一手调教出来的鸟儿也不挣气,又给他脸上抹了黑。他气得手脚冰凉,五脏俱裂,一下把那只鸟儿摔在地下花砖上,且用脚狠狠地碾着,嘴里凶巴巴地咒骂道:“奶奶个脚,老子一辈子受够了气,养只鸟儿也欺负人!”
不到半年,老王共摔了五只百灵,三只鹌鹑,两只画眉,一只鹦鹉。最后老王病倒在床上,被查出患上肝癌,晚期。
临终时,他瞪着两只深陷的眼睛,用干枯的手指着屋顶绝望地叫道:“老天爷呵,你怎么就这么不公平?一辈子不让我出人头地,露露脸,老了还叫我当龟孙儿。我死不瞑目呀……”
2000·9·6
本文已被编辑[饥渴的骆驼]于2008-3-31 20:42:18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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