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深海打捞自己
去浅滩看待自己
承受面对
哭泣也是一种表白
梵太爱大海的宽广,因为它总能包涵她的幼稚和无知;可她又太害怕它的深沉了,因为它随时都有可能吞食一颗弱小的心。所以梵总是在很远的地方,坐着看海。
巨石之上,是梵孤单的身影,远远的海声淹没了她的苦衷,她的大眼睛出神地盯着海面,她总是能看见一个孤单的老人佝偻的背影,依然清晰可见的是老人穿着一身褪了色的前线战兵军装,已经走路不稳当了,老人还是试图迈正步……每次到这里老人就在海声里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有。
梵深信那位老人的存在,虽然只是在波涛汹涌里闪现的……
(一)三年前
“疯了,疯了……”,梅婶对着一个坐着空荡的院子中央傻愣的梵指指点点,“真是造孽啊……”
“你胡说什么?你想疯自己疯,梵子哪里招惹你了?”站在院里的中年妇女,梵的妈妈,心疼地护着梵。
梵还是一声不吭地发呆,看起来真的发了疯。
不一会,以前常来嘲笑她们的乡邻们也都不约而同来看热闹,多少年来最属梵家的热闹精彩了:死了爷爷奶奶,死了叔叔阿姨,死了父亲……
人们只是戏说“死亡之迷”的怪异,没有人提起他们一家都是军人出身的事情。只是有人说及了梵的父亲是个逃兵——没有人说及他是为了救梵,逃离了部队。
梵的父亲大海刚救出梵时,她还只是个月子里的婴儿。没有人知道,被救出的“梵”本不是梵,只是一个战场上普通的弃婴,大海自己都不知道那弃婴却是首长刚出生的女儿……从战场逃离后与妻子失散了半年才找到,所以大海有意隐瞒了真相,他的妻子也没有怀疑,“梵”也便成了梵。
那支大海逃离的部队在一次艰难地战役中全军覆没,听说首长死于海中……他原本也是其中英勇的一员,他时常因为自己作了逃兵深深自责:
“我原本也该牺牲在那里……”他用烟头指着海面。
“我原本也该牺牲在那里……”他好像并不希望幸存。
“我对不起我的战友……”他总是这样自言自语。
他一直坐在离海很近的地方,他什么也不怕,甚至也不怕死亡。离开军队多久,他就沉浸在回忆和自责里多久……
但是他看着梵的时候总是微笑着的,对于孩子他没有一丝生硬的表情,梵很小就很恋父亲。大海总是带着她去海边玩,他希望她也能喜欢上那片海……
梵生活得很开心,像个可爱的精灵。在父母亲的手心笑得很灿烂。
从出生到她现在这么大,也快十六了她从来不哭。
妈妈总笑着抚摸着梵的头发说:
“梵子像个没有眼泪的天使!”
梵调皮地说:“那我就永远不哭。我要做个没有眼泪的天使……”
大海则在一旁看着母女俩,欣慰地笑了。
三年后的某天,大海就在海声滔滔里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梵的妈妈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去看了那海,他总是看不开,可她总是看得太开。
那天梵的妈妈哭了很久,可梵却没有哭。她比妈妈难过,可她没有一滴泪可流。
她去了父亲常去的那个海边,没有父亲,她很害怕,躲得很远,慢慢坐在了巨石上。她第一次看到了海面上空有个穿着军装的老人的出现……
从此她便疯癫了,没有人知道她的内心在想些什么,疯了也就疯了。她的妈妈哭得伤心,可是对她毫无办法。平日都是大海照顾着梵的,现在大海走了,梵也像丢了魂魄似的。
(二)海边
梵成了一个别人眼中的疯子。她去海边,妈妈也就随她去了。
上天说,她是一个没有眼泪的天使,那么就让她平静这片海吧……
海岸上来往的人群中,停下了一个年轻的男孩,默默看着那个孤单的背影。他透过海水,嗅到了她的忧伤和孤独,那种亲近的味道,他停留了很久,可她却从没有发现过。
很多天后,他走近了她,她依然远远地看着海面,他看到她发呆的样子顿然心疼起来,他把自己的外套披着她的身上,她好半天转过头来,看了看,什么也没有说。
“你好,我叫江航。”男孩笑着说。
“……”她只是微微地笑,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喜欢海?”他好奇起来。
“因为有个男人喜欢海,他常来这里,我也喜欢这样看海,找寻回忆……”她说出了几年来的第一句话,竟是对一个不认识的人。
“你一定很爱他……”他蓦然有些失落地说。
“恩!”她没有看他。
江航以为这个深爱着海的女孩会给自己爱情的幻想。只是几分钟而已,又随风而散。他还是平淡下来,坐在了她的旁边。可他总是抑制不住在她的脸上找寻希望。
“那个男人是你……”他就这么问,其实害怕答案。
“丈夫……”她冷冷地看着远方的脸终还是让他失望了。
“可能吗?他是我的父亲。”她又惬意地笑了。
他又靠近了她一些,傻傻地发起呆来。
“别人说我是疯子,你为什么还和我说话呢?”她看着他的眼睛。
“因为我相信海,相信你向海投去目光很清很清……”眼睛和眼睛相遇。
然后以后的海边不再寂寞。偶尔还会这样愉快地谈话,平时还是一种沉默压过一种沉默,海水间或平静,抑或是汹涌澎湃,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个江航,世界也有了新的起步。
那天的海,很静很静。他拉起她的稚嫩的小手,无心中摸到她的手背上的一个红色的印记,她说是胎记。他看了半天,他看着远方却哭了,哭得很伤心。
她问他怎么了,他不作答。
(三)公园
江航带她去了公园玩,他想让她忘记关于海的忧伤。
可是她常常坐在僵冷的木凳上,一句话不说。江航在想她为什么要那样沉沦自己?他根本拿她没办法,他试图用各种办法让她说话。
后来,他知道她只是个没有眼泪的天使。
她默默地一个走了,这已经是第26次她的漠然地离开了。江航在后面看着,无能为力,对他来说有些凄凉。公园的每个人都是开心的,唯独她好像总是不开心的,至少她没有笑过。他已经开始失望了……
既然她没有眼泪,那么哭泣说不定是开解的最好方法。他想。
第27次他带她来到了公园,她还要去坐那长凳。
“我问你事情,你回答我不好不好?”他拉住她的手。
她没有作声。
“你倒是说句话啊?”他的耐心真的到了极限,可是他能怎么样呢?
她还是坐着看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天色黑了下来,他们就那样对峙着。夜色不是很柔和,清风凄厉,吹起了心的涟漪。他便不再平静,既而害怕:时间一到,她还是留一个黑色的影子就要离开了,她自那天和他在海边说话后再不打算和自己说话了吗?
时间还是到了。
她正要起身走,他大声嚷道,“你走,你走!永远都不要想说话……”他坐着那里,低埋着头,哭了起来。
她没有转身,也没有走,只是背着他站立着。
他哭得很难过,她转过了脸去看。眼泪正一滴滑落在地上,她看着看着正要说话,却晕倒了……
他听到声音,忙抬头,她已经倒在了地上,他慌忙抱着她,去医院。
(四)医院
医生说她需要动一个很复杂的手术。
于是他在等的时候打电话告诉了他和她的家人,他的妈妈和她的妈妈都来了。
生命悬于一线,每一次跳动都扣人心弦。
手术室内正上演着着奇怪惊人的一幕:必要用于检查医学仪器检查到的地方,放到显微镜下汇成一滴晶莹的液体——眼泪。病人本身从医学上已经可以判定为死亡了,但是医生们犹豫了,因为那颗眼泪有着生命。
从急救室出来的医生没有说病人的情况,只说两天后等消息,这期间谁也不能见病人,梵被特别看护起来。
于是两个妈妈在医院的亭子里谈起了关于梵的身世的事情。江航的妈妈说后,梵的妈妈怎么都不敢相信梵竟然不是她和大海的女儿梵,其实她叫宋茨。可是他们的梵呢?也许真的就死在了烟火之中,也未可知……
是那次无意中,江航在发现了妈妈所说失散的妹妹的手背上的胎记……
两天后病房向家人开放了,梵冰冷的面容开始恢复了些红润。一天里梵就恢复得差不多了,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她笑着看着妈妈,江航,江航的妈妈,没有了一丝阴郁。
过了几天,她出院了。
她以为他是就是上天为自己安排的爱情,她刚想说的时候,他抢先说了关于她的身世的事,他竟是她的哥哥,亲哥哥。
怪不得他对她那么好,原来他早就知道。
她还是惬意地笑了,一定没有人发现她的脸上浮动过的那一丝羞涩的爱。
她又有去看过那海,现在她知道那个老人原来就是她的亲生父亲,是那军中的首长。他还是穿着前线战兵的军装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那是海的骄傲……
天使找回了眼泪,忧伤也就淡淡地散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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