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母亲
在我八岁那年,母亲就离开了人世。母亲对我虽然只有八年的养育之恩,但母亲的慈祥和蔼、艰苦朴素、勤劳善良、执著坚强的高贵品质却永远留在我的心中。
母亲是慈祥和蔼的。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但她很讲道理,从不横蛮,我们兄妹四个从没有挨过母亲的打骂,出更不用说最小的我了。但同时母亲又是严厉的,如果我们做了错事,她绝不放过,她总是和蔼可亲地指出错在什么地方,现在该怎样改,今后这样的事该怎么做;那怕是吃饭的时候撒了颗饭,母亲也非要我捡起来。母亲常对爸爸讲:“孩子是父母身上掉下的肉,孩子做错了事,如果打,痛在孩子的身上也痛在父母的心上。只要孩子知道错了,能够改正就行了”。母亲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懂得很多道理,什么“一茶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什么“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什么“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什么“耕读应为本,嫖赌洋烟最害人”,什么“人勤地生宝,人懒地长草”等等她都懂,并且常在恰当的时候用这些话来教育我们。
母亲是艰苦朴素的。从我记事起,除了过年外,母亲很少穿没有补丁的衣服。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我们这里人民生活的艰辛,现在的人是无法想象的,一个人一年只有二、三尺布票,要二、三个人的计划才能缝一件衣服。虽然如此但母亲还是想尽办法每年给我们兄妹四人缝一套新衣。而母亲的衣服总是补了又补,但她补得整齐洗得干净,穿在身上就象新的一样。她常对我们讲“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有衣要当无衣穿,有钱要当无钱用”。母亲的这些教诲我至今也没有忘怀,也不敢忘怀。
母亲是勤劳善良的。母亲每天早上很早就起来,除了家里挑水煮饭洗衣喂猪等一切家务外,还得和爸爸一道上坡干活。忙完了一天后,晚上她总是坐在煤油灯下,一边看着我读书写字,一边为我们几兄妹补衣做鞋,同时还不断地叮咛我:“新儿啊,你读书写字一定要认真,要象妈妈补衣服一样,补得整齐周正,穿在身上别人才会说好”。有时候我们几兄妹从梦里醒来,还看见母亲在昏暗灯光下缝补着。
我们同一院子里住了几家人,由于母亲心地十分善良,不管是哪家出了什么矛盾纠纷,都来找母亲评理。而母亲也总是彬彬有礼地把他们让进我们的家里坐下,在听完了双方的述说后,当仁不让地把双方各自的缺点说出来,并且还一定要把双方说得笑呵呵的。母亲常常告戒邻居们“远亲不如近邻,远水难解近火”,“同船过河三分因缘”的道理。母亲的这些话至今犹在耳边回响。
母亲是执著坚强的。母亲去世的那年,她才四十岁。对于母亲的死,除了可恨的病魔,还有那可怕的生活。那一年,母亲得了一中可怕的怪病,用那时候的水师医生(现在应该叫骨科医生)的话来说叫“走身痰”,从下肢到上身不断地出现一处一出处的脓肿。因为无钱进医院,为了给母亲治病,父亲还是把本地最好的水师医生请进家里来。水师医生的办法就是用铜制的手术刀把脓肿的部位割开,把脓血排出后再敷上他自己配的中草药。母亲的身上我记不清脓肿了几十处,也记不清挨了医生几十刀。但我清楚地记得,医生每割一刀,母亲的身上就要流一碗多的脓血。那时的医生根本没有麻药,为了缓解病人的痛苦,医生只是在用刀之时嘴里含着一口冷水,噗地一声喷出后随即将手术刀插入脓肿的部位,再用力把脓血挤到不流为止。那痛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可我从没有听见母亲大声呻咛过。我多次问过母亲:母亲,您疼吗?母亲回答说:傻儿子,那能不疼啊!我说:那您怎么不呻唤呢?母亲说:呻唤就不疼了吗?做人要坚强一点,我也怕把你爸爸急坏了,何况他也有病啊!
母亲的病不但不见好转,而且越来越严重了。因为母亲毕竟是血肉之躯,在三个多月的时间里,母亲每天都要被医生割一、二刀,每割一处都要么流一碗多的脓血,更何况在母亲生病的一百多个日子里,她根本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更没有吃过一滴油和一片肉。那时候,成立了人民公社,人民的生活和生产资料都全部归具体所有,农户的家里是不允许有一颗粮食的,我们全村的人都到一个食堂去吃饭,大人每顿二两粮食的饭,小孩每顿只有一两,菜也只有一样,没有油。如果谁要是不听生产队长的话,谁就会被扣掉一顿或一天的饭。所以在母亲生病的日子里,为了能让母亲填饱肚子,爸爸就利用晚上的时间去挖一些可食的树根,我也常在放学后去采一些可食的野菜,即使这样的食物还得在深夜才能煮,否则被队长知道了,锅也会被他扎烂。所以母亲在病魔的摧残和生活的折磨下,在和病魔顽强地搏斗了三个多月后,终于含恨离开了我们。
母亲临走的时候,把我们四兄妹和爸爸叫到她的面前,先是对我爸爸说:孩子他爸,我看来是不行了,不能看到孩子们长大了,今后这四个儿女就靠你了,特别是新儿,他最小,什么也不会,你一定的好好照顾他,否则我在地下也不放心。爸爸没有任何语言,只是噙着泪,凄然地不住点头。接着对大姐说:秀,你是家里的老大,我走了后,你爸和兄妹的缝补浆洗就全靠你了,你爸也有病,你一定要照顾好啊,还有就是一定要照顾好兄妹,谁叫你是出头椁子,先遭难啊!俗话说长兄当父,长姐当娘,你得当起这个责任啊!你们一定要给我好好地活着,我相信生活会好起来的,可惜的是我看不到了。大姐泪人一般,只说了一句话:娘你放心,我一定按你说的去做。
母亲上山的时候,那情景是无比的凄惨。入棺时她没有一件象样的新衣,连棺材也是爸爸请人把楼板撤下来做的。没有香烛纸钱,没有烟花爆竹,没有唢呐鼓锣,唯一送她出门的是她心爱的四个儿女和与她相濡以沫了二十多年的丈夫,及其七八个相好的邻居。
母爱是伟大的,母爱是无私的,母爱是永恒的。母亲离开人世已四十多年了,但每当想起母亲,她的音容犹在眼前,每当想起母亲,我就会诅咒那可恨的病魔和那愚昧而疯狂的年代,是它们夺走了母亲年轻的生命。难忘母亲,难忘母亲的养育,难忘母亲的品质和教诲,让我一生受益菲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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