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事

古林爷病了，说不清得的是啥病，谁叫他都不理睬，总是一个人围着门前那株参天的古槐树转悠。古槐虬枝盘旋，绿叶成荫，差不多把古林爷的房子全蔽护了起来。每当耳畔传来隐隐约约的机器的轰鸣声，古林爷饱经风霜的面庞就一阵抽搐，忍不住潸然泪下。

入夜，伴着两声狗吠，村长李洪拎着手电筒，摸索着走在山路上。他来到古林爷门旁，叫了声“二爷”，便折身进了屋子，把门掩了起来。

“二爷……”李洪吞吞吐吐地说明了来意。原来县“村村通”筑路队就要开进山了，而古林爷门前的古槐恰巧在路线上，必须砍掉。李洪知道古林爷的脾气，一直捱到现在才和他商量。

许久，古林爷喟叹一声，又讲起了古槐的故事。那还是1947年的冬末，一位解放军指导员住在古林爷家里，不料他的马将门前的一株小槐树啃得只剩下秃枝丫。古林爷没说什么，可指导员感到过意不去，就找来一株槐树苗，亲手栽了下来。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那株古槐早已枝繁叶茂，成了全村百十口人的“救命草”。李洪是个孤儿，是古林爷一手喂养大的，换句话说，是那株古槐养活大的。自那以后，古林爷把古槐看成命根子，谁都甭想动他的歪脑子。

这些往事李洪何尝不知道，他心里也觉得愧对古林爷，愧对古槐。可是作为一名党员，作为一村之长，他有服从上级指示的责任，何况还是为穷山乡修致富路呢？矛盾重重的他，缓缓立起身子，走出门后，一步一步消失在夜幕中。

古林爷生平第一次失眠了,他心里一遍遍念叨着古槐，念叨着李洪。他知道，自己活了大半辈子，没干过什么惊动方圆二里地的大事。全村拆迁房屋，废除田地的有好几户，假如自己能带个头作点牺牲，修路就顺利多了。然而，那古槐……古林爷辗转反侧，直到拂晓鸡蹄才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他一骨碌爬起来，急忙去找李洪。

“二爷，这不成。您的房子不在规定线路上，怎么能拆呢？再说，房子拆了，您就一直守着那古槐？”

“这……”古林爷愣住了，他压根没想到不能用房子保住那株古槐。

“二爷，咱就砍了那古槐吧，我养你一辈子，您就是我亲爹！”李洪泪流满面，就要给古林爷跪下。

“满洪！”

古林爷拽住他，“那……，砍了它！”

古林爷抹着眼泪走了，望着他削瘦的背影，李洪心里酸楚楚的。

翌日，筑路队开进了山。

由于村里的拆迁工作顺利及时，当天就开了工。机器的轰鸣声回荡在寂静的山谷间，震得古林爷心里隐隐做痛。那株古槐被砍倒后，一直放在古林爷的房后，古林爷抚摩着它，老泪纵横。

又是一日，古林爷起床后照例去看古槐，却发现它不见了。只见李洪正在用铁锹挖着土坑，他身后已经立起了十几株绿油油的槐树苗。古林爷看在眼里，心里热浪翻腾。他眺望着远处的山谷，机器的轰鸣声隐隐约约传了过来，不过此时竟是那么悦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