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天下的母亲
——题记
那是1968年的盛夏,我从太原送母亲回武汉的途中。
长长的列车喘着粗气,奔驰在广袤的原野上,车头冒着滚滚的黑烟,顶着风,夹杂着煤屑,一路上肆无忌惮地飘向空中,烟雾拖得长长的,远远望去,就像一条横空出世的蛟龙在张牙舞爪地翻腾……
车廂外,湛蓝的天空上,看不到一丝云彩,午后的太阳疯狂地发出它的威力,烤得大地火辣辣的,仿佛要把地上的一切都烤焦才肯罢休。
车厢里,乱哄哄的,闷热的空气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汗腥臭和烟草味,到处都是挤得满登登的人,不论在车厢里,还是车厢连接的过道上,四处都有站着的、靠着的、坐着的、蹲着的人。车上的广播开得山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播放当时最流行的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列车像疯了似的狂奔。
我陪着母亲坐在敞开的车窗旁,母亲心事重重地凝视着窗外,似乎那里有什么值得她企盼的和向往的。然而,远处只有大片的原野和稀疏的农舍,移近过来,又不断地往后退去……
窗口风很大,逆风而坐的母亲被风吹得眯缝起眼睛,头发也被吹乱了。望着母亲消瘦、憔悴的面容,我感到心神不安,我发觉母亲这段时间真的老多了,原先花白的头发现在几乎全白了。
“姆妈,风太大,我把窗户关小一点好吗?”我关心地问。
“你不热吗?你看你,额头上都冒汗了。”母亲却担心起我来了,怜爱地掏出手绢,帮我揩去汗水。
“我没什么。您的病还没怎么好,吹不得风的。”我站起来,使劲将窗扇往下摁到合适的位置,直到风吹不到母亲的头部为止。
一
母亲平时有喝茶的习惯,喜欢喝湖南产的清茶。如今天气又热,我也有些渴了,便拿出茶杯,放好茶叶,费劲地挤过人群,向隔着几个车厢的开水房走去。
正当我端着热茶,小心翼翼地护着杯子,走回车厢的时候,一阵嘈杂的训斥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快走,老实点!”接着便听到“啪!啪!啪!”的皮带抽打的声响,,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感到背脊一阵发冷。“造反有理,革命无罪!”“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尖利的口号声接连不断,刺耳的喊叫充满了整个车厢。我赶忙往旁边躲闪。只见一个瘦骨嶙峋,满头蓬乱的白发,戴着一付深色眼镜的老人,弯曲着身子,踉踉跄跄地走在前面。他的身后跟着七、八个盛气凌人,耀武扬威的学生红卫兵,他们头戴军帽,身穿草绿色军装,衣袖挽得高高的,手臂上戴着红底黄字的红卫兵袖标。为首的一个,拿着一根宽宽的军用皮带,不时地高高举起,一路上狠狠地抽打着年龄足可以当他爷爷的人。衰弱的老人脸上痛苦地抽搐,低着头,佝偻着身子,颤颤抖抖,跌跌撞撞地走着,看着实在让人心酸……
目睹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我原本不安的心更加焦燥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猛然袭上心头,我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我不该在这个时候送母亲回家,真不该赶在这个动乱时刻回武汉,悔恨自己没有坚持让母亲留下不走·。
我赶紧加快脚步,迅速地回到母亲的身边。
“怎么了?你不舒服?”母亲抬起头来,觉察出我的神情有些异样,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天气真热,您喝口茶吧。”
此刻,我根本不敢把刚才见到的如实告诉母亲,惟恐增加她的思想负担,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夜幕开始降临了,列车呼啸着奔驰在路基上,火车轮子撞击着铁轨,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一路上有节奏地震动着,摇晃着。
列车从石家庄转入京广线时,已经是半夜,母亲早已睡下了。
我躺在卧铺上,翻来复去地睡不着,脑子里不时浮现当天红卫兵押解老人的情景……可能是哪个学校的造反派押送反动学术权威回原籍的……真不该让母亲回武汉……我又一次后悔起来。,
多年来,母亲一直住在武汉,那是我们温暖的家——母亲一直和大哥住在一起。一年前,母亲去了太原二姐家。
北方的冬天,比南方冷得多,寒风刺骨,滴水成冰,室内又没有暖气,只有烧煤的铁炉子。开春不久,母亲多年的肺心病犯了,病情越来越严重,只好住院。治疗了两个多月,病情才稍稍稳定下来。
母亲在太原住院时,正赶上我大学毕业分配。
按理说,早就该1966年6月如期毕业的。可是,谁也未曾料到,一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开始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文革”的这把火,让我们这一届大学生也未能幸免于外。毕业分配时,全国山河一遍红,派性斗争不断升级,先是口诛笔伐的“文斗”,后来发展成真枪实弹的“武斗”,许许多多机构都瘫痪了,毕业分配工作根本无法正常进行。就这样,足足延误了两年,原先定的分配方案是面向科研机构、设计院所,现在变成了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的厂矿企业、施工单位。
好容易熬到了1968年7月,总算拿到了久拖未决的分配通知单。这时母亲仍躺在医院里治病,我心急如焚,立即起程,从哈尔滨赶往太原。
在医院里,母亲见到我,一阵惊喜,也不管病情的轻重,便急切地要我陪她回武汉。因为病未好,主治医生坚决不让出院,母亲不得已只好再继续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当时,全国各地的生活条件、物资供应都不好,粮食定量,肉每人每月供应一斤,油半斤,其他副食如鸡蛋、豆腐之类也都凭票限量供应,而且少得可怜。医院的伙食之差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在母亲住院的病房里,有一个山西本地的老太太,满脸皱纹,个子矮小干瘦,待人倒很热情。有一天,我带点汤菜去看母亲,见母亲正在吃一块黄褐色的肉食,这是老太太从家里带来请母亲尝的,食物不是用植物油,而是用羊油炸的,膻味很大,老远就闻得到,真让我受不了。然而母亲却吃得非常香……看到这景象,我心里不由一阵酸楚起来,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是从不吃肉的,即使在三年自然灾害年代也如此。小时候我曾问过母亲,她告诉我,因为幼年时,有次吃肉吃得太多,吃伤了的缘故,以后再也不想吃肉。而今,母亲不仅吃肉食品,而且是羊油炸的……想到这些,心中就难受。
在住院的这段日子,母亲归家心切,三番五次地催促我送她回武汉。二姐很舍不得母亲走,再三挽留多住些时日。我也竭力劝阻母亲:
“现在时局动乱不安,您还是暂不回去为好。武汉人缘太熟,知根知底,运动一来,各种各样的人都有,说不准惹出什么麻烦事情来。”
但母亲决心已定,执意不肯。母亲是个很果断的人,决定了的事就要去做。
我意识到,母亲那极强的自尊心和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老觉得住在女婿家里,是外姓人的家,虽然女儿、女婿都孝顺,但总不像在自已的儿子家里那种感觉;似乎只有跟儿子住在一起,才合符规矩,名正言顺,心安理得。也许母亲怎么也没有料想到,就是她这种守旧的传统观念和太要强的自尊心,给她老人家带来了灾难性的打击和最终的不幸。
我明明知道,母亲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封建思想意识在作怪,荒谬得很,而且后果很难预测,说不准还存在着极大的风险。可是母命难违,我只好照办。
二
母亲回到了武汉,我又待了几天,一切安排妥贴后,我准备走了。
走的当天,母亲比平时说话更少,只是跟往常我出远门时那样,默默地帮我收拾东西。
早些天,母亲就翻箱倒柜地找出我的一件件衣物,从春到冬四季穿的,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现在又手不停、脚不歇地准备毛巾、牙刷、牙膏,小梳子、小镜子,甚至连路上喝的茶叶、吃的水果,都一一考虑得很周全;母亲仔仔细细地整理好,一件一件地亲手放置到行李箱和网袋中。
我提起箱子,站在门口向母亲告别:“姆妈,我要走了,您自己多多保重。”母亲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我,目光中充满忧愁和怅惘,好像生怕失去我一样。忽然,她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步子麻利地返回房中,从她的枕头边拿出一双布鞋来,——这是母亲在我晚上睡觉后,独自一人坐在我床边,连着几个夜晚赶着做好的,因为熬夜,眼睛都熬红了。母亲拿着鞋的手在微微地抖动,一把塞进我的怀里,嘱咐说:“记住,下班后自己换着穿,软和,透气比穿别的鞋都舒服。”说这句话时,母亲眼眶里噙着泪水。当时,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告别,竟成了我与母亲的最后永别……
我真后悔,当时,我竟然沒有多跟母亲说上一两句体贴她的话,自己就只管自己地匆匆离开了……
我从武汉关乘轮船赴重庆,一路上,天气阴沉沉的,船一直在烟雨濛懞中行进。经过三峡时,游客们都涌向船舷的甲板上观看两岸的风光,我却无心去浏览周围的景色,胸口总象压着一块石头,闷得很,脑子里不时浮现出白发苍苍,身子又很衰弱的母亲来,心里没着没落的,像丢失了什么一样。
在船上,极无聊地过了三天三夜,到了重庆,从朝天门码头上岸,转乘两趟公共汽车,到市郊的一个建筑安装公司去报到。一切安顿后,我意识到,我的另一段人生旅程又将从此开始了。
在单位,我和那时许多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被安排到基层当工人,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我们这些长期生活在学校,缺乏劳动锻炼的文弱书生,冷不丁地一下子到工地,干肩挑手抬的体力活,自然是很艰苦的。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所谓好与坏往往是相对的,既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
大学读书时,我患有神经衰弱的毛病,晚间常常失眠;自从当了工人,即便是睡在简陋的工棚里,也从未失眠过,整天笨重的体力劳动活,使我疲乏不堪,倒头便能睡着。
可是,在我到施工单位工作,还不到半年的时候,一天晚上,却发生了一件蹊跷的事。
这一晚,异乎寻常,一种莫名的烦燥,让我心神不宁,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也弄不清楚。
没过几天,突然接到在武汉的大哥来信,信中悲痛地告诉我:“母亲已经去世了……”猝然间,有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我的脑子“嗡嗡”作响,眼睛也被泪水模糊起来,连信也看不清了,喉咙哽咽着,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眼泪顺着面颊一直在流……我惶恐地意识到,母亲不在了,我所依恋的家也完了,再也不成其为家了。父亲去世时,心头只是感到空了一块,现在,整个心都被掏空了!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大哥在信中告诉我母亲去世的时间,恰巧是我翻来复去,怎么也睡不好的那个夜晚。人们常说,“母子连心”,难道人世间真有心灵感应这样的事?
母亲就这样地走了,走得这样突然,我没有在她的身边,没有能够见上最后一面,也未能聆听到她临终前的话语,甚至连以后想尽点孝心的机会都没有了!母亲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带着未了却的夙愿,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了……
三
我的母亲生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农历八月十五,这是一个吉祥的日子,一个团圆的日子。
外婆说,母亲出世时,恰恰是中秋佳节,花好月圆。那时,外公在扬州做生意,经营茶叶生产和加工,家境也很富裕。
不幸的是,母亲一岁多,外公就因病去世,留下外婆和幼小的母亲,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外婆年纪轻轻,十七岁就开始守寡,含辛茹苦地将母亲抚育成人。后来因为时局动荡,家境中落,外婆带着母亲迁居到湖南,才有了父亲和母亲的结合。
外婆告诉我,母亲小时候很懂事,文文静静的,心地很善良。外公去世后,外婆靠刺绣和帮人家缝制衣服谋生。年幼的母亲没人照管,但她很乖,自己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挨着外婆的身旁,不声不响地玩,用不着外婆操心。与邻居小朋友一起玩耍时,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送给他们吃,给他们玩,从小就懂得友爱。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对周围的人,也是这样,总是以诚相待,宽厚为怀。
我清楚地记得,1948年秋,母亲带着我,乘轿子到很远的乡下佃户家去收租。这也是我家最后一次收租。因兵荒马乱,又遭遇旱灾,收成很不好。到了佃户家,缺吃少穿的贫穷状况,让母亲于心不忍,不仅一颗粮食未收到,空着手而归,就连我们路上带的干粮——法饼(湖南面食糕点),也都送给了佃户家的小孩。
在过去家境好时,凡亲朋好友、邻居熟人,遇到困难向母亲借钱,有时,母亲明明知道人家贫穷,以后也无力还债,完全是有去无回的事,却仍然借给他们。说是“济人须济急时无”,给人家救急的,并未曾指望这些钱还回得来。
外婆还告诉我,母亲的小名叫“海宝”。外婆解释说,因为是在离海边不远的地方生的,就取成海里的宝贝的意思。外婆曾在扬州、苏州、上海这些地方住过,我猜想,母亲大约是在上海出生的。
无意中知道了母亲的小名,我很得意,似乎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不谙世事的我,故意调皮地问母亲:“姆妈,您小时候叫‘海宝’啊!”弄得母亲很不好意思,装成生气的样子对我说:“小孩子,不要乱说,没大没小,没有一点分寸!”看着母亲尴尬的样子,我象做了恶作剧似的,扪着嘴,暗暗地笑了。
母亲年青时很漂亮,身材也好,平时爱穿旗袍,有时也穿西式的翻领时装。亲戚朋友都说母亲秀外慧中,端庄贤淑。尤其难得的是,她有一颗善良、仁慈的心,总是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睦睦。她常对我们说,平安就是福,我不求荣华富贵,只要全家平安无事,你们争气,就是天天布衣蔬食,也胜过金玉满堂、美味珍馐。
她对自己的母亲——我们的外婆,很是尊重,极为孝顺。有什么好吃的,总是让外婆先尝;有什么好看的、新奇的东西,总是让外婆先看、先用。即使外婆做了不适当的事,母亲也是轻声细语,好言相劝,从不抱怨,更不会在我们面前说外婆的不是。母亲总觉得外婆年青守寡,把她拉扯大,吃了不少苦,决不能辜负外婆的养育之恩。她经常对我们说:“你们外婆一辈子很不容易,你们要好好地待她。”
四
外婆是一个有主见,敢想敢干,自立能力很强的人,母亲给我讲了一件闻所未闻的事:
那年,外公患了重病,卧床不起,气息奄奄。家里人不惜重金,请来了当地很有名气的医生。
这位名医的确与众不同,单是切脉时的排场,就颇有些派头和不凡的气势,不仅闲杂人员一律不得入内,连病人亲属也不得在屋內随意走动,不准发出任何一点声响。甚至,家里墙上挂的自鸣钟发出的“嘀嗒”声,他也嫌刺耳,非叫人将钟摆摘下来不可,让室内保持绝对的安静。
大家从未见过如此森严的规矩和阵势,庄严的气氛立马将所有的人都给镇住了。
名医切完脉,叫佣人打来水,洗完手,慢条斯理地走到桌前,缓缓坐下来,气定神闲地提起笔,掭掭墨,一挥而就地写完药方。然后,咳嗽两声,不慌不忙地说:“病人虚脱,你们按方子抓药,还得赶紧准备药引,人肉一片,要新鲜的……”顿时,令在场的人,一个个惊吓得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大家惊恐之时,年青的外婆却显得很平静,默默地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整个心思只是想着外公的病状,盼望着能早一天康复。
药取回来后,谁也没想到,外婆这样一个弱小女子,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和胆量,走进厨房,挽起袖子,毫不畏惧地拿起刀来,咬紧牙,横下心,硬是在自己的手臂上,血淋淋地割下一块肉,活生生地将它放入药中……
但是,这付匪夷所思,骇人听闻的药,终究未能像人们期盼的那样,显现出它的神奇疗效来,名医加人肉,仍然未能挽救外公的生命……
不过,外婆的英雄事迹却在我心里扎下了根。从此以后,我不由对外婆刮目相看,继而肃然起敬起来。自忖要是换了我,可没有如此惊心动魄的胆量和豪气,做不出如此惊世骇俗的壮举来。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很想探个究竟,是不是真有其事,但又不好开口直接问外婆。于是,便找出点理由,老是跟在外婆后面,悄悄地留心起她的手臂来。
一天,外婆洗衣服,挽起袖子时,果然,在她左手小臂内侧,赫然留下一个汤匙大的疤痕——一个让我十分惊讶而且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标记。
或许,是受外婆的这种基因的遗传;或许,是受外婆独立谋生经历的影响;母亲也是一个不惧怕困难,勇敢、顽强的人。
抗日战争前期,父亲在湘潭石潭镇担任粮站主任,主要负责保存收缴来的公粮。没想到,准备将公粮验收上交时,上级发现稻谷中被人掺进了不少秕谷。祸起萧墙,证据确凿,眼看要吃官司,父亲又急又气,一时想不通,竟服毒自杀。幸亏母亲及时发现,临危不乱,赶紧釆用呕吐的措施,救了父亲一命。后来,为了证明父亲的清白,母亲又四处奔走,终于找到了当时惟一的证人。可是,证人家在乡下,身患重病,生命垂危,无法行走,更不可能到很远的县城法院去作证。此刻,母亲表现出非凡的胆识,冒着承担证人有可能病亡的风险,雇人用担架将他抬到我们家里,请来医生给他治疗,加上母亲夜以继日地细心照料,不久,证人痊愈后出庭作证,最终解除了父亲的嫌疑。
在我的心目中,母亲够得上是一个进得厅堂,下得厨房,既能文,又能武,还不怕吃苦受累的好母亲。
听大哥讲,从前家里有长工、女佣,一般家务活都用不着母亲自去动手。而在抗日战争中,日本鬼子打进了湖南,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战火连连,天上还有日本飞杌盘旋轰炸、扫射。母亲领着我们(那时没有佣人),拖家带口,逃难到偏僻的山区躲避。几年里,母亲一人担负全家八、九口人的家务,柴、米、油、盐,事事全得操心,起早摸黑,日夜辛劳,比佣人干的活还多。
解放后,为了谋生,母亲又不顾体弱有病,劳心劳力地去干过去从未干过的各种活……
五
母亲幼年读过《三字经》、《女儿经》、《弟子规》、《增广贤文》之类的古典启蒙书籍,后来又进过洋学堂,学过会计业务。解放前,家境好的时候,平日有空,爱看些《西厢记》、《啼笑姻缘》之类的言情小说,闲时打打麻将牌,最喜欢的却是看戏。
听大哥讲,早年,我家在长沙府正街居住时,母亲还带着子女去看电影,听京剧和湘剧。湖南花鼓戏是不看的。那时的花鼓戏在言语大多带有男女之间的挑逗,插科打诨,动作上也有点流里流气,可能母亲怕对我们小孩影响不好,便不让看。看戏最奢华的有一次,那是看梅兰芳演出的《贵妃醉酒》,八块袁大头(银元)一张票。一张票的钱,当时可以买几担米了,比两个佣人的月工资还多。
现在想来,母亲喜欢看戏,自有她的一番道理,不单是为了娱乐消遣,也许还想从小陶治我们的情操。
她经常借用书中的故事或戏里的情节,来教育我们。我从小就听母亲讲过“孟母择邻”、“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囊螢映雪”的典故。这些勉励儿童刻苦读书的故事,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有一次,母亲还给我讲了一出《三娘教子》的戏,印象极深,至今难忘。戏中的情节是这样的:
三娘早年丧偶,留下一子,靠织布为生。儿子六、七岁时,开始上学了。但儿子调皮、贪玩,不懂得好好读书。一天,儿子逃学,三娘知道后非常生气,将儿子叫过来,厉声地对他说:“我辛辛苦苦地织布,就是为了你好好读书。你不读书,我织布又有何用!”三娘气愤至极,拿出剪刀,将织布机上日夜辛劳织好的布匹,一刀剪为两段,一把拖过儿子,举起竹片就要打。
此时,家里忠心耿耿的老仆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担心小主人挨打受苦。于是,赶紧将他拉到一旁,悄悄地低声嘱咐了几句。
年幼的儿子,按照老仆人告诉的话,乖乖地走到三娘面前,双膝跪下,望着母亲,声泪俱下,哀求道:“娘啊——孩儿知错了,请娘亲——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打儿一下,如同十下,打儿十下,如同百下,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伤心得不能自持的三娘,看着可怜的儿子,听着他的哭诉,内心如同刀绞,举起竹片的手,颤抖着,怎么也落不下来……骤然间,三娘扔掉手的中竹片,一把搂住儿子,母子俩抱头痛哭……
母亲讲得很动情,还学着戏里的唱腔唱,我听了非常感动,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们从小,就是在母亲的这些故事中教育长大的。母亲的教导,深深地印在了我们的脑子里。
六
母亲是一个很要强的人,自尊心特别重。她尊重自己,尊重别人,也希望得到别人的尊重。
记得我四、五岁时,虽然我家在当时的乡村还有着大户人家的名声,但家境已经衰落。每逢学校开学前夕,为了筹措我们的学费,总要东挪西借;日常生活,也到了捉襟见肘的处境了。即使在这样的景况下,每次进城,走亲访友或去办什么事情,临行前,母亲总要将我们一起去的孩子,尽力收拾打扮一番:衣服穿得干干净净的;小皮鞋擦得亮亮的;头发上还要抹点凡士林油。与平时相比,我们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一路上,又再三嘱咐:见了长辈要鞠躬问好,不要像个木头人似的,不懂礼貌;与小朋友玩耍时,要友好,要嫌让,不要吵嘴、打架,免得别人说你们没有教养。
母亲还让我们猜过一个谜语:“来不叫主,去不辞东。你们猜猜,是什么人?”我们一下子猜不出。母亲指着房梁说:“是梁上君子呀,就是小偷呵!”显然,母亲是暗示我们如何做一个有礼貌的小客人。
“孩子是父母的脸面”。母亲之所以这样做,她的想法只有一个:就是不能让人看不起!
“不求金玉重重贵,但愿子孙个个贤。”这是母亲常常教育我们的一句话,也是她对我们最大的期望。因此,母亲颇为高兴的事情,莫过于人家对她子女的赞扬。
那时,我家还住在农村。有一次,天下着雨,刮着风,母亲带着我,从镇上买完东西回来,路过狭窄、泥泞的田埂时,一阵狂风,把母亲撑着的雨伞吹得东倒西歪,母亲使劲抓住伞柄不放,一不小心,一阵劲风吹得母亲连人带伞地倒向水田。幼小的我,此刻赶紧牵着母亲的衣角不放,结果连我也一起跌进了水田,弄得全身是泥,浑身湿透。母亲将我拉起来后,不但没有因为我滚到田里而生气,反倒夸奖我有孝心,是个好孩子,遇到危急时刻,首先想到娘。
过后的几天,母亲带着我遇上了一个熟人,母亲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称赞起我来:
“我这小四,你别看他年纪小,还真懂事。那天眼看着我要掉进水田里,他赶紧来拉我。你说,才几岁的孩子,哪有那么大的气力,能拉得住我呢?”
“那倒也是。你的四伢子小小年纪咯样懂事,你的命真好!”对方点着头,礼貌地回答。
我发觉,这时的母亲满面春风,洋溢着幸福的神情,大概她认为能有我这样孝顺的儿子,是她的光荣,因而发自内心地感到自豪吧。其实,我自己清楚,那只是我依恋母亲的习惯动作而已,并不值得母亲如此高度评价的。
还有一件事,至今我仍忘不了。小学毕业后,我考取了当时湘潭最好的中学——湘潭市一中。
那次与母亲走在街上,碰见一位亲戚。闲聊中,顺便谈到我考取学校的事,亲戚说:“你儿子学习成绩好,有出息,你将来要享福啊!”母亲脸上再一次流露出幸福的自豪感。看得出,母亲心里甜甜的,仿佛比得了什么金银财宝还高兴。
凡是亲朋好友、邻居熟人,与母亲闲聊之中,当听到母亲说她有七个子女,大的在哪里工作,小的在哪里念书时,对方往往按照民间流传下来的话,恭维地说:“老话说,五男二女,七子团圆,你真是好福气,好福气啊!”母亲听后,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思想上、情感中得到很大的安慰和满足。
七
尽管母亲喜欢听别人夸奖自己儿女的话,但她决不是一个虚荣心很重的人。
母亲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女性。早年,为了全家的生计,经常要出入许多场所,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丰富的阅历使她看透了世间的炎凉。她并不是一个把金钱、地位看得很重,庸俗浅薄、仰慕虚荣的人。
她向往的是堂堂正正地做人,认认真真地做事。总希望通过自己和子女的不懈努力,得到周围人的尊重。母亲就是想用人格的力量,至少争得与人平等的权利。她不卑不亢,自立、自强,宁肯自己受苦受累,也不愿被人瞧不起,永远也不愿受到别人的歧视和欺侮。这就是母亲让我最敬佩的品德。
解放初期,土地改革后,我家的景况已经跌入社会的最底层,生活的艰辛、物质上的贫乏,并没有使母亲退缩。为了自立、自强,母亲心甘情愿地去干过去从来就不曾干过的活:锄地、种菜、卖菜、砸石头、缝衣服、摆书摊……为了自食其力,只要是能谋生,就毫不犹豫地去做。
我永远忘不了母亲五十多岁时,去铁道边砸石头的情景。
那时,正值三伏天,坐在荫凉处,扇着扇子都嫌热的天气。
为了挣点钱,贴补家用,母亲不顾年老体病,到很远的铁路施工队去干年青人才干的那种体力活。
母亲天不亮就赶往工地,因为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而且,是计件活,砸好的石子堆成一堆,按八角钱一立方计,母亲总想干的时间长一些,多砸一些。砸石头虽然简单,但体力消耗大,整整一天下来,连年青人都叫累,更何况体弱有病的母亲。
母亲早早来到现场,先将大块的石灰石砸成小块,然后再一一砸成比姆指稍大的细块。
炎炎烈日下,母亲身穿短袖布衫,戴着草帽,坐在地上,拿着榔头,对准面前砧石上的石头,一锤一锤地不停地砸。为了防止石子四处飞散,还用草绳编成一个很粗的圆圈,左手捏住圈柄,将石子团团套住。刚开始,因为母亲从未干过这种活,很不熟练,一不小心,沉重的榔头就砸在自己的左手背上;四处乱迸的碎石,不断地打在脸上和身上。我真不知当时母亲是怎样忍受过来的。
晚上七、八点钟,母亲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来。脸上晒得黑黑的,臂膀上都晒脱了皮;左手背上青一块紫一块;头发散落着,上面布满了灰白的尘土。看着精疲力竭的母亲,我心疼地说:
“您太累了,明天就不要去了。”
“没有什么,只是手臂酸痛,过两天就好了。”母亲平静地回答。
倘若当时能够多休息几天再干,母亲的身体也许会好受些。可是,第二天一早,仍然得去继续干活。母亲就这样顽强地硬撑着。
歇了一会,母亲带着羡慕的口吻对我说:
“我要是有一根旧的宽皮带就好了!”
我懂得母亲的意思,她想要一根旧的宽皮带,来代替套石子的草圈。
“草圈不结实,用不多久就砸烂了。我看见有人用旧皮带,既牢实,石子也不容易迸出来,真的很好用。”
我听着,心里难受极了。那是五十年代,人们普遍都很贫穷,系裤子,大多用布带或绳子。奢侈的皮带,算来也是罕见之物,我又上哪里去找呢?连一根旧皮带,我都没办法帮助可怜的母亲。
直到今天,我仍忘不了母亲在说“我要是有一根旧的宽皮带就好了!”那种渴求的目光,那种不值一提的愿望,让我想起来,一辈子都心酸!
那段时日,母亲就已患有哮喘病,只是未到心力衰竭的地步。母亲如此的辛苦,可是,我却从未很好地体谅她,帮助她。平日里的家务事,我总是懒得去做的。母亲喊过一、两遍后,不见我马上去做,她便不再作声,既不责备我,更不会打骂。只是一个人默默地自己去做,一边叹息着,一边喃喃自语:“求人不如求己啊!”如今想起来,这句话像钢针一样,刺痛着我的心。我悔恨自己,当时怎么那样不懂得照顾慈祥的母亲。
八
1966年5月,“五•一六”通知一声令下,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人们原以为,这只是文化领域中,意识形态方面的斗争,是文化界的事,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名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运动,竟会演变成全国范围内,党、政、军,工、农、兵、学、商齐参加的一场大斗争,从上至下搞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以至说不清,道不明哪天灾难就会落在自己头上,人们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苦苦煎熬的时间比八年抗日战争时期还长。
随着运动迅猛地展开,一场空前的红色风暴,铺天盖地袭来……
母亲好像预感到灾难即将降临,开始焦虑忧郁,惶恐不安起来。因为,自解放以来,每一次政治运动,都使她感到惴惴不安,忧心忡忡。“剥削阶级”、“地主份子”的罪名像驱之不散的幽灵,日夜纠缠在她的心头。每一次,她那极强的自尊心,总会在这些运动中受到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在母亲的心目中,每一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尊严,人一生下来,就应该和周围的人是平等的。她曾对我说过:“无论在哪里,都不要瞧不起别人,不管是有钱的,还是没有钱的;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做老百姓的;不管是健全人,还是残疾人;只要他不干坏事,不危害社会,就该一视同仁。”
解放后不久,母亲向往着与人平等,向往着通过自食其力取得与人平等的权力,还特地将自己原来的名字改为平等的“平”。我想,这就是母亲潜意识中最朴素的“人权观”吧。
得那是1956年,母亲第一次拿到了选民证,她心里非常高兴,有了选民证,就应该是和一般人平等的公民了。她小心翼翼地、像宝贝一样将它收藏好,似乎有了它,就可以重新抬头做人了。但是,无情的事实,却远不像母亲想的那样天真,那样简单。
她万万没有想到,虽然经过解放后十多年的努力改造,身体力行,在她认为自己可以成为一个普通公民时,等来的却是文化大革命的狂涛,再一次将她善良的愿望撞得粉碎。
“黑五类”,这个令人胆寒的政治帽子,又一次沉重地扣在母亲的头上。运动中,虽然没有被押到台上批斗,但“早请示,晚汇报,就地监督改造”,已使母亲失去了人身自由。在人们冷冰冰的目光中,在指指点点的讥讽中,在造反派的训斥中,胸前挂着“黑五类”的牌子,去扫大街……母亲的人格受到极大的侮辱,思想陷入极度痛苦之中。
其实,在文化大革命这场空前的浩劫中,受害者千百万,又岂止我母亲一人!
“文革”初期,我串联到武汉时,曾耐心地劝过母亲,开导过母亲:
“现在堂堂的国家主[xi]、开国元勋,那样有身份的人,都被挨了批斗。您一个普通百姓,又何必在乎这些呢?”但母亲始终听不进去,强烈的自尊感,使她怎么也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实。
在太原时,新的环境,不熟悉的人际关系,带来了稍微宽松的空间;外来的刺激少了许多,思想上得到暂时喘息的机会。后来虽然生了病,但疾病的痛苦母亲完全可以忍受,而精神上的痛苦却怎么也忍受不了。
母亲重返武汉,无疑是再一次掉进致命的政治旋涡,回天已无力。夺去母亲生命的生理原因是肺心病;而心理上、精神上的崩溃,则是长久向往的自尊,被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彻底摧毁了。
九
母亲去世后,我们兄弟姊妹无不万分悲痛,无不留恋与母亲在一起的幸福时光。
大哥伤感地说:“母亲在世时,每逢春节,兄弟姊妹都心牵牵地往武汉奔,大家一起盼望过个团圆年。如今母亲不在了,再想聚在一起就很不容易了!”
大哥的伤感是有道理的。母亲健在时,哪怕是在粮食极为匮乏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们兄弟姊妹总要想方设法相聚武汉,回到母亲身边,与母亲一起共享天伦之乐,这样的骨肉团聚,真比什么都让人舒心。
1961年春节前夕,正是全国人民忍饥挨饿的困难时期。在广州工作的二哥,准备回家过年,想来想去,往家里带什么样的年货好呢?当然最好、最实惠的就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于是,二哥扛着一麻袋红薯,“吭哧、吭哧”地急急忙忙赶火车。没想到,临上车时,列车员一把拦住他,狠狠地揪下麻袋,坚决不准上车,振振有辞地说:“上面有规定,红薯也是粮食,倒运粮食属于违法行为。””这时,火车鸣笛,马上就要开了。二哥急中生智,掏出所在单位——农业科学研究院的证明,对列车员说,“你有没有搞错,这是作为科学研究用的,是栽种试验地的良种,农民兄弟还等着急用呢!”列车员一听,张口结舌,理屈词穷无言以对,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无奈之下,只好放行。
二哥当着我们的面,绘声绘色的讲述和表演,让我们全家人哈哈大笑,母亲停下手上的活,跟着我们一起笑得直不起腰来,喘着气,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这些蒸熟了的红薯“良种”,一个个都种到了我们的肚子里去了。我们七姊妹乐融融地围坐在母亲身边,像“七星伴月”般的簇拥着母亲,过了个欢天喜地的快活年。
幸福的时光,让我记起了中学时曾经读过的一首诗,诗中这样写道:
发了芽的榆树,
得了雨水更茂盛。
孩子见了母亲,
怎么能不亲近。
…………
我们都已经不是孩子了,却仍然亲近着母亲,依恋着母亲,离不开母亲。
母亲在世的后几年,大哥已过不惑之年。平常下班回来,走进家门,只要没有看到母亲,第一句话便问:“姆妈呢?”其神情,仿佛像个大孩子在寻找自己的娘。母亲为此曾感慨地对我说:“你大哥也是,都好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细伢子一样,寸步离不得娘。”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1961年8月17日,我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一份来之不易的通知书。那年月,正是“以阶级斗争为纲”,一切都讲“政治挂帅”的年代,出身不好的人想考取大学,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学习成绩很好,超过了录取分数线,也往往在政审时,因为阶级路线的原因,而被无情地挡在大学的校门外。如果能被录取,实属万幸。
我高高兴兴地拿着通知书,从学校跑回家,激动地告诉母亲:“我考上大学了!”母亲满心欢喜,怜爱地看着我,轻轻地用手揩去我额上的汗水,一种难以掩饰的自豪感,再一次呈现在母亲脸上。当她翻开通知书,看到“哈尔滨”几个大字时,心情忽然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顷刻间,欣喜转为忧愁,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太远了,太远了,那里的天气冷得很,你孤孤单单一个人怎么行……”
这一幕,就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我万万没有料到,在我毕业后,仅仅工作还不到半年,母亲就匆匆地走了,我再也见不到她老人家了……
在这个世界上,母亲那样无微不至地关心我,抚育我成长,送我上学,鼓励我上进,教给我如何做人,给予我很多很多,可是我又回报了母亲什么呢?又有什么可以抚平我愧疚不安的心呢?一切都无法弥补了……
二十多年过去,1993年秋,我们兄弟姊妹七人,再一次相聚在一起,在母亲生日的前夕,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湘潭。
在父母亲的坟前,我们排成一排,献上七束鲜花,默默地向父母鞠躬致敬,缅怀双亲的养育之恩。
百感交集的二姐,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双膝跪倒在墓地前,放声痛哭起来。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这就是我们共同的心声,也是我们对您的真情呼唤!
今天,我们都已经成家立业,事业有成,也都为人父母。“父母之于子女,不患不慈患失教”。正是由于母亲不辞幸劳地谋生养家、呕心沥血的言传身教,才使得我们在逆境中不断成长,才使我们得以相继完成了高等学校的学业,成为有知识、有文化的人。而且,在以后坎坷的人生道路上,能够像母亲一样,勇敢地去面对困难,顽强地去克服各种困难。
我们感激母亲,深深地怀念着母亲。
母亲在世时,我们没有能够很好地回报她,孝敬她。现在,惟一可以告慰她老人家的是,母亲!您生前经常念叨的,“不求金玉重重贵,但愿子孙个个贤”的愿望,如今正在我们这一代人中体现,也必将在我们的下一代人中得以体现。我们已经遵照您的教诲,堂堂正正地去做人,认认真真地去做事,而且,我们都已成为了您毕生向往,但始终未能实现的那样的人——一个独立自主、自立更生的人,一个享有人格,而不会被人瞧不起的人。
您老人家请放心吧,母亲!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8-3-27 23:34:04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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