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从爸手里拿过家里仅有的四百元钱,背着一个大提包--几天前早已准备好的衣物及病历,怀着复杂的心情,踏上了石家庄寻医之路.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独自出远门.行前,爸担心我上当受骗,我说,放心吧,我难道连这点能耐也没有?大不了被骗走这几百元钱,有什么了不得.
坐在去火车站的公交车上,我想,如果石家庄这家医院效果不行,我便径直远上吉林长春某一医院,去寻求诊治.我算计着,仅去长春,车票来回就得两百多,再加上在石家庄的消耗,恐怕到了长春那家医院便身无分文了.但我还是想去,我想给自己的人生寻找希望,不论能否治好--并不奢望根治,就因为这个病,我的精神快要崩溃了,我必须得拯救自己!
坐上了火车,我强迫自己调整好心态,让自己抛开病情,把自己当作一个旅游者,即便出行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麻烦,都不要慌张,烦恼,相信自己有能力一一解决.心情一旦放开,对周围便充满一种新鲜感.坐在列车上,看沿途稍纵即逝的风景,或峻拔的大山,或潺潺的流水,或幽深的隧道,是那么美,使人产生无限遐想.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旅程,终于抵达了石家庄,出了火车站,只见街上人潮,车潮如流.我摆脱了一个纠缠不休的私车拉客者,几经周折,用生疏的普通话询问了几个石家庄人,在遭遇几度冷漠后,终于找到了"22路车",坐在车上,心里有一丝欣喜,是为自己战胜以往性格中的自卑,懦弱,腼腆而高兴,我发现了一个全新的自己,一个可以依靠自身走遍天下的自己,一个不再依赖别人的自己!
约莫下午一点半,到达"以岭医院"门口,但我没有进去,而是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想验证一下该医院和电视广告上有无出入,到底有没有我这一类型患者前来就诊.
正当我踌躇着要不要进去时,医院里陆续出来了几位五十岁左右的患者,一位是妻子推着轮椅上的丈夫,一位是妻子搀扶着步履蹒跚的丈夫,坐在我对面聊天.
那位搀着丈夫的妻子见我坐在对面,便问我是不是看病的?我说是.另一个推着轮椅的妇女问我得的是什么病?我如实回答.并问她,这里是否来过我这种病的患者?她及那位满脸风霜,搀着丈夫的妇女异口同声地说,有啊,来的挺多,二楼有一个和你一样的病人都住院两年了.我说,治疗效果怎么样?她们说,不好能住两年?我又问价钱,她说,住院一个月至少得五千元!
我问那个搀着丈夫的妇女是哪里人?她说,吉林,得的是"侧索硬化症".我一看,她丈夫两腿站立不稳,两只手软弱无力.她丈夫说,去年春节时,两只手还有劲,还能打麻将,不到一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对坐轮椅的夫妇是本地人,从穿戴和言行举止上看,是个有钱人.正如其妻子所言,这些病都是治不好的,最多能控制住,而且,费用挺贵,你不见来这里住院的都是有钱人吗?一般人哪负担得起.我听了,心仿佛掉进冰窖里,听他们说,即便不住院,仅医药费一个月至少也得上千元,这是我无论如何也负担不起的.
那对来自吉林的夫妇很关心我.其丈夫虽然病重,但精神很好.问我为何不进去找大夫看看?我只好老实说,家里不富裕,这次来也没有带几个钱,那么庞大的治疗费用,我根本负担不起.他听了,说,既然来了,也该进去找大夫看看.
转眼已到了傍晚,妻子搀着丈夫去医院附近的一家餐馆吃饭去了.另一对夫妇也由妻子推着轮椅回了医院.我坐在台阶上,静静地想着些事,不一会儿,那对夫妇吃了饭过来了,问我吃了饭没有?我说没有.丈夫又问,那你中午吃饭了没有?我说没有.他听罢,示意其妻子拿出两元钱,让我买碗面吃.我极为感动,没想到能在异乡遇到这样的好心人,但我坚决不要,因为他们也是从农村来的,并不富裕,何况我很在意自己的自尊.
目送他们进了医院,心中直觉悲伤之极,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热热的,是为他们而感动,更是为我绝望的人生.难道我的一生就这样悲惨地结束吗?流了一会泪,心情逐渐平复,我决定先去住院部了解一下情况,看到底有没有我这种患者,病情,治疗情况怎样?
找到了住院部,我逐一询问,终于在普通病房里,找到了一个和我相同病症的患者,或许是天意吧,原本不善交际的我,竟然很快便和他熟悉起来,彼此都感到很亲切.更为巧合的是,他和我同岁,并且是同一年得的病.
他叫黄永,河南人.他说,他是家里最小的一个,现在正上大专,因为病情恶化,无心上学,四下打听治疗此病的医院,家里为了他的病,不断举债,已花去了十几万元.
听了他的话,我觉得我的所有希望刹时全部灭绝.我对他说,我根本承担不起那么高的费用,现在真想死.他说,千万别这么想,要乐观,相信随着科技的发展,最终会治好的.我说,等到那一天,我真怕自己的病情早已恶化.我现在只想死,因为我难以面对家人,难以面对朋友,更难以面对自己.而且,看着身体一天天恶化,我的精神都快要崩溃了.他说,他也一样,因为病,学也念不下去了,而且挺灰心,但我们无论如何也要保持乐观!
我们相互留下了对方的通讯地址,我准备离开时,他说,你先去旅店住一晚,明天挂个号去问问医生.告别了黄永,我先去饭店吃了点饭,然后,不到八点便回旅店睡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饭也没吃,直奔医院,将包放在咨询台,挂了一个专科号,在门诊室外的椅子上,见一老一少两个妇女正在哭泣,见我过来,询问了我的病情,她俩唏嘘不止.其中那个年轻妇女说,她们来自内蒙古,是给孩子看病来的,医生说,此病是先天性的,只能控制,不能治愈.看着她满面愁容,我心里既同情又感伤,她接着说,听说这里住院医疗费很贵,可再贵也得给孩子治病啊,不然孩子今后怎么办?她是带着哭声说这句话的,但我从中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坚决.
进了科室,只见一男一女两名医生正为来自重庆等地的患者诊治.不一会儿,那两个妇女,还有一个男子领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走了进来.那孩子大大的眼睛,很精神,看着他,我便不由地想起了十多年前,爸爸领着我各家医院进进出出的求诊历程.当时的我,虽然得病,但还不懂得人世间的艰辛,不懂得此病对我今后的人生意味着什么!上天太不公平了,为何将苦难降临给我们,我们有何过错?我,真的为那个小孩子今后的人生路担心,因为我正在绝望与痛苦中挣扎.
不觉间,已轮到了我,那个女医生看了看我带来的十几年前在北京确诊时的病历,又看了看我,说,你现在的病得马上治.我说,治疗此病,医药费得多少钱?她说,一个月至少一千,而且得连续吃两年多.我听了,知道自己最后一丝希望也灭绝了,我根本承担不起这么昂贵的费用,但求生的欲望又使我问了一个问题,"连续吃两年以上能控制住病情吗?"她说,也不一定.又是一个否定的答案.我只好向她坦言承担不起,然后告别了她.
我想,我该回家了.临行前,去病房探望了黄永,希望我们能保持联系.我们各自祝对方早日康复,他把我送到了病房走廊的尽头,然后挥手作别.
走到咨询台,拿起背包,背在肩上.我想,我该笑着向这个医院告别,咨询台替我照看提包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长得挺讨人喜欢.我对她连说,谢谢,再见!她笑盈盈的,在阳光下显得是那样动人,那样美,她发自肺腑地说,不客气,再见,祝你......走出医院,我想,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得到一个陌生女孩发自内心的祝福与微笑.
去火车站,买了车票,等到下午近三点,坐上了回去的列车.只是,来时载着的是满腔希冀,回去时却载着沉重的愁.无数个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此时,我真希望,火车能出轨,滑下山崖,将我葬送在异地,得到解脱.
此次石家庄之行对我震动很大,使我再一次深刻体会到生活的残酷,以及希望与现实间巨大的差距.但也从侧面反映出我的许多优点,其实我很善于交际,也懂得把握人心,比之于别人只强不弱.只可惜,当我明白这一点时,我并不欣喜,因为对于现在这种处境的我,这只能是一种折磨.
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我依然微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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