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取消了人的世俗存在,人变成了可以同无限结合的幽灵。一一博尔赫斯
从喧嚣和繁华的堆里出来,我躲在光线幽暗的旮旯里读《沙之书》。这是一本我无法领悟却强烈引诱我去读的书。
人是由无机化学元素组成的;无数的原子组成了细胞;无数的细胞形成了组织器官;这些组织器官将无机变成了有机。思想便从有机体里源源不断的冒出来,使这个世界丰富多彩而又充满了风险。
风险与陷阱同在。究竟是先有风险还是先有陷阱?不,风险和陷阱产生的前提是诱惑,是欲望!
咚咚咚。门开了,进来一个陌生的人。准确讲是一个陌生但十分漂亮的女人,一头黑亮的长发下露出一双眸子,似一泓蓝天下原生态的流动在高原的盈盈湖水,清澈明净。灿然一笑,旮旯里顿成金碧辉煌的皇宫。我请她坐下来,茶过三巡后,才跌烂明朝的茶壶。
她说她来自水星。
话是一枚精确制炸弹,炸过别人又来炸我。起初,炸烂茶壶。然后炸得旯旮成一片汪洋大海,海浪拂过太阳。再然后就只剩下我的思想疙瘩可炸了。这么说,她的话更像一柄剑,扬起,砍下去,结就开了。很简单,一点不费力。
她说:“我给你送来一部书。”话很平淡,却激发了我心灵深处的另一个兴奋点。但是,她的漂亮,准确讲是,她生动的美丽在我心里仍然占上风。顺便说明一下:我不喜欢五官很端正的女人,原因是,我认为太端正的脸没有生趣,倒不如飞来一点瑕疵,如一片云锦,衬托出格外的想象,令我迷醉在神往里。这也是我常常把大严肃隐匿在轻浮里的缘故,算是一点个人爱好,也称与众不同吧。若有人想寻找我,沿着这条线索找下去,保准没错。
回到旯旮里是这样的一一
我喜欢读书,兴趣通过眼的光线盯在她脸上,因为桃花的原由而无力移开。书的兴趣在对女人的渴望里变成了小,这是欲望拖泥带水的转变。瞬间即完成,不需要什么铺垫,也无须商量。是这样子,就是这样子,遮掩无用。
她问:“先看书还是先看人?”她是外星人,凭我脑波的变化便知晓心中所想。关于想,又有一点补充说明:其实,人的想不在时间内也不在时间外,肉体的人不能同时踏入两条河,而思维的人却能同时踏入多条河。什么是思维的人呢?简单说是在想的人。而且这个想是片段(或跳跃)的,非连续的,亦是非逻辑的。如云在水里,水又在天上。
我答:“人已看到了。拿书来。”此时,我对书的兴趣在理性的催促下稍占上风。但她的性感的诱惑无时不在冲击我的原始欲望。用残酷一点的说法是:摆出风度是为了增加亲近她芳泽的可能性。从这个角度讲,我在设置一个貌似美丽的陷阱。换言之是,我挨近了卑鄙的边边儿。若得逞了,说成是卑鄙一点也不为过。前提是她不知晓,但她肯定明白,我想得到书,更想得到她。
她说:“男人从表面看女人,犯了大忌。”此话的弦外之音是,她已站在我的心灵里,并清楚我全部的心理活动。
我认同她的话。停留于表面,虽然简单轻松,但容易造成伤害。顺便告诉她,我已筑好了梦的巢,至今舍不得进去而沾污。又邀请道:“若你有意,那我就把纯洁送给你。”这是把肮脏说成是美丽(纯洁)的最好的托辞。
她笑了笑,从衣袖里抖落出一本线装书来。只见封面泛黄,还有些脆的样子。接着说:“让它来到不怎么干净的世界,付出的代价是变质。”话直忤指心灵的底,但我已听不进她的话,因为这是一本原装《红楼梦》。扑。抓。轻捧在手里,一边轻翻一边细说:“送来一个真实的太虚幻境。”曹翁的真迹或原著,的确只能在幻想中拥有,用不好听的话讲是,梦里想屁吃。再加个尾音一一她的身上充满了女人的诱惑。
她说:“奇妙的是没有感情的字,有机的连在一起,却传播了若许的酸甜苦辣麻辛。”她的真实意图是传达一个这样的信息:爱上她,如宝玉爱上林妹妹。或者说,缘是缘,份是份。再往深处讲是,深缘浅份,即因为占有美色一次或几次而留下绵绵无绝期的思念更痛苦。说穿了,倒不如让缘在月下泉间流淌,说不定,也写谱一曲千古之曲更令人赞颂。此时,我头脑里根本没有留芳百世的意念,只想如何占有她和那部书。但是,这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以点为原始出发点,可以向四面八方散射,散射的远近随修养和心情而定,或许在某一个多维坐标方向远,而在其他的要近些。也是刹那间的事情,刹那间来,刹那间去。谁否定这瞬息万变的刹那间,谁就在制造假。
以下便是我在此瞬间的变化之一(其余不再赘述)一一
我不得不惊奇的以思想的眼光打量她,这时的眼光毫无一丝淫邪。只剩下赞叹,欣赏,还有相通。我从林妹妹手里借琴,弹拨,曲意悠扬而深远。她从门槛外的妙玉那儿借词,清音如高山流水,又如虹,更似桥。我和她在桥上排遍太虚幻境。
可卿的床,尤二姐的舞,焦大的咒骂。
原子和分子,神奇的碳氢氧,我们的思想难道是化学元素赐予的礼物?把原子和分子组成大物件,犹如把泥巴烧成砖,再将砖砌成各类建筑,这是从小至大的加工过程。把意义单一的字组成句子,再由句子组成文,表达了复杂的感情和思想。勿容置疑,感情不单一,思想更不可能单一。谁要把感情单一化,谁就是在掩盖其流氓的本质而在行骗,这是比骗更可恶的行为。谁要是把思想单一化,谁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故意残暴的犯下了愚弄他人的不可饶恕的罪孽。
回到书上的情形是这样的:那是一本竖着写的书,墨的光泽已脱去,但仍然黑。首页写着《石头记》的行书字体,有一点《兰亭序》的风骨,当作书法的练习本,很难得。翻开后,工整的小楷字映入眼帘,修改的地方很多,个别字还很难辨识,故而,我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位绝色美女,完全沉浸在书里边去了,较劲的去咬文嚼字,大约一刻钟后,败下阵来,叹息一声,不,于叹息间回到美色的意识里,又荡摇摇轻飘飘的失去了常人讲的稳重。
她说:“你不喜欢的,你啃不动。”可能,她是这么想的:你要轻,我偏让你回到重里去。
我又钻进去。虽然繁体字阻挠我的欣赏,正如头脑里接受的道德观不允许我对她的美色想入非非一样,但我睁大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吃,凭我对《红楼梦》的了解,我还是艰难的读完整了一行,真不容易。于欲抬头未抬之际,她问:“是不是真迹?”她问我,我去问谁?轻浮的笑掠过之后,我说:“同时见到你和它。见到你还能品赏出个一二三来,见到它,我如在深邃的宇宙里瞎游。”她说:“这是宇宙里仅存的一本书。”听着这样的话,新奇感一下子笼罩了我。如果我说是一一“这是世上最后的一本书。”不,是“世上的孤本”。但她的话上升了无限个档次,是宇宙而不是世上。除此之外,我还有一层在时间层面上的理解一一从即时过去的一段时间至未来。可见此书万分弥足珍稀!既然如此,那我还是要钻进书里去。因为这世上还能找到与她媲美的美女,至少存在这种可能性。但这本书却完全不同!繁体字?哪怕是天书也要拚尽最后一丝思维咬啃几个字下来。
我在书里,她在书外。
阳光和月光的光辉交汇在我的头顶,并且流动得很缓慢,这是上帝给了我慢的乐趣的同时,也给我送来慢的煎熬。
她把时空定在蜗牛的水平上。我把奇异定在过去古人的孤苦里。此孤苦非彼孤苦。
个体字非语言,一个字包含不了丰富而复杂的情感,还有字外的酸甜苦辣。但是,曹翁把字组成了流淌情感的长河,长河的两岸的风光还异常迷人。这不能用简单的驾驭语言文字或者人物个性鲜明或者叙述故事的能力极大等来评述,这是一个人挖空心思用原子或分子组装成大的拥有思维的物体的奇迹。比如,这么说吧,碳氢氧没有生命,正如单个的字无生命一样,通过组装后,活了,能思考了,即具有了思维能力。非凡品也!我记得,她是这么说的,在我打开第一章时,她告诉了我这个想非所想的极其遥远的思考问题的方法。方法的本身又令我在惊异之上再惊诧一回,于惊诧之处翻飞着惊骇也!
繁体字让我头疼,她的思维更让我头疼。但并不减少对书的兴趣,同样,对她的思维方式激发起浓厚的兴趣。
她说:“书在书外,人在人外,思在思外。”
我说:“字在字外,境在境外,美在美外。”
她说:“手抄本本身就在诉说故事。故事里面在说故事,大故事套小故事,小故事里排列着单个的故事,而这些故事外还浮游着很多的故事。”
我说:“只有这部书能担此重任。非它莫属!”
她说:“什么叫强盛的生命?这就是。”
我问:“谁还有此殊荣?”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后,又问,“若能把时间往后移,兴许问问曹雪芹,便能解开《红楼梦》诸多的迷团了。能吗?”
她说:“当然能。”
我说:“快!带我去!我多么渴望拜见他啊!”
她问:“什么叫得寸进尺?”立即自个儿作答,“你这就是。”又说,“得寸进尺亦是一种良好的心态,寸寸尺尺丈丈,向未知领域进了一丈又一丈,文明才得以蓬勃发展。”
我说:“正是生命力的表现。”说完,感觉话语老道,缺乏些生气,比起她的话来,语境竟有些窄。
她说:“若能把常见的字组成意韵空间很大的话,写成文章,那你也跟着文字闪光了。”
我说:“我要拜见曹雪芹!”声音仍然颤栗,激动之故也,又说,“由我来解开《红楼梦》之谜!”这话带了名利,见她稍露鄙夷之色又迅速收回,我才意识到,只怕要落空。
她说:“这好像是红学研究的范畴。”又说,“你只对小说的内容感兴趣。”
我说:“我不是红学研究者,但探佚的激情也蛮高。”
她说:“勇敢的探索未知领域,好样的!”她终于肯赞扬我了,或许有戏。
我说:“永无止境。”又嬉笑说,“你也是一个未知领域。”
她说:“这本书,凭你现有的繁体字的知识,十年也读不完。”边扭水蛇般的腰边说,“若要,你拿什么换?”她开始换移话题。我知道,智慧不如人,被牵着鼻子走一点也不奇怪。奇怪的是鄙视智慧,把智慧不当一回事,极有可能是蹲在愚昧里不肯出来见天的怪物一一此类人不能称之为人。踉她交流这么久子,她的思想就开始影响我了,可见,她不仅仅是女人,她的思想和她的貌一样美的让人不由自主的跟随上去。这是美女的力量还是思维方式的力量?这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我问:“用什么换?”我急切想得到,也渴望得到她的亲睐。再多讲一个字,就极有可能语无伦次了。
她说:“用爱。”
我说:“别的没有,爱,我多得不得了!”狂喜狂欢狂笑狂呼。
她问:“容易?”
我说:“不吹牛!”
她说:“试试。”
我说:“试就试。我还不相信你不会迷醉在我男子汉的爱里呢!来吧,翻滚汹涌澎湃的激浪的爱要在你身上演出了!”
她问:“你能全身心的投入吗?没有一丝一毫的除了爱我的杂念。”
我说:“你和地球村的女人一样,一旦真心爱上了,总是说,和我做爱不能想别的女人。其实是女人在做爱时老幻想初恋情人。”我犯了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的毛病了。果然,她这么说我。
她问:“你怎么不问我这部书的来历?”
我说:“急死我了。怎么又来个急刹车?岂不晕死我?”
她说:“程高本扭曲了曹的主旨!”然后又补充道,“推理再次显得苍白无力!”
我问:“这些似乎与做爱无关?”
她说:“无关,无关也。那还等什么呢?”
与外星美女做爱不同就是不同。至于如何不同,横竖我是不会外传的。爱过后,她走了,如何走,我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她没告诉我,还会不会再来,我也没个定数。总之,她走了,我躺在床上,捧着这部书,想读又读不下书,放又不能放弃,照我地球村的女朋友的话讲是,我认不得繁体字,而繁体字已对我很熟悉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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