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自己是个很仔细的人,以前朋友的来信,以及自己上学的那些日记之类的本本,还有许多许久以前的照片等等物件,只要在我身边,就能完好无损的保存着。一天和朋友们闲聊,说起以前的来信,朋友哈哈大笑,“还在啊!那时侯,真有意思啊!把那信笺留着,啥时让俺再回味一番。”
时间的河流冲刷着一切,而那些点点滴滴的往事,却如凝固了一般,在心里停泊成一道道美丽的风景,让我在茶余饭后,手捧一杯清茶,想起,心里仍涌起一股浓浓的甜蜜!
今天,又翻起自己那些不忍丢弃的“宝贝”,忽然就发现了以下这篇文章,记得当时,自己是在教室里一口气直接写在作文本上的,足足写了十几张,写完后,好象舒展了许多,也轻松了许多,交到课代表那里,居然被同学们悄悄传阅,后来语文老师还单独叫了我,只看见他在这篇文章下写了很多的红批语……
其实只有自己明白,有许多话并没有写进去,复读的压力和青春的萌动交织着,吞噬着自己,折磨着自己那颗茫然的、无助的心,但却无处倾诉,无处释放,所以就留下了这篇不成文章的文章…… ——写在开始
秋雨,密密的斜织着,街灯拉着长长的影子,横在积了水的街道上,街面上那朦胧的光,那从商店的橱窗中飘出的疯狂的令人厌烦了的流行歌曲,那夜行的车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喇叭声,无不在显示着这外面世界的喧闹。可是,人呢?除了上完夜自习归来的学生,几乎没有行人,天凉好个秋,一切都显得那样单调,乏味,落在地上的枯黄的叶子,更让人感觉毫无生机,唯有那夜空中弥漫的空气,那样清新,那样沁人心脾!
燕背着沉沉的书包,撑着把花伞,无精打采地走在雨中,她穿着一套红色的运动装,红色的旅游鞋,真似一尊婷婷玉立的雨中雕塑,在这雕塑的面部,有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当那黑的睫毛微微向上翘起的时候,才表明她是一个活物,这时再去细看她,眉毛黑而修长,嘴唇红润而小巧,头发扎得很高,长长的梳在脑后,使她整个面容都笼罩在一种充满青春气息的明媚里,更增添了她几分纯纯的甜甜的味道。然而,在那动人的面容上,却浮现着一抹淡淡的忧伤,一抹淡淡的哀愁,看上去俨然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
当那细碎的雨点,聚集成一颗大水珠,沿着伞边滑落下来,打落在书包上,她下意识的将书包朝肩上挪了挪,顺手掠了掠额前的发丝,抬眼天色空朦,四顾树影淡淡,轻风裹着细雨满天飘洒,她垂下眼帘,轻轻的长叹一声,昨天,她还和朋友们聚在一起,而今又身单影支走进这所昔日的母校。假如,假如她当初认真的考虑过,假如她能够珍惜同学们那份浓浓的友情,假若,这一切她都能把握住!她便不会就那样匆匆的不辞而别……只是,她想:“人生中能有那么多的如果吗?人生即便如此,又何必苦苦寻求那些牵强的籍口,但最终,她却无法摆脱那无尽的后悔和深深的自责,无法接受这突然的自己执意选择的分离……
她收起了伞,依旧慢腾腾地走,她愿这细雨轻洒在她的头发上,眼睛上,面庞上,好让她混乱的头脑恢复宁静,无奈这思绪却如涨潮之水,一时间,那深深浅浅的记忆,浓浓淡淡的梦境,丝丝缕缕的情思,都随着那涌动而爬上心头……
人生之短暂,岁月之匆匆,使她甚至不相信自己已经十六岁了,但她的确已经从一个无知幼稚的顽童长成一个早熟的少女,不再象以前那样整天无拘无束的蹦跳,那样随时的依恋路边的一丛丛野花,那样的贪吃田野中红红的草莓,碧绿的豌豆……现在她要面对生活,面对人生,现实的真实就在于此,每个生命都要去面对属于自己的一切,美的、丑的、善的、恶的,想起自己的过去,她几乎不敢问自己?她觉得她愧对所有的亲人和老师,整天里昏昏沉沉,思想飘忽不定。她甚至想问:“为什么花会开会谢,冬青却每年茂盛,竹子却一如既往。太阳会升会落,潮水会退会涨,唯独时间会一去不返呢?”她想:“假若时光可以倒流,那么她一定会倍加珍惜。”然而,面对生命的现实,她觉得自己的追问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多少个明媚的日子,多少件美好的往事,多少个绚丽的梦幻,都随着时间的消逝和自己做别了!
“无情岁月催寒暑”,到现在,她才深有感触,而现实也确实如此,再有为期不远的一段日子,命运就要做出残酷的抉择,自己再也不可能呆在初中了,想到这些,她忽然有说不出的惆怅感,失落感和空虚感,她问自己,回到母校这么长时间了,学了些什么,脑子一片空白,一无所获!可怜可悲!其实,当她决定离开那所学校时,她便坚信她决不会回头,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甚至父母,甚至最要好的朋友研,当车子在崎岖的乡间小路上行驶时,她无法欺骗自己,心中泛起了一抹淡愁,这是情绪与矛盾思想的抬头,回母校读书是自己的决定,经过多次的价值判断决定的。而现在却如同一种挣扎,许多的为什么频频挑战着自己。泪,静静地滑落她清秀的脸庞……为了在这么多的迷惑与追究中逃脱,她为自己编织了那么多合情合理的理由。然而她错了,她无法欺骗自己的感情,但又不想重蹈覆辙,所以她选择离开,可正如汪国真诗里描述的那样:“躲开的是身影,躲不开的是那份默默的情怀。”
回到这儿,除了语文成绩突出之外,其它的功课非但没有提高,而且有了明显的退步,回首自己以前全年级第二的成绩,燕不禁黯然泪下:“一个人退步居然如此的神速!”
在那个学校的每一个日子,都是那么忙碌而又那么多采多姿,那么忙碌而又那么充实,那么充满了梦想而又充满了渴望!而回到这里,她似乎判若两人,为功课,烦恼,焦急,痛楚,最最难熬的是内心的苦涩,焦虑和不安。她开始萎靡不振,开始陷入沉思,整天里不会玩,不会闹,甚至不说也不笑,更不知如何学习,上课的时候她会不时的看着窗外蓝蓝的天,思绪飘向研所在的那所学校……她变的孤独,变的多思,变得厌恶一切,她也曾不止一次的告诫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在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里种植欢笑,但无论如何,当她一走进牢笼似的教室,本该年轻的心也似乎变的沉重衰老,嘴角挂着的一丝笑意也隐藏的无影无踪,她生平第一次尝到了痛苦的滋味,她常常惊叹自己,有时软弱,有时固执,有时欢乐,有时悲哀,有时心又窄又小,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神经病“?她也曾试着走出这痛苦的沼泽,然而却迈不开沉重的双脚!她不知道,她的负重到底是为了什么?也许就是沉思和行走!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多思而又敏感,这样愤怒而又这样伤感!她觉得内心有一股力量,它使心在无边的海里挣扎着,煎熬着,她真想大声的呼喊,想找人帮助,然而她又奋力的拟制住这样的情感,她让自己安稳的坐在凳子上,尽量不让自己和别人说话,象把那颗心锁在抽屉一样。在旁人看来,那似乎是种慵懒的倦怠,但谁知道她心里的抗争是何等痛苦,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象自己的灵魂和肉体脱离了似的!
一辆汽车擦身而过,吓得她打了个冷颤,使她从思绪中挣脱了出来,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知道夜已经深了,她有点冷,又有点怕,但她却不愿回家,她情愿让自己在这雨夜的独行中思索。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家成了她的一种负担。她似乎感觉自从自己重新踏入这所学校的大门后,她和母亲之间失去了往日的亲密和谐。每次回家,她的心都象绷的很紧的弦,她有点怕母亲,怕在母亲严厉的目光和没长没短的唠叨声中走动,这种气氛是怪异的,不正常的,充满了压迫感!母亲,虽然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在校读书时也是优秀的学生,但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那样守旧,那样依恋过去的岁月,也许真的是:“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同时她又有点“恨”母亲。
随之中午发生的那一幕又在脑海中涌起,放学刚回家,便听母亲在大声和妹妹说话:“刚放学就说要迟了,我一个人既要干活,又要做饭,那有那么准时,一放学就把饭做好的。”她听了随口说了句:“你经常都做饭迟。”于是就赶紧帮母亲做饭,但没想到母亲却把矛头指向了她:“你都长那么大了,过去的女孩都给人家当媳妇了,可你却把那中学当什么读,都快比校长资格老了,你看人家的孩子,一个个多有出息,唯独你,哎,真让人生气,念什么书,白糟蹋钱!”
泪珠在眼里汹涌,她想说什么,但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到头来只有泪水止不住地疯狂的奔流在脸上,眼前一片水雾,她使劲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昏昏沉沉中冲出家门,坐在空旷的田野里,任泪水流淌,她忽然间开始恨自己,恨自己的不争气。她顿感人海辽阔,漫无边际,相比之下,自己却是那样的渺小,如沧海之一粟,她想,每个父母都有不同的爱子方式和教子之道,但她觉得母亲有时候说话很伤她的心,甚而至于自己忽然间不喜欢和母亲单独在一起。当然,她也理解母亲忘女成凤的迫切心情,也理解她终日辛苦劳作,东奔西跑的艰辛……母亲因为文革没能圆自己的大学梦,受尽生活的磨难,经历了许多坎坷,她把全部的心思都寄托在自己孩子身上,而自己这些年又为母亲做过什么?又曾拿怎样的成绩回报过母亲呢?她曾发誓:“无论母亲如何说她,她也不和母亲争辩。”但有时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到头来只有让无语的泪流了一行又一行,让年轻的心累了一程又一程,想挣扎着走出这份痛苦,却总不能如愿,她感到自己生活的太累太累,不止身体的疲倦,还有精神上的疲倦,不止疲倦,还有失望,越来越深越来越重的失望,与母亲的无数次顶撞,以及长时间的内心挣扎,长时间的沉思,她对自我开始有了某种认识,她知道自己只是个嘴上谈兵的人,外表上,她新潮,她前进,她不在乎人情冷暖和人间讥讽。事实上,她在乎,因为在最后的追索思考下,她发现自己毕竟是那样的无用,又何必去怨恨自己的母亲,母亲已经对自己尽心尽力了。
她觉得自己真的太渺小,她感到她必须有个地方去,必须有个地方躲,必须有个地方藏,藏起自己的屈辱,藏起自己的失落,藏起自己的绝望,藏起自己那颗无知的,盲目的、可悲的心。
一阵风吹来,夜更深了,她又一次感到冷,感到夜的恐惧,“家”,她想着这个字,咀嚼着这个字,“母亲”是一个名词,也是一张脸,一双手臂,一个可供憩息的胸怀,她想回家了,于是,她加快了脚步,转过一个弯,她看见了自家窗口亮着的柔和灯光,她仿佛看见母亲正在灯下做针线活,仿佛看见母亲等她归来的焦急的眼神,仿佛听见了母亲轻轻的一声叹息!她忽然感觉家里好温暖好温暖,虽然时有风波涌起,但仍然充满着母亲浓浓的爱与关怀!仍然是自己永远能够停泊的安全的港湾!她又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雨,依旧在密密的斜织着,轻柔地飘洒着,洒在树上,洒在屋顶,洒在她依然年轻而活泼的心上……
——此刻,在这教室里,当我写完这些话的时候,夜早已经降临了,我想写的那是些什么呢?一切究竟应该和能够是怎样的呢?思索着,似乎也还是不知道……
(后记) 于1990年秋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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