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九八六年的秋天，上白村是一棵树

你像一片的叶子，生长在52号胡同

你的母亲也是，一直血流不止。你们的命运是一样的

瘦弱或者强壮，贫穷或者富有。

她是一个很乖的野孩子。他们都是这样评价你

胡说什么。你可三好学生，年年都拿着红色的奖状

红色的花朵。只不过偶尔打架，和你打架的是一个男孩

他时常流着鼻涕骂你，你也骂他，说他的爷爷是地主

和周扒皮是兄弟关系。然后你们就撕扯，从泥里滚到水里

有时候是他赢，有时候你赢

去年夏天，他从建筑工地的八楼摔下来

昏迷了五天。后来的情况你就不知道了

你夜里做梦，希望建筑工地的老板，比周扒皮仁慈一些

2

十来岁的时候你掏过鸟窝，看着它们惊慌失措飞走的样子

你曾经感到兴奋。让一只鸟离乡背井

这是一个多么悲哀的词语。这一点你是耻辱的

在离开上白的时候，你就已经忏悔过了

一定得说说你的好朋友，一个叫小敏的人

你和她同年同月，喝过她母亲的奶水

不得不埋怨，那该死的封建，该死的迷信

把她的一生献给了嗷嗷待哺的弟弟。她父亲已经老了

她的母亲，ru*头干扁，再也挤不出像当年一样奶水

她就去了一家餐馆，刷盘子，洗菜

用辛勤的劳动，给她那伟大的皇弟输送蛋白质和维生素c

她在车水马龙的小城时，你生了一场病

不大也不小，只是差点就看不清世界

很多年后你还在想，如果当时真的失明了

那么你还会不会像今天一样，能够轻松地打字

和素未谋面的朋友们，在这儿谈天说地，海阔天空

你想起来才感觉后怕，那是多么恐惧的事啊！

3

几年前的春天，有人首次向你表白

他说他会爱你到永远

那一年夏天，你和他分道扬镳，他去了深圳

你到了广东中山一个叫沙溪的地方

在沙溪，你住在宝珠东路，门牌号你已经忘记了

这么久远的事情，又有谁记得那么清楚

但你记得小红，秀姐、李萍……你们在一起

检查刺锈的花朵。台资集团的董事长说

睁大你们的眼睛吧，花朵是一件完美的事物

即使少了一根线，你们也得把它加上去

哦。小红是河南人，喜欢吃馒头。她曾经对你说，多么奇怪啊

原来米饭，也可以，把一个人养得这么水灵

你亲爱的秀姐，她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三十岁死了丈夫，三十五岁嫁了一个酒鬼

为了你，她曾经顶撞那个说话结巴的上司

李萍爱打鼾。她的鼾声曾经让你从半夜惊醒，失眠，想念母亲

她醒着的时候喜欢和你聊两句

你是一个多么聪明的孩子啊。她说，你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所以，在那一年冬天，你背着厚重的行囊

一步三回头离开了那个鬼地方

4

在杉坑路的时候，你常常怀念那个鬼地方的人

偶尔听到她们的声音，忍不住想回到过去

你一再强调，让他们别小瞧杉坑路，那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好些人发了财，搂着小蜜的小蛮腰，进小包间，做小动作

好些人也死在那条路边。车祸，谋杀，病暴。那对买六he*c*的夫妻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爬上了对面的宿舍楼跑了下来

好些人在议论，多么壮烈的殉情啊

杉坑路常年人山人海，从治安亭到右边的工商银行

从回味鸡到马路尽头的邮政所

坐在常青树下骂娘的人也多。狗日的陈小四

昨天晚上斗地主，你又赢了我五十块

早晓得，我就不和你斗了，我买一包上好的香烟抽去

我搂着我婆娘回家睡觉去

在杉坑路，你反复走了好几年

学会了几句四川话，你娃娃，吃饱了嗦

5

你住在杉坑路的那几年，上白的变化可真大

首先是小敏，嫁给了一个秃顶的中年男子

听说彩礼可多了，卡车“突突”地开进村，尘土飞扬

不久后尘土飞扬的事也解决了。村里的房地产大亨

投资了一大笔，修了一条沥青的马路

多么让人兴奋的事，从此以后

你再也不用深一脚浅一脚往泥里踩了

走在杉坑路上，你想着想着就笑了

一个叫兰儿的女人探出头来，你娃娃笑啥子

我连哭的心情都没有

你知道她的意思。你也知道，她跟着一个已婚男人三年了

男人一直说要离了婚再娶她

这世界多么奇妙，郎情妾意，你情我愿

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嘛，商量不行，钱总行吧

可是男人最终还是消失了。那时候你才知道

一个人的消失，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后来兰儿在电话里对你说，去他妈的离婚吧

6

第一个向你表白的男孩找过你几次，问你的生活状况

他左关怀右照顾始终没能感动你

你哪里还顾得上他，恐怕早就忘记了他是谁

你自以为写了几首狗屁诗歌，然后谈起了自以为伟大的爱情

痛彻心扉，寻死觅活的

结果被自己涮了一把

什么狗屁爱情，全是他妈的骗人的

哦，花花，我是多么爱你，你可爱又俏皮

哦，圆圆，我也多么爱你，你是我的女神啊

哦，思思，你也不错呵，你等着，明天我就要向你发起进攻

你看看，咳咳，你看看。这个世界，多么美妙

7

你在杉坑路的那几年，一个广西籍的男青年

追求过你。他整天在弥漫纸张气味的印刷车间里

挥洒汗水，说粗话，挥拳头，你没理他。

一个英语翻译找过你几次

你们吃过几次饭，在西餐厅，你们左手拿叉右手拿刀

你觉得繁琐，后来也没再理会他。

一个出手阔绰的福建籍商人找过你，他摸着豪华的小车

啧啧，我新买的。再过两年，我就换辆老死赖死

你害怕老死，也害怕赖死，所以你也没理会他

这几年的时光真快啊，把你从小妹妹熬成了小姐姐

再过几年，恐怕你连小姐姐都不是了。你满脸黄褐斑

你就是经期失调，面黄肌瘦

你就要像个老女人一样，满世界嚷嚷了

8

你可别骗我。这几年你迷上了网络

开电脑，闭着眼睛敲键盘，关电脑

天涯海角，隔山隔水。你和他们称兄道弟，乐不可吱

这些都不重要，谁还没有些拜把子的兄弟呢

可是，你的朋友生了个女儿，你的姐姐经历了婚变

你母亲的牙病，你的父亲高血压，腰腿疼痛

这些你都不知道，你总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从这一点来看，你是可恶的。你是一个伪君子

你还装模作样地写起了诗，还想站在

太阳底下朗读。这些滑稽的事情，总是发生在你身上

滑稽的事还有，就在前几天，你突然觉得

自己是耻辱的。关于这份耻辱，你不愿意和人说

因为一个人可以，今天死了，明天再假惺惺地活过来

9

在离开以后，你对杉坑路仍然念念不忘

那里有你最喜爱的裙子，八一三房间，372路公车

还有一个和你相交多年的女人，她还在等着那个男人来迎娶

娶什么娶，他早跟别人双宿双栖了，你暗自说道。

在这个叫番禺的地方，你挎着小包，藏着精致的名片

它带给你一个伟大的头衔，和你一起在电梯间来回穿梭

你认识一个叫君君的女子，她要和你讨论名牌

ss鞋，kk牌背包，oo款休闲系列女装，还有一些是你根本没听过的

你哪有时间理会这些，你要忙着谈恋爱，见亲友

偶尔和他去洛溪桥脚，你神经质地宣誓：让我们，一起撞死吧

你很忙。比如说上次，他们信任你，说你是文化人

所以你一本正经，毫不羞愧地给他们的新生儿取名为

谢向来。多么有趣的名字

谢谢你们，让我们一起面向社会主义的美好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