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腊月树萧条,三月繁华开。
春天的风夷条梳小丘里的油菜花,蜜蜂拥如亭旁小路,遍地盛开的李树花张开花蕊殷情款待。春天的气象用温暖的柔夷授粉,白色的花瓣徐徐飘漾开来,如平静的湖面上柳条微絮的一水涟漪。
小路条条在淡雾里崎岖盘踞,妩媚的朝阳轻轻透过淡雾,如刚刷洗过不久的掌纹,清晰模糊,模糊又清晰。青春在掌纹里大雾弥漫,如蜃景般浅浅露出,稍一触碰未及仔细观赏便已如烟而逝。青春是大雾里的气,抚摸不到也无法搁浅,正如李花树下静立已久的甄晔朦胧的瞳仁。
诗人用花比作情人甜蜜的幸福,用春雨比作情人离别时的眼泪。春天的木棉花和李树花伴随着相思鸟的翅膀,用羽翼双飞着季节的浪漫,也由羽翼拼奏出一幅深闺中古雅的图画。
偶尔风来时,枝条轻轻颤粟,白色的花瓣随风飞扬,亭中石桌上,茶杯里,栏杆上,或是地上全是雪白色,如在风里扬花翩跹而来的春雪。偶尔有人沿阶而上,细细品味,那“沙沙”的声响一如风雪里悠扬的古笛声。诗人用比翼双飞比作纯洁的爱情。
“来多久了?”筱蝶的白色裙子在花下摇摆,白色的运动鞋用长长的鞋带扎成一对蝴蝶结,披肩的发丝掺在风里,长长的影子映在甄晔的脸上,如一张打乱的拼图,拼合在一起就是一张在如雪的花景中接吻的图画。
蜜蜂一群又一群在花与花间川行,如无数擦肩而过的人群。然后夜色降临了,昏暗的街灯下的侣人,手牵着手并肩静立在高楼前,眼看着喧嚣逝去,宁静的霓虹又将到来。“父亲说商人就应该在最短的时间获取最大的利润。”筱蝶看着甄晔的侧脸,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她喜欢他眉头紧锁,穿着黑色燕尾服,握着笔设计图的样子。正如甄晔喜欢看她穿白褶连衣裙随风而去的背影的样子一样。
“所以我每做一个项目,还没去看高楼里的人群是否过的安好,就已经接到被拍卖的消息。父亲他独断独行,从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我也根本就不应该出生在那样的家庭。”
“所以你将来一定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得力内贤妻子对吗?而我……”隐痛又一次复发,正如轻轻抚摸了的伤口,不是不让它结痂,而是还没完全结痂就又裂开。每次说到这里,世界才仿佛以下子真的全平静了下来。抬头看天就会看见飞鸟从空中划过,飞着飞着,最后一只鸟忽然飞向了反方向的天空。苍穹开始无限的寂静与黑暗。也许黑暗的尽头才是辽阔的原野。
“我要离开他。”筱蝶看着他的脸,热泪盈眶。连曼佗罗也开始张开花瓣,用就瓣花绽开了比翼双飞的爱情,血红色的爱情。第一次看到他眼角的泪水,第一次吻到他沾满泪水的唇,苦涩的泪。甄晔说,“我们去上海好么?”
2)
“来多久了?”筱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嘴角的微笑像春天的风,微微吹来便将大舞吹散,遍地的李树花撒下了白色花瓣,一如春雪。筱蝶挽住他的手臂,像往常一样静立着陪着他看着林子外的油菜花。“你怎么了?”她轻轻地问,生怕惊醒了繁花,生怕繁花簌簌落下。梦里缤纷的雪总是让她眼睛升痛,醒来的时候潮湿了脸靥。那个看不清面目的背影总是头也不会的和她挥手告别,她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甄晔。
甄晔我着她的手,微笑地看着她,如久久重逢的情人一样。“我们去法国吧,有朋友在那边给我安排了一个工作,我已经买了那边的机票。”
3)
一对情侣漫步在花雨下的小径中,原本应该是一件浪漫的事。特别是等到人老时,那些曾经亲身步履而过的图画,该是一幕幕多么完美的回忆。意想着水泥路上轻骑单车的汗水味,意想着雨过天晴后山脉发出浓厚的泥土气息。原本以为那些费劲心思想忘掉的事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流逝,可在不经意中真的就又一下子重回了时光流。
还是宁静。相同的跨步惊起了路上的花儿,没有人能够知道一片花到底在风向转变的时候最终归根何处,正如没有人能彻底明白另外一个人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一样。
“买束花好吗姐姐。”扎了两条小辫子的小姑娘,双手提着装满了梨花的篮子诚实地站在风里,宛如一朵小小的花蕾,还没等到成熟的季节便已经张开了唇去迎接新生的太阳。
甄晔微微皱了皱眉。白色的小花在朝阳的光线里纯洁无暇,小花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如情人离别的眼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花,今天为什么会看见这样的花,但,它可能不代表什么吧。他在心里不断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
“今天我送花给你。”筱蝶看着小女孩,将整个花篮都买了下来。“这就是梨花吧。”她像在对别人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4)
“我们走吧,今晚七点半的机票。”筱蝶第一次感觉到甄晔手掌的温度,紧紧的,微微泛了点湿潮。“我把手机关了,免得不必要的麻烦。”甄晔转身的时候,燕尾服像一把剪刀剪断了过去。风来的很轻。筱蝶说:“我们,就这样私奔了吗?”简单的句子,平稳的语调,平静的笑容,唯一的破绽是颤抖的尾音分岔在如黄昏一样的空气里。
燕尾服的褶皱发出模糊的光,看着他的背影筱蝶觉得有种莫名的伤心,不知道是热度的作怪还是什么,她竟然流出了眼泪。“晔……”声音忽然参杂了无比的忧伤和委屈。
甄晔连忙转过身来,也慌了手脚,低声说:“没事了呀,哭什么?”责怪的句式,却是温柔的语气,像是哄着哭闹的小孩。
筱蝶抬着头,看着远处山半腰未散的雾气,“我们,先去寒山寺再去机场好么?听说那里有世界上最纯洁的梨花。”
“那我先去开车。”没有一丝犹豫,“我把受机关了,免得有不要的麻烦。”两次同样的语句,同样的转身,参合在花里,消逝在林子中。
可是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一连挂了好几次,依然响个不停。一接通,那边就传来比较嘲杂的声音:“甄晔,你爸突发心脏病去去世了,你必须马上回来。”“甄晔,你这个不孝子,你爸是被你气死的,你要不滚回来,我,我也不想活了……”……
甄晔捏着手机叫了声妈,“哐”的一声就摔在了地上,为什么会这样,爸的身体不是一直都很好么?
阳光原本是不是妩媚已经不重要了,繁花是不是依旧在风中飞扬已经不重要了,天空是不是如黄昏一样暗了下来也不重要了,春天的风雨是不是来去自如更不重要了。霹雳雷声,雨,像疯了似的往下泼,再也看不到飞扬的花,再也听不到繁花的声音。
5)
“筱蝶,我爸……”声音已如风里的雨一阵一阵地起伏,风去了就再也听不到尾声。“我爸”后面的三个字不是还未说出口,而是说出口了也同雨声随风而去。筱蝶听不到,树听不到,听到了的许是漫天的风雨。
“我等你。”幽径里的水流冲散了花瓣,一伏一伏的,“我在寒山寺等你。”
6)
如果用比翼双飞比做纯洁的爱,那么爱是否应该在别离时。
如果今日容颜依旧。
如果明日的容颜已不是昔日容颜。
如果梨花非梨花,水非水,雾非雾。
没有谁明白谁为谁所流的眼泪是今日梨花上晶莹的雨珠。是否还记得那天还来不及重复说的那三个字:“筱蝶,我爸,去世了。”爱情与爱情,亲情与亲情,是否不能同时相守。或者相守,也只是划过“触”与“碰”的那道指痕。
卖花的女孩伸出了双手,递出了梨花,“叔叔,有个姐姐给你的花。”
也不去想为什么自己突然就成了叔叔。打开夹子,露出一封信。
“离开你的时候我才突然觉得心真的就那么平静了,你的生活许是你最后或者最先就该拥有的现实,我不想逃避,只是想放开以往对你的依赖,你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离开你的时候,寒山寺各种各样的话都开了,如你说的一样,腊月树萧条,三月繁花开。而此刻繁花也听不到声音了。那个时常对你说起的梦境,梦里下着缤纷的雪,如我们静立在李树下一样,那个总是不回头朝我挥手的背影,我终于知道了他是谁。可是我离开了你,却是连手也没有挥过。你的世界不应该有我。”
8)
背影的背影,梨树下飞扬的梨花。
诗人说,花是情人的幸福,雨是情人的眼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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