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长枯村的大凤又要结婚了”

一时间，大凤要结婚的事情，村上议论纷纷。那些单身汉们更是踮起脚尖观望：

“这下又要嫁给谁啊，这样的女的不干净了啊。”

“可人家那脸蛋长得确实俊啊。”

长枯村历来都是男多女少，女的长相都不怎么样，就属大凤，柳叶眉，薄唇，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笑起来，浅浅的酒窝，显得异常美丽与富有灵性，真可谓是村上一支花。

大凤家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张大娘忙里忙外，脸上开心，可心里一直嘀咕着：

“这下希望大凤嫁对了人，不要再受任何委屈了。”

媒婆王妈妈看出了张大娘的心思，挤出笑脸来说：

“哎呀，张大娘，您就放心。我王妈妈给您家大凤做的媒，坏不了。人家新郎官是隔壁丰裕村上的富贵人家，人也长的不赖。”

说罢，王妈妈很用力地朝旁边的小六挤了挤眉，小六先是楞了会儿，接着马上领悟过来，也笑着说：

“那是那是，新郎官是我们村上口碑很好的人。”

张大娘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为人母亲的，女儿出嫁，毕竟舍不得啊。况且，大凤她命苦。”

二、

长枯村一直很穷，一村的人就守着几个山头，山上也没什么经济作物，靠几把锄头和身上仅有的一些蛮力，发不了财。因为穷，便也得名为“长枯”村。这次大凤结婚，摆了几桌喜酒，那些亲戚朋友，平日里吃不上几顿好的，现在却可以美美地饱尝一顿，自然很是开心。只是，有一人，很反常，蹲在火炕边，孩子似地玩着烟筒，有些沮丧。他便是大柱，憨厚老实，干活很卖力。

其实，大柱和大凤原先是有婚姻之约的，只是后来……

这事，还得从他们的父辈说起。

大凤的父亲念过几年书，是个知识分子，在村上当个小官。但他有先天性心脏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病发，很是吓人。那天，他一人去省城买些农作物的种子，在省城吃了顿饭，逗留了会，到了晚上才想到回家。可在中途赶路的时候，突然觉得胸闷，腿一软，人就倒在了地上，失去知觉。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户老农家里。这才知道，自己是心脏病突发，昏倒在路上，是这位好心的老农救了他。他想报答老农，问他需要什么，老农却什么都不要，只是希望他帮老农的儿子牵个线，给他儿子找个媳妇。对于读书人来说，知恩图报是一种起码的道德准则，大凤的父亲仔细考虑了下，让老农把他儿子叫来。他见老农的儿子，人长得结实，也老实，便当即硬了硬心，许诺老农说：

“我倒是有一闺女，人长得还俊，要不再过几年，将她许配给你儿子吧，当是我报恩。”

老农一听，显得激动，赶忙让他儿子叩拜作谢。他儿子便是大柱。

三、

过了一年多，老农生病而亡，临走的时候，告诉大柱去长枯村找大凤的父亲。大柱办好父亲的后事，便去了长枯村。

大凤的父亲听说自己的恩人，已经撒手西去，悲痛不已。便让大柱留在他家安心居住，只是在交谈之时，脸上又显得有些忧虑，大柱问他为何叹气。大凤的父亲说：

“你也知道，我们村一直不怎么富裕，这两年，我家也没什么经济收入，在招待方面，可能会委屈你啊。”

大柱马上很认真地说：

“伯伯，您放心，我吃得起苦，我什么活都会干，只要伯伯您愿意收留我。”

大凤父亲听了觉得有些欣慰，然后便让大凤出来见大柱，告诉大凤以前关于恩人的事，并答应把大凤许配给大柱。

大柱见到大凤，心里很开心，他觉得自己打小到大，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姑娘。可是，大凤看了看大柱，觉得他傻头傻脑，活像一根木桩，死活不依这门亲事。

大凤的父亲，有些无奈。

大柱便说：“大凤妹妹，没关系，我等你。”

“谁要你等哩？我不嫁。”

留下一句话，便出门而去。

那时的大凤才二十出头，很有上进心，不想一辈子窝在穷乡僻壤。所以，她觉得凭自己的样貌和才智，应该要去省城奋斗，将来嫁个好人家，毕竟村上人常说，女人结婚是第二次投胎嘛。

四、

大凤去了省城打工，说自己年纪轻，要出去闯荡，家人拦不住。

大凤离开家的时候，张大娘一直嘱咐，去了省城要照顾自己，路上要小心，钱要保管好之类的。

大凤的父亲则在一旁叹气说：

“哎，都是小时候我给娇生惯养的，大了，要飞了。”

大柱坐在家门的石凳上，许久，不吭声，然后起来，帮大凤收拾行李，送她上了去省城的车。

过了半年，大凤便给家里寄来一张男人的照片，和一些钱。说自己在省城刚找到的男朋友，人很帅，待她很好。

大凤的父亲看到照片，气得拍桌子，嘴里喊着：

“这让我对恩人怎么交代啊？”

大柱在一旁听到，赶忙对大凤父亲说：

“伯伯，我没事，我只要能照顾到你和伯母。你看大凤好能干，给家里寄了钱，我是喜欢妹子，可是……”，大柱说到这，低下了头，显得有些难过，把后半句话咽到了肚子里。

大凤父亲听完，赶忙说：

“大柱，你是不是想说，你不配？我告诉你，没那回事，我一定给你找个好媳妇。”

日子就这样流逝着，大柱干活很卖力，大凤的父亲，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可又觉得有些无奈，这么好的娃子，大凤居然看不上。偏偏要找脸蛋俊朗的，脸蛋能当饭吃啊，说不定不安好心啊。

五、

这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大柱在家门口劈柴，张大娘也正洗着衣服。突然，大凤突然毫无表情地回来了，张大娘急忙放下手里的衣服，问她发生什么事，大凤哭了，很大声也很伤心。原来本来那男的今天是和大凤一起回家见大凤父母的，可到了村口，一看长枯村很穷，居然提出分手，让大凤自己回家，不论大凤怎样挽求，他都不依。大凤还说：

“娘，我怀了他的孩子，这可怎么办？”说到这，大凤的眼泪如凶猛的洪水，冲垮堤坝，拦也拦不住，愈哭愈加伤心。

张大娘听完，楞着，不知如何是好。

大柱听到了这一切，赶忙放下手中柴，捡了根树棍，朝村口跑去。他见到村口站着一位年轻人，脸蛋和以前大凤寄回来的那张照片上的那男的很像。大柱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跑上前，二话不说，把那男的一顿毒打，边打边解恨地说：

“我让你欺负我大凤妹子。”

六、

大柱因故意打人，并且出手过重，又加上被打的大凤原先的男朋友，家里底子厚，大柱被判了一年半刑，进了监狱。

大凤把肚里的孩子打掉了，村上开始传出大凤的闲言闲语，说她不干净，坏了村风，毕竟，长枯村对姑娘的贞洁看得很重。大凤父亲，也整天皱着眉头，听着这些流言蜚语，心里自然不舒坦。

大凤刚开始一蹶不振，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时间长了，也就淡忘了一些事情。去了村子附近的一个缝纫厂里上班。她去监狱探望过大柱两次，可都没多少话，只是发现，大柱瘦了许多。她知道，大柱是为他才受这苦，只是她明白，她不能接受大柱，她不爱他。

大凤又喜欢上了另外一个男人，一个工地上的水泥师，他之前也在缝纫厂上班，大凤来了几个月后，便跟了师傅，去了工地干活，他们便是在缝纫厂认识的。他待大凤很好，人也很会吃苦，干活很卖力。

大凤去监狱探望大柱，告诉他，她有了新朋友，她很幸福，准备再过几个月结婚，等大柱出狱后，请他喝喜酒。

大柱不说话，沉默很久，然后说：

“大凤妹子，我是粗人，不会说话，不过妹子能开心，能幸福，我什么都愿意。妹子结婚，我开心，开心。”

边说，大柱边用手擦了擦眼角。

大凤心里有些难过，想说些什么，却故意说家里还很多事，离开了监狱。

七、

大柱出狱了，到了集市上买了点菜，想回家和伯伯，大凤们好好聚聚。可一到家，傻眼了，家里一个人没有。赶忙问邻居，邻居着急地说：

“噢，大柱啊，你还不知道啊，大凤住院了。”

“为什么啊？那她怎么样？”大柱着急地问。

“人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不过听说，好象她未婚夫在工地上施工的时候，从高空摔下来，当场就死了。大凤怕是接受不了，才昏倒住院了吧。”

“在哪家医院？赶紧告诉我。”

“好象是大桥那一带，具体我也不清楚。”

大柱把自己的包裹放回家，箭一样地冲出家门。

八、

大柱把乘着米粥的瓢羹放到大凤嘴边：

“妹子，你就吃点东西吧，急死我了，只要你肯吃东西，我什么都愿意做啊。”

大凤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对大柱的话置之不理。

张大娘坐在板凳上，哭着说：

“我就这么个女儿，命怎么这么苦啊？”

大凤父亲嘴里也一直叹气：“作孽啊，作孽啊。”

经历了两次的情感打击，大凤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也没脸活了，她觉得自己不干净，对不起自己的父母。

大柱看家里没钱，一个人，偷偷地跑去省城，卖血。得来的钱，给大凤买补品，买新布料，给家里买菜。他去山上打猎，早出晚归，给大凤弄野味。大凤父亲老了，有些活干不动了，全都是大柱在做，任劳任怨。村上媒婆，要给大柱相亲，介绍姑娘，也是水灵水灵的，大柱坚持说：

“大凤妹子，没有幸福，我谁都不娶。”

这一切，大凤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总觉得自己不值得大柱这样辛苦，自己配不上大柱，对大柱，刻意地保持距离。

八、

“长枯村的大凤又要结婚了。”

一时间，大凤要结婚的事情，村上议论纷纷。

是的，大凤又要结婚了。她已经心灰意冷，为了不耽误大柱，决定接受媒婆王妈妈的提亲，嫁给隔壁丰裕村的王强。

大柱不吭声，心里觉得闷，但是还是对自己说：

“只要妹子幸福，我啥都愿意。”

大凤嫁到了丰裕村，王强家在村上也算是大户，倒还有钱。只是，令人想不到的是，王强精神是失常的，经常会失去理性，失去控制，把大凤一顿毒打，他家人怎么也拦不住。

大柱去丰裕村看大凤，问她过得好不好。

大凤不说话，大柱看见大凤脸上的淤青，忙问：

“那个王强，打你？”

大凤还是不说话，大柱急了，一遍又一遍地问。

大凤哭了，大柱一火，又想找王强理论。

大凤拦住了：

“大柱，别去，我不想你再进监狱。”

“不行，大老爷们的居然打弱小女子，我今天替你教训他，你松手。”

“大柱，求你了，王强他精神失常，不失常地时候对我挺好。”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我带你回家，跟伯伯们一起住。”

九、

大柱把大凤带回了家，可婆家的人不依，说大凤已经是王强家的人，不许大凤离开王家半步，况且王家花了这么多钱娶大凤。

大柱和王家的人理论，几语不和，双方大动手脚，王家人有钱，叫了帮手，大柱被打得到处是伤，接连几天都躺在床上。

婚最终还是离掉了，只是大凤觉得自己再也没有脸面活在世上了。村上关于她的各种谣言流传纷纷，有骂，有唾弃，也有同情。毕竟，人言可畏，大凤家人也都像怕见光的老鼠，白天呆在家里，到了晚上，才稍出去下。

大凤再也提不起爱，不想见任何人，想死。大柱明白她的想法，一直暗中跟着她。

大凤在一个漆黑的晚上，三更左右，独自一个出了家门，到了村口边上的一条大江旁边，想跳河自杀。刚想跳，可一把被人拉住了，她一看，是大柱。

大凤像疯了一样挣扎，喊着：

“让我去死，我没脸活着，让我去死……。”

大柱狠命地抱着她：

“要死，让我去。你还有伯伯伯母，他们爱你。”

终于，大柱哭了，抑制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也爱你，很爱很爱，打第一次见你，我就爱你。”

“大柱，我不干净，我是克星，我没资格接受你的爱。”

许久，他们恢复了平静。而大凤，不再闹着跳河。

十、

大凤在家过了些安静的日子，可心里还是想着自杀，她不想成为家人的累赘，不再想让家人操累，毕竟父亲有心脏病，经受不起这么多打击。

她去集市，买了一包鼠药，又买了很多的好菜。

她给家人烧了一桌好菜，晚上大家开开心心地吃了一桌团圆饭。大凤父亲觉得有些欣慰，以为大凤没事情了。张大娘也乐得不行，毕竟女儿开心了，他们也就放心了。但是，大柱在吃饭的时候，总好象有些顾虑，在思考什么事情。

饭后，大凤等大家睡觉了，走进自己的房间，拿出鼠药，倒了杯开水，想服毒自尽，可又有些不舍，眼泪在眼眶里打滚。正当她下决定服毒的时候，大柱来喊她了，焦急地说，张大娘刚刚去打水，在村口摔倒扭伤了，你快去看看。大凤赶忙把鼠药放进抽屉，冲出了房门。

大凤在村口见到了母亲，可是她很好，并没有摔倒。大凤心生好奇，不知道大柱为什么要骗她。她和张大娘一起回到家，突然想起自己放进抽屉的鼠药，担心被人发现，赶忙跑进自己房间。

可是一进房门，惊呆了，大柱躺在地上，嘴角有血丝，桌上的一杯开水也没了。大凤顿时明白，鼠药被大柱给吃了，禁不住悲恸大哭。

在送大柱去医院的路上，大凤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大柱的名字：

“大柱，你千万要没事，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在乎你，你别离开我，只要你醒，我就嫁给你，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那一刻，大凤发现，自己很爱大柱；那一刻，她想起大柱对她所有的好，为她做的一切。

十一、

大柱终于抢救过来了，幸亏抢救及时，鼠药毒性也不是很强。

醒过来，大柱看见大凤，笑了：

“妹子，我怎么还活着。”

大凤忙问：“你为什么要吃鼠药？”

大柱轻声地回答：“我那天看到你在集市买了这东西，还买了好多菜，我知道，你是想临走时和大家好好吃一顿。我不知道，怎么劝你，也不知道要怎么帮你。我想，你要是一直想死，我是拦不住的。但是，我想，如果我先吃了那鼠药，你就不用吃，那你就不会死，我就可以替你去死了。我知道，我爱你，我愿意什么都为你。”

大凤听完，泣不成声，扑到大柱身上：

“你怎么这么傻，你真的好傻。”

她终于明白，原来，她要的爱，一直在身边。

大凤父亲，张大娘，还有几位一起送大柱来医院的村民，也都是泪流满面。

十二、

“长枯村的大凤又要结婚了”

这次，村上又开始议论，只是这次她嫁的是大柱，她要和大柱，生生世世，在一起，生很多可爱的娃娃。

村民们也都知道他们的事情，脸上也都洋溢着笑容，带着祝福。

张大娘，又开始忙里忙外，脸上笑开了花。

大凤父亲也笑呵呵，心里想到：

“这下，总算是可以报恩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