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具体、缠绵,青瓦上的苔藓就在这几天窜高了不少,扭扭捏捏地纠缠在一起。蜘蛛网被无情的撕裂了,只留下几丝残缺的细线,零散地牵引着几枚苍蝇的尸体,孤零零地左右摇荡。檐前的落水声不紧不慢脆生生地滴着,这样的天气,人就变得非常慵懒、困乏,一天睡若干个回笼觉还是昏昏欲睡的样子。
七月,是个收获的季节,兴许谁家的孩子又去远方上了大学;兴许谁家的母牛不知怎么一胎就生下两个肥头大耳的小牛;兴许谁家久置不用的开了豁口的老瓷碗被外地人出了大价钱捧走了;兴许邻村的少年竟被本村丈夫出门在外一人寡居的少妇勾引了······
人就是这样,一有高兴的事情就藏不住,出门就挂在脸上,挂在脸上不够,就要说,要唱,要庆祝:
皮影戏班就是这时候进村的。
五六个人,五六个木头箱子,一架缺胳膊少腿的架子车,翻山越岭,风餐露宿,从故乡唱出来,又从无法预知的地方唱回去,腰包里就多了几张不大不小的钞票,脸上也添了几分从容与快慰。
之所以取消了唱大戏的俗成约定是因为多数壮年男子去了城里,留守的儿童老人无法凑够一台戏,相对于请大戏班子,皮影戏自然便宜不少,当然,主要是请示过山神爷并得到了暗示性同意。
皮影戏台非常简单,随意从院落里找几根长短不一的木头棒子用麻绳捆成四方的框架,再卸几块门板搭在上面,前方是戏班子自备的类似于电影荧幕的白布,实际上也就是一块蒙上了白纱布的条形框。好在这里的皮影戏班子唱的不是陇东道琴,也不是青海高腔,而是一赶三或者一赶二的秦腔,其剧情和人们所熟知的传统戏一样。
几挂鞭炮过后,锣鼓响起。一村人圪蹴在院落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幕,戏把式偏不着急,一声“啊嗨”过后,不紧不慢地抄起旁边的水烟枪,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优雅地拈起少许水烟丝,上下轻轻捻动几下,往烟嘴上一摁,就有一粒黄豆大小的裹得紧紧的烟丝恬静地躺在烟嘴上了。擦燃火柴,“嘶”地一下深吸气,舒缓、持久地吸,眼睛越鼓越大,眉头的皱纹越来越深,到最后烟丝充分燃尽,还得屏住气。有几丝青烟从嘴角、鼻孔溢出,等到下一粒烟丝搓好之后才完全地张开嘴巴,从喉咙深处哈出来,于是荧幕上烟雾缭绕,宋公明腾云驾雾出现,随后是婀娜多姿的三宵公主。
“罢了兄长,罢了小妹,啊!兄长,妹妹。”
台下的人立马停止了喧闹,屏住呼吸紧盯着屏幕上单薄的戏人,渐渐地融入到戏里去了。
有几个不安分的半大小孩想去看看人家是怎么摆布戏人的,只见戏把式满脸通红、青筋暴露,一脸狰狞,突然跺了下脚,正好踩着了小孩搭在门板上的手指。也不敢声张,偷偷地缩了回去,好在院落里有鸡蛋大小的石头,顺手捡起一块,趁把式精力集中的时候,瞄准了把式的脚拇指,使劲敲了下去。“啊”一声惨叫,三宵公主休克过去:
“小妹苏醒,小妹醒得”。
阴司板渐起!
若干年后,淫雨霏霏的季节,皮影戏把式已经老去,五颜六色的戏人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潮湿、腐朽、千疮百孔。
远处有秦音响起,现代电子音箱里的秦腔更加华丽、多变,不变的还是那高亢、苍劲、浑厚的唱腔,昏昏欲睡的人们顿时精神了许多,男女老少都直起了腰。
雨更大了,流檐连成了线······
-全文完-
▷ 进入山也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