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的某天。春光灿烂。在奔赴上海的旅途之前，我在小报亭买了一本《萌芽》，翻阅一看，才知道“新概念”已历经十年。十年一晃而过，看着这本杂志，我不禁感慨着80后用文字记录下的青葱岁月。这届的题目有所选择，我却很喜欢“我可以停下来”。这样的题目虽毫无诗意但并不晦涩，未必没有可写的内容，细细想来，平凡中有质朴之味。褪了80后的繁华笔调，淡了庸人自扰的章句，不如写出简约，淡雅。

2008年3月的某天，我乘上去上海的火车。在此之前，传说中繁华绚丽的东方明珠之于我，不过是电影中的影象，是照片中的图画，或者只是那句“藏着虱子的华美的袍子”的比喻。而当自己真实地踏在其中时，上海，东方明珠，城隍，外滩，南京路，街道，人群，长江之尽……我知道自己的目的并非一览全景。当一个如此繁华的城市真实地呈现在眼前时，我不知道是应该入梦还是该出梦。繁华而苍凉，优雅而世俗，美丽而暗藏玄机。不是每一个形容词都包含着她的本义，不是没一个城市都只有一种面孔。而我，究竟看到了她的哪一面？说不清。于是，我放慢了脚步，想找个安静的可以歇息的地方，停下来小憩，或者已经不紧不慢地真实地停了下来……

那时，我想起了距此地千里之外的一个小镇。人们身于其中，安平乐道，生活似乎没有别的轨迹，却平淡本真。没有摩天大楼，没有地铁轻轨，没有排队购物的拥挤人群，没有塞车和红绿灯……有的只是梦想简单的居民，一日三餐，琐碎的生活和小小的乐子。

小镇的角落，有我小时的住所，从一条小巷道进入，绕过几条青石板路，曲径通幽处，便是一处历经时光磨洗的四合院。那就是我和伙伴们玩耍的“秘密花园”。四合院是一处集体民居，古朴自然，布局对称，居间向阳，东暖夏凉。大门、栅栏和阁楼是木制的，左右的天井里种植了高大粗壮的黄桷兰。夏天，飘落的黄桷兰花瓣是我们的天然零食，酸酸甜甜很是可口。青瓦房、石板路、大大的天井和厚重的木板，它们的自然组合就成了我们的乐园。

2008年3月的某天。我走在人声鼎沸，灯影霓虹，群楼林立的上海街道时，却不禁想念起那个破破旧旧的小院子……

在那里，阁楼里有我和伙伴们藏下的一个纸盒子，里面有我们各自最喜欢的玩具。我们都想把自己的玩具当作宝藏，希望会象动画片里演的那样，在多年之后的某天有人惊喜地发现并告之全世界，这里有一处宝藏。

还有院子里的大梁柱上，吊了一个手工制作的秋千，那是看门大叔给我们做的。记得那天小卉哭着从幼儿园回来，告诉我们她没坐到园里的秋千，因为想坐秋千的小朋友真的太多了。看门大叔哄着她，几小时工夫就为我们摆弄出一个，并把它结实地挂在了院中的大梁柱上。我们和小卉都乐得直蹦跳，笑了好久好久。结果，那只秋千在某天被小胖弄坏了，我们都集体不理他。最后还是看门大叔为我们修好了。而小胖，又屁颠儿屁颠儿加入了我们的阵营。

在那里，春天的胭脂花，夏天的梧桐果，秋天的栀子花和冬天的腊梅，是我们的色彩。当然，记得与我们一直抗争的蚂蚁群，虽然我们努力寻找那个神秘的蚁后，并且用了水、火两攻，依然毫无收获。结果在我们某天突然拾到从黄桷树上掉下来的小麻雀后，便把蚁后这件事儿抛之脑后了。我们辛辛苦苦照顾了小麻雀两天，它却不幸被老鼠吃掉了，跟着开始了追踪老鼠的计划。多天的“地毯式”搜寻无果后，我们被天井里出现的一只青蛙吸引住，便对“小麻雀案件”不了了之了……

当然还有停电时我们集体出动玩捉迷藏。这种游戏占据了我们的大半个童年却永远位居榜首。四合院的每个角落甚至是每家的每个角落，都属于我们捉迷藏的地盘。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穿梭在整个院子里并且毫无愧色。偶尔大人们也会走漏消息，某个小孩就会被无辜地轻易捕获。但谁也不会介意是去捉人还是被捉，只要能开心地玩儿个够，只要乐在其中，大家都会不知疲倦地重复着这样的游戏……

春天长满后院空地的是大片大片黄黄的油菜花，上边有我们放过风筝的一片天。夏天夜里我们也曾试着到那里捉萤火虫，却被宁夏夜空的满天繁星吸引，而在某天晚上，我们竟然看到了生命中第一颗流星。那次际遇让我们每个孩子都欢喜了好一阵子。冬天，冬天最好玩的一件事就是等雪了。那时，我们看到童话故事里说，一到冬天都会飘落大朵大朵美丽的雪花，便迫不及待地想看看真真的雪。等啊等啊，终于到了冬天，每个小孩便整天都拿着个大杯子在院子屋檐外等雪。大人们告诉我们，南方的冬天是不会下雪的。我们都不相信，仍然等啊等盼啊盼，总希望天上一下子就落下雪来，证明大人的话是错的。终于，1992年的春天，院落上方的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一朵一朵，雪白雪白的。孩子们那场雪里，又蹦又跳，拿着装满雪的杯子欢呼着，叫嚣着。大人们也放慢了忙碌的脚步，在雪中停了下来，眼光中流露出一种异样惊喜的神采……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那的确是我生命中见到过的最美丽最神奇的一场雪。在此之后的十多年里，南方的天空再没有飘过那么大朵那么美丽的雪花……

春夏秋冬，日子在不知不觉中过了一天又一天，住在四合院里的小孩子们就象处在一个隔绝喧嚣的境地里，无忧无虑着。

我还记得那个看门的大叔，每次看到我们这群小孩子叫嚣着在院子里追赶的时候，总是乐呵呵地笑，并时不时地把我们召集起来，给我们讲故事。他也会变很多很神奇的小魔术，引得我们都暗自感叹。小男孩儿们平时不听话了，连爸爸妈妈都没法气得要动用武力时，只要看门大叔拉着他们到屋里好好讲一会儿，他们就不哭不闹了。心地善良的大叔是我们的孩子王。在他搬走后的许多日子里，我们的集合地仍是他那间空荡荡却很温暖的房间……

而印象中一个孤独的影子是四合院里的一个老婆婆，妈妈曾告诉我，她是经历过很多很多故事的。老婆婆孑然一身，一直安静地住在院子里。我们这些孩子，开始很怕她，总是容易把她和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联想到一起。伙伴们一度怀疑我们的小麻雀是她家的猫吃掉的。不过后来，在大人们的捕鼠行动后不久，我们就在一个老鼠洞里发现了几根小麻雀的羽毛。但我们对老婆婆的偏见却是不易改变的。“小孩子通常都很倔强，不是很喜欢，就会很讨厌……”多年以后，当我看到《彼得．潘》里的这句话时，嘴角扬起的弧度表示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悦诚服。当我们都搬离了四合院时，老婆婆的凳子依然摆在院子的大门口。她是一直陪着院子的。

一天，一天，一天……小孩子们渐渐长大了，院子却似乎越来越小了。镇里开始修新房子了，一栋一栋不高的楼房悄悄立了起来。我和伙伴们都开始期待住进那样又宽又大的房子里。于是，当第一户人家从四合院里搬进楼房时，大家心里都又是羡慕又是着急，作梦也是梦见搬进新房子里。接着，第二户搬出院子了，然后是第三户，第四户……小伙伴们一个一个都走掉了，留给院子的是天井里的两棵不知年月永远向阳伸长虬枝的黄桷兰树，还有石板梯上蔓延的青苔，还有木栅栏和镂空的窗，还有那藏有玩具的阁楼……还有，那曾荡漾欢乐的秋千，也许风一吹，它也会跟着晃荡着吧。

四合院的角落里盛开的胭脂花会不会还是那样红那样绚烂？

天井里的青蛙在夏天还会不会不知疲倦地叫唤？

院落外的梧桐树上的果子成熟了会不会还是那样一颗一颗地往下掉等着孩子们去接呢？

此时后院的菜花定是开成片了吧。那片天空里定也飘着风筝了吧。而那些成天东奔西跑的小孩子，会不会也在某个地方想念它们呢……

2008年3月的某天。一个孩子行走在车水马龙的上海街头时，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空，嘴角上扬，微笑。呵呵，她定是想起了遥远的那个安静的镇子上的那个四合院子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