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来了。早晨走出屋子，丝丝细雨就萦绕在我的眼前。也许是经过了一个冬天的压抑，也许是冬末初春的那场百年不遇的大雪留下的沧桑太多，这阵子我的心里一下子舒展了许多。虽说刮来的风还有些许寒意，可是留在肌肤上的感觉已经让人感到了生命的回归。

昨天就说好了的，今天去乡下看看。如今的社会，动不动就会生出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些年，在我觉来，只有走进农村，似乎才有可能感悟一种生命最淳朴的感情。可是社会的发展，竟然让许多人觉得城市才是体现人生价值的地方，因为在那里有灯红酒绿，有肉体安逸的享受。

所以偶然有点良心发现的人开始叫喊着让大家去农村看看，去感受一下农民的生活。对于中国的农民，让我说，说了也是白不说；不说他也是一种永恒的存在。约好了单位里几位同志，我们就开始按照预设的线路去农村了。

车子刚出城，小王就问我：“老板，今天下雨，我们是不是换个地方？”

“为什么？”我问。

“咱要去的地方连柏油路都没有，我怕到时候车子不好走。再说了，既然是上边要求的，也就是走走过场，到哪里不也是一样的。让我说，咱们就去领导包的那些点去，那里条件好，说不定还有好吃好喝的呢。”我知道，小王说这一席话没有恶意，因为在现实的生活中，他所感受的也许就是这些。

“不换，就去老地方。”我可是向来就这样，既然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为什么要改变呢：“车子走不了，我们就用两条腿。当年红军能用两条腿走出两万五千里长征，我们难道就不能用腿走出一点点自己的良心。”

小王吐吐舌头，给我做了个鬼脸：“老板，看来今天你不是带我们来欣赏第一场春雨，是来接受再教育的了。”小王本来就是单位里的活跃分子，这会儿在车上也就数他话最多。

车子在春雨中走的还算顺利，大概也就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到了目的地。虽说进山的时候道路有些泥泞，但是在现代交通工具面前还是显得有些无能为力。来到村口，小王问我们是进村，还是去田间看看。

我说先去田间。这时候，一直一言不发的小张说话了：“老板，这么大的雨，农民们会在田里吗？”

“会的，一定会。”我说：“春雨贵似油，现在正是果园整理的时令，农民们怎么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呢。”就这样，我们一行四人就绕过村子，来到山坡下的一片苹果园里。还正就像我说的那样，果园里我们看到了人，他们好像正在忙碌的劳作者。

“老人家，下雨还来园子呀。”我看见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于是就走上前去攀话：“你老怎么也不带上雨具呢？这样会淋坏身子的。”

老人瞟了我一眼，大概知道我是从城里来的，出于礼貌笑吟吟的说：“呵呵，就你这么疑问话，我就知道你从来没有在地里干过活。农民最盼的就是春天的这场雨了。再说，你在哪里看到过在田里干活的人还带雨具呢。你们是城里来的吧，怎么不进村去，这春雨会淋坏你们的。”

“我们年轻，不要紧的。你这是在给果树施肥吧。我们今天就是来帮你干活的。”我说：“这么一大片园子，怎么就你一个人呢？孩子他们怎么没有来？”我这时尽量想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得近乎一点。

老人仰头看了一眼天空，我也不由自主的抬起头，天空灰蒙蒙的，丝丝雨线落在脸上，凉意中好像还透射着另外的一种味道：孩子们都不在，去南方打工了，春节赶上雪灾，也没有回来，家里就留下我和老伴，还有两个正在读书的孙子。”

“你这园子看样子有十几亩吧？”我说。

“三十亩呢。”老人说：“在我们山里，什么都不宽裕，就是山坡地还宽裕。”

“那就你一个人劳作？”我感到惊讶，三十亩的果园，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要管理好，简直是令人不可想象。

“有时候还有老伴帮忙。今天下雨了，老伴身子骨不好，所以没有来。”老人说着有一次抬头看天。

“那就不要让孩子们出外打工了。”我说：“听说现在苹果的市场还不错，像你的这三十亩果园一年能收入多少呢？”

“前现年还可以，现在不行了，别看我的数不少，可是商品果子没有多少，大部分都交到果汁厂去了。你说孩子们，其实我何尝不想把他们叫回来呢。可是不行呀，两个孙子都在上学，如今上学贵呀，就凭我们的这点果园，根本养活不起。孩子们在外边也不容易呀。儿子和媳妇去年一年也就给家里寄回五千块钱，连一个孩子读书的费用也不够。”

“不是说现在教育国家有贷款政策吗？”我问。

“国家现在有的东西多了，可是到了我们这里就少了，好像我们这里还真就是山高皇帝远。”老人说着突然把话题一转：“不说了，你看雨越来越大了，你们也帮着我忙活了老半天，咱们到地头的那间土屋子里歇会儿。”

就在我们正要收工，老人的老伴来了，远处看，她拄着拐杖，步履蹒跚，怎么在这美好的春雨里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看来是给老人送饭的，不过看到我们这么些人，老大娘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知道还有客人，要不这样，我回去再做，你们一会儿回家吃。”

我说不需要，可是老人执意不肯，说我是不是看不起山里人，是不是嫌山里的饭菜不好吃。老人很盛情，我没有不答应的理由。最后老人给老伴安排，让多做几个菜，还特意说让炒一盘鸡蛋，让多放点油。说要和城里的客人喝两杯。

我看时间也到中午了，于是就和老人在土屋子里拉起家常。老人告诉我，他当了几十年的村支书，前两年才卸任的。说他们这里穷，路都修不好，其实他们这里的苹果由于温差大，质量还是很好的，可是大家就是管理不好，所以这些年，村子里年轻人都外出了。没办法呀，听说这叫什么劳务输出，其实是没有办法生活，你说谁愿意离乡背井呢。”

“老人家，你是村干部，你说咱们这里穷的主要原因是什么？”我问。

“要听真话吗？”老人抽着自己的旱烟袋子，那眼神怎么让我觉得自己都有些无地自容：“其实很简单的，我们这里资源不错，山里药材都有，再说果子的质量也是可以上去的。就是没人管呀，苹果管理需要技术，可是我们连个技术员都请不到。山里好东西再多，可是路不通，运不出去呀。要说话就多了，还是不说了，今天是春天的第一天，赶上个农民高兴的春雨天，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老天爷也会不高兴的。”老人看起来风趣，可是我还是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种阴阴的埋怨，一种隐隐的无奈。

“这几年国家不是给了农民许多惠农的政策，现在不是有许多补助吗？”我还是想在这个农民高兴的春雨里寻到一丝安慰。

“听说了。”老人就说了这么一句，我就再也没有敢往下问。我怕再问还真的毁了今天这场春雨：“好了，回家吃饭吧。”

我们和老人走出果园，在朦朦春雨中，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再看小王和小张，还有司机老刘，他们似乎已经没有刚来时的那种热情了，他们跟在我和老人的身后，不知道嘴里都在嘟囔些什么。

来到老人家，找不到一件像样的家具。就是在房顶上看到了一个收听电视的圆锅，于是我总算是找到了话题：“你们这里是用卫星天线收看电视吧。”

“我们这里没有闭路电视，前年儿子从南方回来，专门给我装了这个，我们全村现在也就这么一个，晚上我这里还算热闹。”老人说：“不过我们这里电压不好，三天两头停电，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不说了，客人们一定都饿了，快吃饭吧。”大娘是用农村的那种很古老的木质盘子把菜肴端上来的。四盘菜，炒鸡蛋刚才是老人特意为我们这些城里人安排的。还有一盘实用茵陈做的，好像还有萝卜干，再有一盘我怎么也看不出是什么，于是我就请教老人，结果老人告诉我，实用洋槐花做的。

老人拿出了一瓶已经没有商标的酒，不过看就瓶子的模样，我知道是当年我们这里自己生产的那种一块多钱一瓶的酒。小王小张他们自然是不知道了。

“老人家，这酒可是有些年头了。”我说。

“是的，有二十年了吧。我一直没有喝，原想着谁能和我在地头聊聊天，就和他一起喝了这瓶酒。可是一等就是二十年，今天总是是等到了，所以这酒也该有归宿了。”老人说话的时候，总是笑吟吟的，不过在这笑吟吟的背后，我怎么觉得总是有一把匕首在割着我的心灵。

说心里话，酒不是很好喝，小王和小张他们到底年轻，也许是让春雨给淋冷了，所以喝起来还挺带劲。老人给我斟满一杯说：“看得出来，你是好人，咱们为好人干杯。”

“我们老板不能喝酒。”小王上来阻拦，他身体不好，已经戒酒十年了。”

“这……”就在老人一愣的瞬间，我已经举起了酒杯。

“被听他瞎说，谁说我戒酒了。今天高兴，我想喝酒。”说着我就和老人碰杯，并一饮而尽。

一连喝了三杯，老人高兴，我也跟着高兴，尽管我知道自己的这点高兴全凭着老酒给壮的胆子。一瓶酒很快就见底了。最后我们要走，老人送我们到村口。雨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下着，当我和大家一起坐上车离开山村的时候，从倒车镜里我看到了站在村口的老人，他在朝我们挥着手，在春雨的折射下，慢慢的，慢慢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