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犁号子(散文)
金矿
“水犁号子”是白马湖畔民歌之乡南闸旧时农民口传的一种劳动歌,也是一种有曲有调有词的乡土民歌小调。说它起源于那朝那代已无法考证,只能说它是随着家乡农民有了拉水犁这种繁重劳动所出现的号子。但断层和消亡时间却有个尚能定格的时间,迄今已达整整五十年之久。也是随这种劳动形式的消失而消失。属不可再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前要想抢救保存,只能从高寿老人的记忆贮存中寻觅一点叫现今人难以理解的残枝碎叶。实在难以瓦全了。
我这里说的是“水犁号子”只流传在白马湖东北八方半一带的那几个村落。因为这里地面真高还次于白马湖湖床,早年是一片长年沤水的低洼田。有民谣相传:“春天浪滔滔,夏天水齐腰,栽秧先排水,割稻潮棉袄。”建国初到入社前的一家一户单一劳作,这些田块只能长一熟叫大褂子籼的高杆晚稻,它能跟水串高,到收割季节,乡民都是漂着大浴桶割浮在水面上的稻穗。收割结束已普遍霜降,水田需要一次翻耕,此地庄户人家一般养不起牛,因为一头牛除吃黄豆加料外,一寒一春要吃万把斤稻草,水沤田稻草都烂在水里,没草烧煮三顿谁还顾及到牛,农家只好都靠人力拉犁。通常一张犁多是一个家庭组合,有父子弟兄、姑嫂妯娌,一行四人,三人牵引,一人扶犁梢,一框圩的水田犁遍起码要十朝半月。
这种劳动非常辛苦,他们整天在陷到大腿深的深水里跋涉,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领头的通常是有经验的长者,拄着木棍,以便在左摇右晃中掌握重心,行稳步子。他们为了分散注意力,在娱乐中驱散疲劳,拉水犁的组合要联唱一种悠长缠绵的“水犁号子”。随着迟缓的牵引节奏,“水犁号子”成了低沉的慢板散曲,伴和着水音在寒秋的田野里荡漾,既悲悲切切,又显得凄凄楚楚。
“水犁号子”浸透了家乡世代乡民艰辛劳作的风霜,唱词多半是近乎悲歌式的苦情戏白,有情节,拉长段,一板下来总要唱半个时辰。这些多是来自幕表戏文或乡野传统话本。如“李三娘推磨”、“赵五娘上京”、“孟姜女哭长城”、“瓦车棚”等等,一人唱实词,其他人伴和号子衬词,这种悠长的水犁号子和激越的挑担号子正好形成强烈的反差。到早春二月,刚刚东风解冻,水田还要进行一次翻耕水垡,田野里又响起了水犁号子,古诗句有云:“春江水冷听田歌”,这种田歌应该就是乡野的“水犁号子”吧。
我是研究乡土民歌歌词的,在收集中总想得到一点经典的珍宝。我请民歌手江士杰老爹回忆几段水犁号子唱词,他却哼了几句孟姜女寻夫的段子,这都是我早已熟悉的传统唱词,同样适合其他悲苦曲调的填押,江老毕竟年事已高,可能难以回忆瓦全,我只好似信非信。但这种哼腔的曲调却很特别,近似哭泣,近似哀鸣,特别是过门衬词,就象在喉咙里滞留着,给人以深沉的压抑感。老人家眉头沟紧皱,看似他还深陷在当年拉水犁痛苦跋涉的记忆中,在旁若他人地倾诉着辛酸。老人告诉我,尽管当年年轻气盛,一季犁拉下来,腰总要疼痛个把月,每天三顿喝稀汤拉犁时有气无力,有时还会晕倒在水田里。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熬过来了,现在想来都后怕。我这次未收到有质量的歌词尽管有点失望,却又感到有了一种另样的收获。歌词创作本身就是灵感的碰撞,如此艰辛的劳作,哪来的心思再进行美好的向往呢?所以“水犁号子”没有较深的艺术意境就在于此。那种悠长凄楚的旋律,低沉闷郁的吟唱不禁给人“哪年哪月才能回到我可爱的故乡”那种流亡的感觉。
听到“水犁号子”,我对民歌民谣的兴致一下子索然了,收集研究它究竟是图谋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展示祖辈这凄楚的夜半悲歌吗?难道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的后代牢记那节不光彩的历史吗?我想,乡土民歌的传承和沿革正是家乡那种不文明不开明而又古老的历史画面的写真,它同传统的戏剧一样,之所以出现中国古典十大悲剧,正是人类悲哀历史的记述。“无情岁月增中减”,我不想让现今年轻人茫然,毕竟,现代科学与未来事业的光辉灿烂将日益昌隆,那种艰苦的原始劳作还有什么值得回味呢?所以,我不想大做“水犁号子”的文章,让家乡的流亡歌谣永远地消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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