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古今中外禁书史,茫茫几千载,很少有像李敖的长篇小说《上山·上山·爱》一样“特立独行”的。因为大多数禁书是写完后才被禁的,而李敖的《上山·上山·爱》却是没有写完就被查禁,虽不敢说后无来者,但前无古人是一定的了。
《上山·上山·爱》在1984年刚刚连载时就被国民党政府查禁,罪名是“蓄意为匪宣传、污蔑政府、侮辱壮烈殉国先烈、扭曲事实、严重淆乱视听,足以影响民心士气”。经过漫漫十七载,在新世纪的第一年,李敖终于对这部夭折的小说进行了收尾工作。
不料,小说刚一出世,就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由于小说中有大量性爱描写,遭到世人不少的冷言冷语。拥李派和反李派甚至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论战,其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几年前香港那场“金王大战”。
性爱描写在文学中有没有存在的必要?这是一个哈姆雷特式难以回答的问题。作为一个局外人,笔者有忍不住加入这支论战大军,凑一凑热闹。
小说写的无非是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故事。三十年前,女主角在20岁生日那天“上山”,和南主角过了六天同居的日子。三十年后,女主角的女儿有在20岁生日那天“上山”,跟母亲当年的情人走到了一起。在小说中,李敖发挥了他特有的杂文魅力,讨论了上百个重要主题,且尖锐的讽刺了国民党政府治下的腐败,简直成了现代版的《儒林外史》。可不安分的李敖偏偏在书中夹杂了大量的性爱描写,痛失进军一流小说的良机不说,还差点被打入“黄色小说”的冷宫之中,当真要“白头宫女在,闲话说玄宗”了。
《上山·上山·爱》到底算不算是情色文学?这里,我们不妨参考一下英国作家劳伦斯的观点。他认为,真正的色情作品总是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偷传,决不会公开的。其次,仅凭它对性和人类精神的侮辱就可断定它是色情作品。
《上山·上山·爱》在台湾和大陆已经公开出版,且印数不匪,对于书籍来说,既然能够公开出版,说明它已经被大多数人所认可,显然不符合“只能在地下偷传而不能公开”的要求。而且,小说内容涉及上百个重要主题,人文、历史、哲学、艺术等无所不包,且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就深度和广度来说,不是一般小说所能相比的。对性的深入阐释,简直可以作一篇不错的性论文了。这就决定了不能将《上山·上山·爱》简单地划入色情作品了。
对于那些所谓的“洁本”,我的看法是:色情就像怀孕一样,只有怀孕和不怀孕之分,而没有怀孕一点儿或怀孕很多之分。对于真正的色情作品来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本身并不会因为删除几段性爱描写就不是色情作品了。
性爱对于我们来说就像是炎症,每搔一下就会给我们带来些许快感。而炎症又是羞于见人的,这个字眼对于我们来说是神秘而又可恶的,我们不好意思去看医生,只好不断去搔它,结果炎症越来越厉害,我们的身心健康都受到了很大伤害。我们不得不承认,现在很多爱情小说就是靠搔动这个神秘的炎症才得以成功。
那么,我们如何来看待文学中的这些“炎症”呢?我认为,对于一部文学作品来说,不能是为了写性而写性,如果仅仅是为了写性而写性,那就是下三滥的三流小说了。劳伦斯写性,是“通过性爱对人的血性的激活,摆脱死寂的社会机制的束缚,使我们赤条条的重返纯真自然的状态”;王小波写性,是“站在历史的边缘,在作为历史诞生的分裂面上对文化进行探究试图找出人们何以扭曲的答案”;李敖写性,是善假于物也,是把“黄色其外”的性和“红色其中”的思想合而为一,是他本性使然。
文学作品中的性和作者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美国文学评论家阿尔伯特·莫德尔在《文学中的色情动机》一书中,利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讨论了这个问题。他认为,文学作品和作者本人是一致的,是用文字形成的第二个自我。因此,通过分析作品来探讨作者本人心理甚至无意识活动。虽然这种方法在引入文学评论中广遭诟病,但我们不妨沿着这条道路探索下去。
小说主角“万劫”先生是一个学识渊博的风流才子,在和女主角的六天同居生活中。用他那“掉书袋”的老一套把戏又“骗”了一个女孩子的芳心,简直是一个现实版的李敖。我们可以隐约看出,书中“万劫”先生和小柔的经历与李敖和众多女友之一的小蕾的经历十分相似。而小蕾又是女友中令李敖最为怀念和遗憾的一个。于是,李敖的风流多情也就导致了他笔下人物的风流多情。这里,我们没有必要过多地探讨李敖的隐私。因为这就是李敖。“黄色其外,红色其中”有是李氏文笔的一大特色,虽然这样做,脱不了吸引读者眼球的嫌疑,但李敖“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还是值得敬佩的。巴金的激情,鲁迅的犀利,王小波的荒诞,每个作家都有他特有的文风,我们可以不欣赏李敖的文风,却没必要去坑杀他。
对文学作品中性描写能否持正确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我们鉴赏一部文学作品。在我看来,对文学中“性”谈性色变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迂腐的卫道士,另一种是“感官”化的动物读者。对于第一种人,鲁迅在《寡妇主义》一文中做了深刻的分析:“生活既不合自然,心态也就大变,觉得世事都无味,人物都可憎,看见有些天真快乐的人,便生恨恶,尤其因为压抑性欲之故,所以于别人的性底事件就敏感多疑;欣羡,因而妒忌。其实这也是势所必至的事;为社会所逼迫,表面上固不能不装作纯洁,但内心却终于逃不掉本能之力的牵掣,不自主地蠢动着缺憾之感的。”这些卫道士们吃不到葡萄,不仅说葡萄是酸的,还要连葡萄架子一起拉倒。
那些“感官”化的动物读者相对于卫道士来说,还要低上一个层次。他们戴着有色眼镜,只要看到性爱描写,就统统打入色情文学的冷宫。对于这些人,只有期待他们早日摘掉有色眼镜,回到阳光底下,重新做回人来。
李敖在小说的扉页上写下十四个字:清者阅之以成圣,浊者见之以为淫。李敖把烫手的山芋抛给了读者们。既然这样,《上山·上山·爱》是“黄色小说”,还是“情色文学”,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脱了裤子谈思想”的中文巨作,就让读者们自己去判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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