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刚到这所高中的时候，无疑是个惹人注目的女子。身材窈窕，面容光洁，弥漫着粉红色的光彩，目光里流露着明亮与活泼，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她的出现让好几个男老师春心荡漾起来，眼睛看着她，头脑里早已禁不住做起了桃花灿烂的白日梦来。

那时学生还没有开学，算是新来教师的培训。新来的老师拖着笨重的行李，先聚集在宽大的教导处，几个男老师便讪讪地上前搭话。她浅浅的笑着，声音很柔美，神态大方而不张扬。晓得了她的家是在附近的一个发展非常好的城市，远比这所高中的所在好得多，更是许多老师想去而去不成的地方。

“那你如何会来这里？”几个嫩嫩的男老师眼睛里嘴巴里全是惊奇。

她的脸颊上慢慢渗出几朵桃花来。

“当然是有原因的呗……”她低下头。

有人恍然：“当然是为了男朋友来的啦。”

这番话让那几个讪讪的男老师更加讪讪起来，方才还阳光灿烂的心一下子暗淡无光起来。

那人恍然得不错。他们毕业于同一所师范大学，恋爱了接近三年。男子的家在一个内地的城市，教师早已饱和。而她的家乡是个海滨城市，是全国百强县之首，本是许多人垂涎的所在，只可惜那里只接纳本地人。她想把男朋友带过去，然而教育局的人却告诉她，她回来是很简单的，若带外地的男朋友来绝对不可能——“这样的情况太多了”。于是，他们一起到了一个愿意接纳外籍教师的城市里来。

为了爱情，这不算什么。她是这么想的。只要他能对自己好。

他们本是要一起来报到的，不成想男子前几天在水库里游泳时，被水底的一个半截玻璃瓶子割伤了脚，只好提前向学校请假。

然而故事开始朝着一个很俗套的方向发展：男子变心，女子伤心。

学校正式开学的那天，人们见她挽着男朋友的手臂，幸福地去办着各种琐事：分宿舍，要挂蚊帐的竹竿，填表等等。

分宿舍的时候，总务主任室里挤满了一张张充满期待的稚气的脸。

她说：“我想要个单身宿舍，我想和他住一起。”

一屋子人的脸全扭过来。

她的脸色很平静。男子很高大，但长着一张白胖胖的娃娃脸，两颗大门牙很有特色地搭在下嘴唇上，鼻尖上挂着细细的汗珠，憨憨地笑着。

主任忙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抬起眼睛眨了两下：“住一起？先安排好正常情况的，你们的情况过两天再说……”

然而事情正在起变化。度过了几个月的甜蜜时光后，他们开始了冰霜雨雪，常常在整个办公楼里都轰响着他们吵闹的声音。十个月便传出了他们的分手，男子的辞职。

我也是当时倾慕过她又很有些失落的男老师之一，我也是和她一批来到这所学校。后来再见她，她已经远没有刚来时的光彩夺目，而是常常脸上挂满了失魂落魄，脸色很晦暗，悬着浓浓的黑眼圈。

有时候打招呼，会问：“昨晚没有睡好吗？”

她勉强的一笑：“昨晚在办公室看电视剧了，看到了凌晨两点。”

和男朋友宣布分手后，她便常是如此，在影视、网络里沉溺，让一个曾经闪亮光鲜的清新女子变得如此暗淡无光。

我常常慨叹爱情的力量，爱情竟然会有如此的力量，可以照亮一个晦暗的人，也可以毁掉一个光鲜的人。

到了第一学年的年底，也就是高中第二学期期末考试之前，她已经陷入了完全的苦闷与绝望。男子早已经在第二学期开初抛却了一切，离她而去。

那时候是七月初，天气热得让人烦躁。我们要到市里的另一所重点高中去监考。她没有自行车，便让我载她去。

我欣然答应，完全没有考虑后果。

然而在载她去的途中，我已然感到了空气中的异样。这“异样”来自同事们异样的眼光。

我恐慌而兴奋。说实话，我很有些喜欢她，这莫不就是个机会？

然而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第二天早上，我发条短信给她：“我在门口等你吧。”

我完全没有考虑这条短信的后果。

她姗姗地走出来，脸上洋溢着浅浅的笑。然而，她的神情总有种掩饰不住的凄伤。我心中有种很异样的感觉。

监考完，往回走，一个骑摩托车的老师对她说：“我带你回去吧。”

她迟疑了一下，说，不用，我坐他的车子好了。

她指着我。

我的汗涔涔地流下。

我们沿着大路走到了城郊人少的地方。

她开始向我倾诉她的苦楚。

他们相识在大一下学期，之后迅速坠入热恋。谈起他们在一起的那段大学时光，她的脸上现出陶醉的神情。这让我很有些不舒服，我想：我在自作多情呢。他们一起逛街，同披一个雨衣在大雨下尖叫着狂奔。当她决定为了他，放弃本可以回到很多人羡慕的家乡县城的一所市里重点高中，陪他来到这个有些偏僻的地方时，他对着她哭泣……“他哭得很真诚，我也知道他当时很真诚。”她特别强调说。他对她说：“你为我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我会这辈子对你好的……”为了这样一个疼她爱他的男人，这点牺牲是值得的。她快乐地想。然而世事难料，一到单位一切全变了。他厌恶这个闭塞压抑的地方，他厌恶专制暴戾的领导，他厌恶獐头鼠目的学生，他厌恶繁重的教学任务……他觉得自己应该干更大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应该到大学去教书，去大公司去发挥更大的能力……进而他开始厌恶他的她，骂她，继而打他，甚至在办公室当着别人的面打，不给她留一点颜面与尊严，整个办公楼都回荡着她的哭号声……

“人是会变的，不管他开始的时候可以说得多么好。”她的脸上挂着凄惨的笑，挂满沧桑，“别人劝得对，当初我就该果断地抛弃他，回家里去。什么爱情，扯淡罢了。”

她冷笑着望向远处，目光里苍茫一片。

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涌起难言的苦涩，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荒凉。

我想：还是不要妄想的好了。

一切都要归结为索然。

回到学校的时候，发现办公室里几个女教师对我窃窃地笑……

同事小梅说：你是对xx有意思对吧？

怎么？

你发给她的短信，整个学校都知道啦！

天哪……

第二天早上我没再敢招呼她，独自骑车去了。她竟然也没有再招呼我。监考见面的时候，我们只是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她浅浅一笑，稍微有点羞涩。我哼了一声，心中不自觉涌起一点愤愤。

自此，见到她，我便有些惴惴。假期里，她在短信里向我诉过寂寞，我也只是含含糊糊应对过去。

假期里的一天，我陪着别人新介绍给我的女子散步，遇到她。她似乎很是吃了一惊。我也很吃了一惊。她笑笑，有些恍惚，亦有些哀怨。不一会儿，收到她的一条短信：“我自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亦无言。我想：倘若当初……然而，罢了……

之后，交往了几个女友，皆很是失败。我心头郁郁难安。终于下了狠心，辞掉工作，挥汗考研。

两年后的一天，我闲散地走在了兰州一所大学的校园里。

然而，你知道，这又该是一个很俗套的结尾。人的生活总是这样俗套——一个很熟悉的身影向我飘过来。

我的心很惴惴，然而又很有些渴望。

我走过去，我似乎希望看到一个俗套的结尾，又似乎很不希望……　

本文已被编辑[燎原百击]于2008-3-21 21:03:08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