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原想搭建一座戏台有多么费事呢,谁想工程包下去,搭得竟挺快。昨天一天的工夫,戏台的主体也就差不多成了。纵横交错的原木在看似杂乱中有序地组织起来,初步地展现出一件成品的姿态。城墙街有史以来第一座戏台已露雏形。
居委主任小刚离开戏台几米观看。他两腿挺直,肚皮微向前凸,脖颈梗直,脑勺后点,脸上春风洋溢,颇有少年得志的样子。他左手拤腰,右手挟烟,烟卷被频繁地送入嘴中又拔出嘴唇,烟雾忙不迭地跟上跟下,看出他在不停地思考什么问题。可当他将夹着烟卷的右手老实地停到胸前时,便显出了成竹在胸指挥若定的沉稳。
搭戏台的师傅们工作井然有序,配合得当,看出来是一拨经验丰富的劳动者。当最后一根原木被高高趴在戏台顶上的人用铁丝绑紧后,有人呼叫“要苫篷布了”,于是,下边便响起了硕大篷布沉重的哗啦声。
篷布苫好后,师傅们开始装点台面。那就是用各色彩带、用大大小小的玻璃圆镜、用一些图片、用一些标语等来美化台面。他们从上到下地操做,渐渐地,戏台流光溢彩起来,鲜活了起来,美丽了起来,也雄壮了起来。
观看搭戏台的人很多。在戏台头角崭露,并像大姑娘化妆般越发漂亮的进程中,啧啧赞叹声小河淌水般地流泻开来。人们赞叹城墙街今日终于搭上了戏台;人们赞叹城墙街今日终于兴办首届物资交流大会,人们赞叹创设此次大会的居委主任小刚。人们赞叹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就胆识过人,敢于举办规模空前的大会。
在人们的赞叹声中,毫无疑问,小刚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起来。的确,人的威信,有时就是在一件事情的成功上便建立了起来,并永远地牢不可破。
小刚听到了民心民意,他当然挺高兴,毕竟是工作得到了肯定,得到了拥护。但是他却不愿意更多听下去,不愿意无限地收拾耳朵舒服的东西,因为他怕一些老者脸上挂不住。他年纪轻轻,还没结婚就当了居委主任,而且出手不凡,干出了轰轰烈烈地事情,很容易把过去由老者把持的死气沉沉的居委会比得毫无建树羞于见人,这容易招怨、树敌,给今后的工作制造障碍。因此,他必须离开戏台前,大会在即,需他操心的事情很多,他得回办公室。
他扭头抬步,竟觉艰难。人员来往穿梭,磕磕绊绊。戏场周围,街道两旁,饭棚、货棚不经意间雨后春笋般冒出许多,已有叫卖声响起,俨然大会景象。
三天的大会明日开始,参加交流会的商贩今天下午掐着赶着来占一席之地,预备明日开张。小刚关心戏台的搭建,今夜第一场戏必须开演,所以他看着戏台的搭建到了专心致志的程度,身后的巨变竟有所忽略。
他走,不断有人跟他打招呼。今天跟他打招呼的人特别多,左右前后使他应接不暇。打招呼的今天都热情洋溢满脸堆笑,个个都亲得像一盆火。他在“火堆”中穿行,不由浑身燥热。他解开衣扣,衣襟后甩,走起来便有了风风火火的劲头。
小刚在骤然变得人声嘈杂的街中穿行,心中不知怎么就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他想,世间的事情也真有意思,有时因为一个人的主意,情景立马就产生变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马上就想到了“权力”二字。权力是个厉害东西,什么事情干与不干,不过在掌权人的一念之间。
小刚的脑海里不由浮出城墙街往日的景象。
城墙街位于古时的城墙跟,沿城墙走向渐成街道。由于它是较长历史中私搭乱建形成的街道,所以它与出城门的直路形成一个直角,路口又被一些凸占街道的房屋挡住,街道便被隐蔽起来,所以,本市很多老市民对城墙街尚且是只闻其名,不知在何处,因此,城墙街内常常显得十分清静。街上最多听到的是卖菜的吆喝声和一些女人寻呼孩子的呵斥声。街中的人骑车或步行走过都从容不迫不闪不躲。街中红火热闹的时候是有谁家娶媳妇。那时,人们填街塞路,夹道观看,再加炮声震耳,硝烟弥漫,城墙街会整体地活跃一番,但新娘归家,气氛便慢慢平静下来,一切复归原样。城墙街人就很羡慕常有高[chao]迭起的热闹场面的大街。
改革开放了,人流通畅的大街的两旁房屋都开了商店铺面,人们大挣其钱。城墙街偏僻,没有这种地利条件,城墙街人的心理更加地不平衡。
而今,城墙街到底办了第一届物资交流大会,街里人在自家门前便能做买卖赚钱,也算小小地满足了一下街里人的夙愿,街里人都很高兴。
小刚这样想着,嘴巴便不由自主地抽出了笑纹。他自豪是自己给本街办了这么一件好事实事,他开始觉得听听群众对自己的表扬也不算过分了,因为同样是权力在握,过去的居委会就没做这么一件工作,就没把城墙街的死气沉沉打破。而今天,在他的手上,死气沉沉打破了,工作做了,可见,不仅是需要权力,还得有思想,有胆识,有干劲。
这样想着,小刚觉得有些骄傲了,精神亢奋起来了,嘴唇翕动像要说什么,眼也左顾右盼且敏锐起来,,因此,当他突然看到眼前一饭棚上扯着的横幅时,不由脱口而出把店名念了出来。
饭棚已基本搭好。一女人正往棚内搬碗碟炊具,一男人正在把棚布的褶皱拉平。饭棚门脸上方,虽然有斑斑的黑色油手印,但仍然新鲜的红布白字的横幅上写着《xx县十里香饭店》几个大字。
小刚尤其把“xx县”仨字念得很重,像念加了特强音的音符。他所以把“xx县”读音很重,实在是因为出乎意料、受宠若惊的感觉在起作用。
他虽将办会的启事广为散发,也托人捎往各县,但他没有信心,也不敢指望会有几十里开外、几百里开外的县、村会有人到这毫无名声的小街来捧场、助兴。从会场一路过来,他好像还没有看见什么“县”的招牌或者旗帜在街上出现,便基本上印证了他的推测。唯独这家是县里来的,且此县离本市二百里,自己尚无缘去过那里,心目中也无从想象那县是什么样子。可现在,那县的横幅却极尽友好确凿无疑地驻足街中,他感到他的工作得到了极大的支持,他发自内心地感谢这个县。“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很快乐。
这时,收拾棚布的男人直起身,眉开眼笑地叫他“王主任”。
男人是饭棚的主人,曾在小刚手中办理参会手续,王主任成了他在城墙街认识的第一人。
小刚答应着,并马上把对xx县的好感迅速地转移到店主身上。事实上也正是店主才具体地代表着xx县,于是,他毫不迟疑地便把脚步转向店主,并远远地伸出友谊之手。
店主与王主任亲切握手,然后弯腰点头,敬烟献火。一系列动作在恭敬、热情、油滑等让人不得不受用的氛围中完成。可以看出,店主历尽沧桑老于世故,熟谙和气生财的道理,但也能看出他谨慎懦弱易受伤害的宿命。
店主邀小刚进棚内说话,小刚欣然答应。他的想法是,既然已把对xx县的好感倾注到了店主身上,和他交流几句,表示一下欢迎之意,同时,也算了解一下情况,话说完尽快就走。谁知店主善谈,话一说开就止不住口。
店主说他姓常,村里人,没有工作,少年时就帮厨做饭,渐成厨师,改革开放后,自立门户,开起饭店。
正说着,女人进棚,给小刚倒水,并向小刚一笑,相貌竟很好看。小刚报以一笑,又马上疑惑上脸。因为从年龄相貌来看,女人与常店主很不般配,难以被明确判断为两口子。
常店主看出了王主任的疑惑,立即眉开眼笑地介绍,我媳妇。
看着媳妇倒罢水走出棚内,常店主更有了话题。
他说,不是干个帮厨的活儿吗,挣不了几个钱,说不起媳妇,开了小饭店,算是挣了钱,才娶上媳妇。不过,迟饭是好饭,我媳妇还挺漂亮,你看呢!说这话时,常店主神情很愉快。
接下来,常店主的脸色拉了下来。他说,王主任你不知道,因为媳妇,我差点儿赶不成你街的庙会。
小刚很诧异,有了听下去的愿望。
常店主说,女人吗,头发长见识短,觉得一辈子守住那个巴掌大的小店就可以了。她看不到外边的天地有多广,不敢想事业还要大发展,我就给她苦口婆心地做工作。我说事业要发展就得进军城市,咱先到城市边缘的庙会探探路,看看情况,能行的话,咱在城里开个店,才能挣大钱。
媳妇还有不少顾虑,说怕城里人欺负啊,怕挣不了钱啊,我都给他做了解释。我说,光天化日,有政府作主,谁敢欺负咱;至于挣钱不挣钱,咱这不是才探路吗,不挣钱以后不来不就行了。
媳妇担忧,我是很有决心,就哄媳妇高兴,说要是挣了钱,给她买金项链金戒指,买高级化妆品。我把愿许得大大的,媳妇才真得高兴起来,答应跟我来。
小刚听了讲述,才知道常店主对他工作的支持不仅是克服了二百里路途的遥远,还是在做通媳妇思想工作后才成行的,很不容易,就更对常店主心生好感。于是,小刚说,你是我们请来的贵客,我祝福你生意兴隆天天发财。
二
老愚是惠惠的哥哥,惠惠是小刚的对象,老愚有事要进城,惠惠说,你请小刚来咱村赶会,老愚爽快地答应,好嘞!
老愚面相有些笨,家里人都叫他老愚。其实,老愚面憨心不憨,嘴皮子更是利索。他见小刚后,刚用因客气而显得吞吐的语气说完我村二月二庙会清你去赶会,便马上口舌灵便,眉飞色舞,屁股坐不住地讲开了他为之倾心、不吐不快的庙会。
我们村可是好会啊,远近闻名。这些年来,会越办越大,人越来越多,真叫人山人海呀!戏班子也越请越有名,越请越高级。过去请戏班子戏价三千,后来五千,现在都得一万两万了。以前唱三天戏,现在能唱六天、九天。看戏真有意思,人都挤进大庙院,哗地这儿挤得人竖了起来,哗地那儿挤得人倒下一片,这都是年轻人捣乱。其实,年轻人看什么戏呀,就是为了去挤,挤挤才舒坦,和大闺女小媳妇一挤,那劲儿!有的还在戏台下搞上了。。。。。。说到这儿,老愚看一眼小刚呲牙咧嘴的枯涩表情,意识到听话的对象不对,乱谝挤女人不太对头,便迅速改变话头。你不知道过一次庙会一家要吃多少饸咯,反正我家就得百把斤面吃。天天黑夜抓我的壮丁压饸咯,到白天谁来就给谁煮饸咯,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煮饸咯。过会的饸咯吃着香,能叫到的亲戚朋友都叫来赶会吃饸咯,叫不到谁谁埋怨,说瞧不起人家,舍不得叫吃饸咯。现在过会,酒也越喝越多,顿顿喝,天天喝,那家也得准备几十斤、百把斤酒。人们划拳、罚酒,天天有人喝得醉麻咕咚,吐得臭天辣哄。。。。。。
小刚越听越皱眉头,他不好意思地抬一下手打断老愚滔滔不绝的讲演,说,我去不了。
老愚急得眨开了眼,说,什么什么?他没想到在他心目中热闹非凡其乐无穷的庙会竟会有人不屑一顾,他茫然不解,继续剧烈地眨眼。
小刚连忙解释,这几天事忙,街道要来检查卫生,要开几个会,有几家有些纠纷叫去调解一下,都叫好几遍了,你看,当这么个芝麻绿豆官,还挺忙。
忙就抽不出一点时间了,又不是三天会都去,去一去就行了。老愚出主意,半下午去,看罢夜戏回来,总什么事也不会误吧。
老愚的主意挺实在。谁工作再忙,半下午时间还抽不出来。居委会的工作又不是按点上班,主任虽小也是官,有掌握时间的权力。老实说,小刚想去赶庙会,什么工作也能往后推,三天全去也没问题,关键是他不想去,就拿工作做挡箭牌。
小刚有他不爱赶会的原因,尤其老愚提到夜戏,更让他余悸顿生。
小时候,妈带他去姥姥村赶会。在炕头“扯锯拉锯,姥姥家门口唱大戏”那如迷如幻的美妙童谣薰染下,姥姥家门口的大戏在他的心中早有了既神秘朦胧又魅力无限的吸引力。他一路小跑着,唱着歌,小白兔一样的跟着妈蹦跳到姥姥家。
要去看夜戏了,小刚兴奋地直跳高,因为这是庙会的高[chao]项目。还未动脚,已听到了远处转来的锣鼓声,那粗犷激越跳荡的节奏把人心扇得沸腾。小刚急得拉扯妈的衣襟往外拖,催促妈快走快走的语气显得那么急迫,无法等待。
尽管小刚看到台上的花脸们个个狰狞可怖,让他脊背顿生凉气,但他还是随着妈从黑密密地人缝里往里钻,终于,透亮了,他们钻到了戏场中间。中间的人都坐着,他们也赶紧坐下。
大约戏唱得不错,叫好声此伏彼起,看戏的人也越显稠密、拥挤,不仅场子中间的人越来越多,两边看去,场边的树上、墙上、甚至房顶也黑压压地趴满了人。
台上出来一个漂亮的小姐,一个漂亮的丫鬟,台下的一些人兴奋了,肆无忌惮地发出“欧欧”的叫唤声,于是人群开始涌动起来。先是左边场子的人嫌看不见,用力向中间挤,接着右边、后边的人都动作起来,中间的人先还喊着“哎呀,挤死了!’但很快,便顶挡不住各方大潮般的压力,哗拉拉地一浪赶着一浪都站了起来。
又一个漂亮小姐来台上凑趣,台下立马吆喝欢呼,叫好声、口哨声、怪声一片响起,场子大乱。
小刚觉得他总共看了不多一会儿明亮灯光的舞台,他心中黑脸白脸花脸的可怕阴影还未被姿容俏丽的小姐、丫鬟们稍加冲淡,便被骤然拥挤而站立的人群淹没进了影影幢幢、大腿林立的黑暗之中。
他吓得“哇”地哭了起来。虽然他听到很多声音在喊“别挤,坐下!”但秩序却越加混乱。
小刚被妈紧紧护卫着,才免遭跌倒。
人群继续涌动。他觉得他就像一片水中的树叶随波起伏。问题是这种波动十分危险,能把人波动得站地无根,一旦撑持不住,被波动扑倒,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此种情况下,首当其冲吃亏的是妇女儿童。
小刚长大后回想,那时他虽小也感到了情形可怕,并且实实在在地觉得恐怖。他哭着拖妈要出去,妈肯定也意识到了可能的危险,便奋力带小刚往外挤。
然而,谈何容易。
偏偏这时小刚想尿了,而且一旦想尿便有憋不住的感觉。他对妈说,我要尿尿。妈说这怎么尿,裤子也脱不下来,我们快挤出去。
四面力量都朝里运动,他们左冲右突不仅无望突围,反而被力量朝场子里面推。
小刚憋得不得了,不由大哭。这时场子里孩子都哭,妇女尖叫。
小刚记得那时到挺热闹。人们疯狂的拥挤声,吆喝声,哭叫声;台上黑脸白脸花脸粗门大嗓的吼声,小姐丫鬟们尖锐的道白声;各种声音汇集共鸣,震耳欲聋,给了他刻骨铭心的危难记忆。
小刚说我憋不住了。妈说我给你顶住,你在我身边解开裤带尿吧。
可是,解不开裤带。
骂急得不得了,疯了似地带他向外猛挤。
终于,算是挤出来了,不管周围有人没人,妈说,你尿罢。
小刚叉着合不拢的双腿,说尿裤子了。
料峭的春夜,尿湿的裤子接触起来冰冷,小刚叉着腿回姥姥家。
他的记忆中,从戏台到姥姥家的路不知有多长,双腿不得不接触的冷湿不知有多刺骨,叉腿走路不知有多难捱。终于,走到姥姥家大门口,他回头一望,远远的戏台处,黑压压的人影依然涌动,将灯光遮来遮去,给他虚幻缥缈的感觉,他觉得像刚做了一场恶梦。
从此,他再不看农村的野台子戏。那种吓人的犹如战争一样的场面,那种既混乱不堪又压人窒息的黑暗,永远浇铸成他不寒而栗的记忆。享受过现代娱乐场所的秩序井然,他庆幸赶上了好时代。比如,在剧场看戏多好,不怕人挤人挡,出进方便,更无尿裤子之虞。至于看电视,那就更舒服了,自家沙发上一躺,冒着香气的茶水放在旁边,电视剧一集连着一集看,好过瘾啊。电视深入家庭,把电影都给挤得没了市场,何况犹如化石标本审美效果极差的老戏呢。
这就挺好,小刚想起那让他尿裤子的野台子戏,心中很解恨。
对庙会的戏有了成见,这就是小刚不答应老愚邀请前去赶会的原因。老愚不知就里,那壶不开提那壶,偏出主意赶夜戏,正戳着小刚隐患,当然邀请不成。
似乎是一个轻快的任务,但老愚没完成,栽了面子,他断然拒绝了小刚吃了饭再走的让客,悻悻地摔门而去。
摔门声惊醒了小刚,他跌足后悔,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对象的家人来请,怎好拒绝呢,即使有尿裤子这样深切的痛楚,也要装出十分乐意并受宠若惊的样子一口应允。
妈也批评他不会办事,他深刻检讨,谁叫自己老想着尿裤子不开窍呢。虽然同是赶会、看戏,可时代、年龄、地点、尤其是原因一切都变了,怎能一概而论呢,自己真糊涂。
可老愚怒走,错已铸成,该如何挽回呢?他在屋中转开了圈。
喜的是惠惠又来相请,看的是惠惠满目瞠怨,小刚赶紧陪上小心,连说知错知错。
老愚回家添油加醋地学说,全家人尴尬,认为遭受了滑头、傲慢的城里人的小觑。家里人统统黑起脸众口一词攻击惠惠,说你可好,找个城里人看不起咱农村人。
惠惠立马装了满肚子的气,她想不到看来忠厚的小刚还会拿这个行情。要不是天上星星点灯夜路凶险,她当下就要兴起讨伐之师。
虽然一见面小刚就认错,但惠惠受得冤枉气也不能不出一出,来时预备的炮弹还是要发几颗。惠惠说,城里人,看不起农村人是不是,再不,是起了二心……
小刚没想到,他因特殊原因拒绝赶会这一件小事,竟被惠惠提到了“有二心”这样的思想高度来认识,他确实诚惶诚恐。他喜欢惠惠,惠惠漂亮大方,家在农村,却有城里的工作,是在他二十好几被人讥讽挑花眼的时候才找到或说碰到的佳偶,他不能因误会而搞黄。
于是,他深刻检讨,幼稚、无知、把好心当了驴肝肺。这样说了半天,惠惠脸色也没见缓和下来。他只好不好意思地对着惠惠的耳朵说了小时候赶会看夜戏尿裤子的事。
惠惠听后憋不住地扑嗤一乐,前嫌尽释,两厢修好。
这叫自讨苦吃。当小刚坐到未来丈人家的酒席旁边时,老愚这样说他。老愚说他自讨苦吃的结果就是要罚他喝酒。一般说罚酒三杯,老愚却说罚酒九杯,说酒乃“九”,当然罚酒九杯。为了说明罚酒九杯不是他蓄意报复,而是光明正大的行为,便说是村中的老规矩。是不是有这样的规矩,小刚哪里知道。想想农村里的一些人在政治问题上尚且能搞出土政策,酒场上胡作非为,当然不值一提,只好接受。可老愚还不想当他心目中的恶人,便向陪酒的本村人求证,是不是罚酒九杯?本村人异口同声回应,是,这还含糊。可证明完就笑,且笑得挤眉弄眼十分诡谲。见此情形,小刚想自己独闯酒海,孤掌难鸣,在老愚面前又有错误,只好自认倒霉,真真假假地入乡随俗罚酒九杯。
九杯白酒下肚,小刚犹如被当天棒喝,头顶上立即罩上乌云,沉重和旋转起来。偏这时,陪酒的那些人热情起来,纷纷举杯敬酒,敬和罚意义虽然相反,都是喝酒却毫无二致。他们敬酒的理由繁多,
本村的女婿;
本村的半个儿,
要不喝酒可是城里人看不起农村人;
要不喝酒可是主任看不起老百姓了;
老愚的妹夫就是我的妹夫;
句句话让小刚不能驳口,拉不开面子,且有的还极尽谦恭,滑稽地双手举酒过头,非要等他接酒。满桌人则睽睽目视,大小眼滴溜乱转,是盛情,是敬意,是骗局,是陷阱,那容分辨。酒场气氛如火,敬与被敬形同厮杀,不能败下阵来,真是陷阱也得跳。小刚只好一闭眼,一杯杯酒往肚里灌,每灌一杯都受到满桌人热情热烈又似乎不怀好意的鼓掌、跺脚和喝彩。
小刚不傻,又敬桌上各位,杀他们一个回马枪。酒场上咋咋乎乎、吆五喝六、形骸放浪、群情亢奋、白热化般的气氛让满桌人头上都窜出火苗,心情得到痛快淋漓的释放,怪不得老愚对赶会、对酒场津津乐道一心向往。由此推想,村里的年轻人们,对戏场的挤噪只会觉得刺激、过瘾。他们的精力泻泄会给妇女儿童造成灾难性后果,,也会使戏场秩序乱七八糟一塌糊涂,但也使他们得以尽欢,使农村显出勃勃生机。他们当然时时盼望每年一度的庙会降临,他们当然经久不衰地保留着对庙会的向往与激动。
小刚喝多了,头晕得厉害,不过,意识还算清醒,他突然想去茅房,就起身,一抬脚,走路一高一低,扑扑跌跌,像要摔倒。
惠惠过来,扶他一把,同时向众人扫去不满的一眼,然后落在老愚身上,说就你使坏。
出门沾点儿凉气,进茅房便又拉又吐,果然臭天辣哄。小刚想,这要吐在屋内,那……便觉反胃,又一阵呕吐。
拉、吐后,小刚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胃里舒服了许多。这时,他甚至觉得拉、吐是难得的享受,就想多蹲一会儿。
杂沓的脚步声把几个女人的说话声以及笑声带进院子。惠惠的妈沉稳的问候声“赶罢会了”接待了她们。女人们答应着,脚步声停了下来。
一粗一细的两个女人声音叫得比较凶,吵架似的。细声音女人说,今天还是老翠挣得多。
粗声音女人立即反驳,瞎说,我那有你多。你的摊子前挤人不动的,我跟你破个零钱你都腾不出空儿。
细声音女人说,人多受累。你那儿,我见有一个人就买你二百多块钱的货。
粗声音女人先是承认,后又抱怨,说后来跟收税的那个人吵了好半天,还掉了两件货,就挣少了。
一个低声低气的女人说,还是你们在城里进的货挣钱。
粗声音女人说,算了吧,你公公编的箩筐卖一个挣一个,没本万利的,多好。
惠惠妈沉稳的声音说,惠惠不出脸,跟着你们挣几天钱不是也行。
粗声音女人嘴快,人家大姑娘家,有工作,又要嫁人,休息这么几天,还用给你挣钱,你不怕晒黑了没人要。
细声音女人叹息,还是本村做生意好,换人看摊、吃饭、收摊都方便,还没人敢欺负,可惜会只有三天。
低声低气的女人接过话茬,可不呗,要是像城里那样,人来人往的天天像过会,就是卖水也天天挣钱呢。
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刚听到卖水挣钱时,一下来了灵感。城墙街地处市郊,有地利条件,为什么不开发利用呢。什么破城里人,还没农村人有经济头脑,他不由有些自愧。同时,他心中很快产生了一个激动人心的计划,如法炮制,在城墙街举办一届轰轰烈烈的物资交流大会。
这样一想,他兴奋起来,马上有一种使命感和紧迫感落到肩上,他不能再悠然地蹲坑享受了,他腾地站起,系紧裤带。
小刚走出茅房,立即成了几个女人观看的对象,当然小刚也观看几个女人。小刚看几个女人显然粗糙一些,可此时他看她们却亲切可爱貌似天仙,因为她们的话语交流,启发了他的思路,使他在主任的位置上能做出一些成绩,而一旦拿出成绩,和他争主任位置的黑顺就无话可说。
黑顺知道小刚当居委主任后,当着小刚的面就说。叫你当居委主任还不如我当。他说,现在当官,关键是能让人致富,不能叫人致富的官不叫好官。我了解你,谨慎有余,闯劲儿不足。要是换成我,不是吹牛,一趟买卖下来,保管居委会家资雄厚。再办个什么厂,收一批本街居民做工,看能不能大家发财,能不能让居民叫好。
黑顺的说法,对居委主任的职责来说,显然越位,因为居委主任并没有带领居民致富的任务,这一点他很清楚。可黑顺的说法很有蛊惑性,现在搞活经济,人们疯了一样的钻钱眼,看什么问题都透过钱孔来看,看居委主任干得如何也敢以此作为评判标准,至于居委主任有没有这个责任,他们有时并不考虑。这样看来,能在经济方面有所建树当然也是好的。不过,钻钱眼的心眼他确实不如黑顺,但是,黑顺的名声不怎的,捞钱不择手段,净出漏子,真的他要带人致富,居民恐怕还没人敢跟着上呢。
尽管黑顺的揶揄并不能撼动他的官位,所谓致富的瞎说八道也没成为他的思想负担,但黑顺的一番话总是让他多了心思。
在这初春的日子里,在无意之中,小刚得到了做出成绩的方法,他的心情挺好,黑顺曾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被赶出了思绪。
在这初春的日子里,小刚得到了做出成绩的方法,他心情很好。他的脑子里已生成了致富图画,居民们在门前做买卖已赚了钱,大家都很高兴,剧团的演出更为大家助兴,城墙街有了皆大欢喜的一日。
老愚来拖他,他醒过来,自己还站在院子中间,正被几个女人评头品足。他瞅几个女人一眼,不好意思起来。
老愚说,我喊你三声,你都没听见,走,去看夜戏。跟你说清楚,是惠惠叫你去。
一听看戏,小刚像被火烫了似的一颤,童时尿裤子的隐痛浮现眼前,他连忙摆手,说我不去。
由此,他想到本街开办物资交流大会将要将要进行的演戏,心想真有意思,自己不爱看戏,却要亲自策划主持演戏。真的,事情会变的,如果以前怕它、嫌它,今天却要走近它、利用它了。
老愚并不勉强他,说,你不去,那我们去了。
看老愚他们走了,知道惠惠不会强求他看夜戏,小刚如释重负。
他吸一口春天的空气,心说春天真好。
三
城墙街的第一场夜戏就要开演了。
小刚请来了街道的马秘书一同来主持开演仪式。仪式很简单,就是两人分别讲讲话,然后燃放一挂鞭炮,大幕拉开,演出开始。
但是,如此简单的仪式并不能如他们所愿顺利地举行,原因是戏场里的人个个高声说话。说话的人还有意无意地形成一个一个的圈子,圈子有大有小的,好像月亮上的环形坑。圈子像是有规则的样子,可戏场却就没了规则,秩序一片混乱。
小刚站在台上,被灯光照得金光闪闪,他很自豪,他要宣布城墙街“第一届物资交流大会”开幕,他想等人们静下来,成翘首等待状,成洗耳聆听状,然后,他再以庄严的语气掀开城墙街历史新的一页。
他耐心等,然而,好大会儿时间过去,等不来安静。他对着话筒喊,安静,不要说话!声音传出去,不仅毫无效果,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下边的嗡嗡声反而嘲笑般地大了起来。某个高声说话的圈子里还传出了“公安局”这与戏场气氛格格不入的名词。
看来,制止说话已不可能,小刚只好咽下一口气到肚里,当机立断,对准话筒,宣布:“城墙街首届物资交流大会开幕了!”
宣布罢,鞭炮点燃,顿时,戏场旁电闪雷鸣、硝烟弥漫,毫不客气地掩盖住了放肆的说话声。
炮声止,小刚请街道马秘书讲话。马秘书很有官架子,腆着大肚子,动作摇摆着,以女人味的走姿走到话筒前。未容他开口,台下的说话声又揭竿而起,其中一声尖峭的“派出所”的词语出类拔萃地飘向空中。
马秘书很不满意底下的乱说乱道。他自持干部大,派头足,就先对着话筒咳嗽两声,以此镇镇会场。通常,此举立刻显效,可这次却屁事不顶。他的凛凛威风受到藐视,他恼羞成怒了,他对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都不要说话了!”
这一喊用力太大,他的娘娘腔发挥个淋漓尽致,引爆了台下的哄堂大笑,很多人马上就在台下学说。马秘书搞了个大红脸,准备演说的兴趣泻泄殆尽,他随便支吾了两句便闪过台侧。
小刚望着台下的人群,多而杂乱,看来无论农村城市,人们都是愿意来戏场人会人、凑热闹的。稍有不同的是,好像城里人爱说,而农村人则爱挤。小刚不由想起童时尿裤子的经历,要是自己组织的戏场也挤得儿童尿了裤子,自己可就有罪过了。不过,还好,场内的圈子没有聚拢的迹象,情形大可放心。
他朝剧团导演挥一下手,致意戏可开演。
锣鼓咚锵,丝竹奏鸣,助兴的大戏拉开帷幕。
小刚不爱看戏,戏开演后,他闪身退下舞台。他悄悄来到高声说话的人群旁,他想听听到底有什么要紧的新闻让爱说话的人闭不住嘴,还公安局派出所的叫个不停。
有人正在讲这样一个故事。
世上有点势力就要欺负人的赖种真是不少。有个赖种边想着什么边走路,被泔水桶绊了一下,差点跌倒,裤子上溅了一片儿泔水。赖种勃然大怒,认为是有人使坏,自己受了侮辱,便四下看看,判准人家,,破口大骂。
赖种骂得很有指向,听见骂声的这家也知道是在骂他家。可这家没有势力,是个弱者,如果此时跳出去针锋相对,只有吃亏。所以,弱者采取装听不见的方针,不予理睬。心想赖种骂够了、骂乏了,自讨没趣也就走了,同时,也在咬牙切齿,心想为什么不一跤把赖种绊倒跌死。
赖种骂了半天,没人响应,觉得威风耍得有些不彻底,不尽兴,就将事态升级,掂起泔水桶把剩水朝弱者门上泼去。
弱者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士可杀不可辱。弱者破门而出,要跟赖种讨个说法。
弱者没有力量做出怒发冲冠状跟赖种摆出决战的架势,他只能用说理的方式从道义上战胜他。
弱者在泔水桶前划出一条线,说是以前就因为这种情况产生过纠纷,居委干部就给划了这条线,如今泔水桶未越线,说明不是泔水桶绊了你,而是你绊了泔水桶。我没有因此而指责你,你反而把泔水泼到我门上欺负我,大家说说,是人谁干这事。
果然有理走遍天下,赢得围观者一片声叫好。
赖种输了理,在人前大失了面子,心中好出火。他不能在弱者面前示弱,他要挽回面子。他挽回面子的方法是设法重燃战火,以自己势力大的优势把弱者打一顿。
他从弱者的话里鸡蛋挑骨头,说,你说是人谁干这事,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人了。你泔水把我的裤子溅脏,你还骂人。
弱者说,我骂你了吗,我说你不是人了吗。
赖种强词夺理,好啊,你还在骂我不是人,看我打你!赖种说着就扑了上去。
弱者只好应战,双方的家人都来参战,场面激烈起来。
弱者终究不是赖种的对手,挨拳打,受脚踢,摔倒爬起,吃了大亏。这时,弱者多希望有人来制止赖种,然而,没有,围观的人到是越来越多,但都三缄其口,没有打抱不平的,甚至连拉架的人都没有。
弱者想只有叫警察来才能唬住赖种,他便推家人说快去叫警察。家人瞅空退出圈子,去叫警察。
家人走后,弱者只好示弱,也瞅空退回家中,把门关紧,任凭赖种在外叫骂。他在家中转圈,盼望着赖种施虐的当口,警察奇兵突降,将赖种左右耳光打个响亮,然后再用明晃晃的拷子将他扣了,押往派出所。他甚至想着在围观群众的讥讽和鄙视下,赖种终于威风扫地,甘心伏法。正义的阳光照进他打开的房门,那才能让他扬眉吐气。
然而,直到赖种骂累,风头出尽,回家休息;围观群众也自行散去,几个小时过去,警察仍未出现。弱者试探着开门,以踏不响地雷的轻飘脚步溜到墙角,特务接头般鬼头鬼脑地和搬兵的家人取得联系,才知道警察请不来。
派出所离得并不远,家人说我哭着去叫他们,说,快去救我们,赖种正打我们!一个警察说,嗯,就去。然后,就赶我,说,你走吧。我往回走,远远看见赖种还堵着门叫骂,就返回去再叫警察。警察还是两句话,就去。你走。
圈子中的一个人说,紧病慢大夫。
讲故事的人说,什么紧病慢大夫,人家就不打算来。人家把那家人哄走后,对着家人的背影骂,讨厌。
一个人接上话说,请不来,请来又能怎样。他又讲出下一个故事。
早上七点来钟,小杂货铺的店主去开门,发现门窗被撬。店主就张皇着去派出所报案,当时正好八点,所长刚上班。店主报了案,所长答应得挺硬朗,肯定去。店主就回家等着。等到十一点多,所长带着四、五个人来了。一溜白晃晃的自行车,白皇晃的制服,真的浩浩荡荡呢。
店主老婆悄声问店主,怎么十一点多才来呢。
店主呵斥老婆,什么事也不懂,公家人来百姓家办事那家不是十一点多才来。不要说人家警察,就是安电表的、安水表的、安电话的,那个不是这会儿来。
老婆小心眼地说,那不还得管他们饭。
店主以明白人自居,说,不为吃饭人家选这个时候来干什么。然后说,快闭嘴,警察快进来了。
杂货铺不大,所长一人勘查便有撑破店铺的危险,其余的平顶帽只好在店外溜达,显得百无聊赖。
所长挺严肃,挺认真,从门锁开始到被翻乱的货架逐一查勘。然后,他站着低头凝思。
像是不经心的样子,所长抬起右手捋住左手腕看了一下手表,竟吃惊地说,哎呀,到十二点半了!便停止凝思,作出要走的姿态。
店主那敢让所长水不喝一口、饭不吃一碗的就走,马上有眼色地、热情地拦住所长,说,吃饭的时辰,那能就走,在这儿吃饭,在这儿吃饭!
所长没有推让,招呼那几个警察一起跟着店主去了饭店。
坐到饭桌旁,平顶帽们脱帽宽衣,形骸放浪,喝声骤起,酒场热闹起来。
所长常上酒场,不愧久经(酒精)考验,拳划得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和手下几个人连划两圈,竟一拳不失。技艺之高,叫手下人不得不连呼“佩服!佩服!”
喝必尽兴。连划带灌,闹闹腾腾,两三个小时过去,三四个瓶底朝了天。有个平顶帽说话含糊起来,豪气却越加雄壮,拍住胸膛大夸海口,说再喝一瓶不成问题,说着,顺手抓住一个空酒瓶就往嘴里送。
出门走的时候,几个平顶帽没有了来时的沉稳,袒胸露怀,帽子歪戴,扶他靠你的跨上自行车一溜歪斜而去。
临走时,所长对店主说,明天再来。
店主老婆天真地说,明天来就破案了。店主说,咱们不去叫,明天能给你来,你等好事吧你。老婆说,明天咱还去叫。店主说,叫什么叫,抓住小偷也退不回钱来。掉了五、六百块钱的货,他们来了吃喝一回花二百,吃上两回,又等于掉五、六百块钱,破案顶什么用,算了吧。
就像开会似的,故事说完,进入讨论,闲谈的人个个踊跃发言,有说“平顶帽吃了原告吃被告的”,有说“警察与小偷,抓了放,放了抓的”……正在这时,有人叫小刚有事,便被来人挽住胳膊拽走。
办完事,小刚没再去戏场,回了家。床上一躺,他动不了了,他太累了。为办这个会,他几乎事必躬亲,腿都快要跑细了,他该休息一下了。
他似睡非睡,睡不踏实,他为戏场操着心。
外面传来了哗然的人声和动地的脚步声,他努力清醒一下,抬起身子细听一下,是戏散了。戏台音乐的沉寂,更显人声和脚步声的轰鸣与沉重,今天的会完了,他放心了。刚一放心,睡意便毫不客气地乘虚而入,瞬间便霸道地让他意识丧失,他只来得及听到身子咕咚一声像摔倒门板一样砸向床头,就进入了梦乡。
梦中,小刚觉得被人猛烈地摇动,他不想动,他想赖着不起,可是,渐渐地,他还是被摇动醒了,被摇动明白了。明白了之后,小刚才知道自己将睡下不大工夫就被人叫醒。他好难受啊!几个叫他的人也说费了好大劲儿,又叫又推的才把他弄醒。
几个人见小刚刚醒后愣怔的样子,就耐心等他清醒。小刚狠劲儿地摇头眨眼,过了一会儿,算是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才知道是几家失盗找他拿主意。同时,他也永远记住了刚睡熟被强行叫醒那种苦涩酸麻、神经撕裂的苦楚,加深了当主任艰辛的感受。
有三家被盗。其中两家几乎没掉什么东西,只是家中被翻乱了一些,因为这两家确实也不会有被小偷看上眼的物品。
老刘头家有较大损失。一只收录机被盗,柜中的二百元钱被翻走,衣裤杂物扔了一地。老刘头喑哑地哭着,双泪从老脸和胡须中淌过,让人看着心酸。小刚吩咐人去报案。老刘头说,报什么案哟,报了案就找到东西了。谁掉谁倒霉吧。听这话,小刚想到了戏场中人们的闲谈,但他作为主任,得公事公办。不管警察来不来,来了怎么处理,以及群众如何看待报案,他得把理走到。他还是吩咐人去报案。
警察来之前,他只有陪老刘头坐着了。他也替老刘头难过,一个老实巴交的退休工人,用微薄的退休金硬攒钱给没有父母的孙子说媳妇,结果钱被偷走,录音机也被偷走,这对老人该有多大打击。
老刘头不平地说,怎不偷有钱的人家呀。
小刚为安慰老人,也随声附和,是啊,有钱的人掉点东西不在乎。可说罢话,小刚就想到,越有钱越难被偷,人家有高墙铁门,有恶狗护院,固若金汤。小偷只能空滴涎水,望洋兴叹。而只要盗贼猖獗一天,灾难也就只有落在穷家门的老刘头一类身上。
老刘头认为,办什么会哟,不是办会,那能叫贼汉撬了门呢,贼汉是趁人都去看戏才下手的呀。
小刚听罢,心头不悦,心说又怨办会不对了。他心说老刘头你为什么不说现在治安环境太差这个大前提呢。他想真该叫老刘头听听戏场的闲谈,知道点原因。
可老刘头好像找到了真正的原因,反复叨念,办什么会哟……
小刚听着刺耳,但又得听着,更不能辩驳。面对着掉了东西心痛不已而涕泗横流的可怜巴巴的老人,他能说什么呢。
四
人们想也想不到奶奶庙,——准确地说是奶奶庙旧址,又会迎来香火云集的鼎盛时光。
络绎不绝,越聚越多的进香者把点心、饼干、蛋糕、蔬菜、果品等供献在神灵奶奶牌位前摆好,点着一把香,虔诚脸色口中念念有词一番,然后把香作揖、插香,再规规矩矩跪下磕头。
年纪轻腰腿随和的干净利落,扑通一声,说跪就跪了下去。年纪大腰腿僵硬的也绝不动摇下跪的决心,艰难的屈腿弯腰反倒更显出对老奶奶的崇信和敬仰。他们所以对老奶奶五体投地,是因为老奶奶法力无边,能帮人解困祛难。
有人昨夜祈请老奶奶给家人显灵治病,今日一早,家人病情已大见好转,这人便满心欢欣地前来答谢神灵。
有人现身说法,消息传得风快。想求老奶奶保佑家人平安的,求得子嗣的,求治病的,甚至暗求升官发财的一茬茬、一批批抵达。当夜幕降临后,奶奶庙地址就香客潮涌,人头攒动,非凡红火起来。庙址上人声、鞭炮声,加上电筒光、蜡烛光、香烟光,有声有色,犹如又一场大戏开演,于是,在城墙街的又一角形成了与戏台前主会场足以平分秋色的虽然乱哄哄却更为人心所向的会场。有人端来了老奶奶的画像和制作的花里胡哨的牌位,但四顾茫然竟无很好的安放之处。那人鼻息抽动,声音颤抖辛酸到足以让众香客掉泪的程度说老奶奶遍撒恩泽竟卧坛阙如,老奶奶何处安身养精蓄锐再布善缘,我们如何对得起老奶奶。一番话令只知索取不知回报的香客们满脸羞愧,无地自容。
于是,有人振臂高呼,捐资修庙!
马上众口赞同。一个修庙小组在稍加酝酿后随即产生,并立即投入工作。一只装钱的小木箱变戏法似的无中生有,被放置庙址较高处,捐钱行动开始进行。有人记账。有人唱名。功德碑建立方案也瞬间出台。工作效率之高,真应该让官僚人员汗颜。
这一切,小刚浑然不知。处理不完的会场事务,招架不住的干部轮番饮宴,把他搞得就像风浪里船上的晕船者,昏头胀脑,顾此失彼。,当马秘书腆着肚子,用带女人腔的声音表示不满时,他还愣愣怔怔,如坠五里雾中。
马秘书说,如今黄潮泛起,迷信风大,上边早就叫制止。你这儿可到好,搞了个会,竟成了大搞迷信活动的场所。
小刚很怒很委屈,怎么这话跟老刘头说的一个味儿,总要给会抹黑,总要跟自己辛辛苦苦组织的大会相联系呢。他就脸色难看地说,会上哪有迷信活动了?
马秘书说,还不承认,奶奶庙都快建起来了。小刚眨眨眼,挺纳闷,建什么奶奶庙?马秘书又气又笑,好,我隔二里路都知道了,你住一条街不知道。我告诉你,你们城墙街一座奶奶庙旧址成第二会场了。那里磕头烧香,算卦相面,什么迷信活动都有。
小刚“奥”一声,似乎明白过来。他想起来了,怪不得他妈买香买纸的,原来是干这个。
马秘书约小刚同去制止。
路上,小刚想起办会前与黑顺的一番争辩。黑顺说,奥,是办庙会。小刚反驳,不是庙会,是物资交流大会。黑顺固执己见,叫什么名称不打紧,其实质还是庙会。小刚说,反正我办的不是庙会。黑顺说,反正我叫它庙会。
黑顺叫庙会,代表了一种传统认识。因为过去村村有庙,会也就因庙而兴,如奶奶庙会,老爷庙会,关公庙会,二郎庙会等等。戏台一般也搭在庙堂对面,说是给神圣唱戏。
可是,小刚一门心思办的是公家现在时兴叫的“物资交流大会”。他的想法是在物资的交流中,,使城墙街居民就近捞点实惠。因庙而会,他一点也没这么想过。
另外,就城墙街而言,那里有什么庙呢。至于奶奶庙,小刚认为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奶奶庙在旧街,因为街道的发展,旧街成了极隐蔽的街道。小刚记事起,奶奶庙便是一座废墟,能让人看出这里曾是一座庙宇的痕迹只有两三级不平的石阶和几个圆圆的柱石。其余地方都是碎砖烂瓦,尘土堆堆。萋萋荒草高可及膝,是蚂蚁老鼠等滋生出没的宝地。最能撑起原庙宇仙风道骨的古貌并能引人发思古之幽情的是一棵树龄不详,干枝很粗的柏树。它依然老干虬枝,柏叶深深,冠盖浓密,气度不凡。
奶奶庙旧址这块土地还几次险被几家邻居建房时瓜分占领。巧的是,每当那一户觊觎这块似乎无主的地盘时,总有占领神仙领地而被报复得家破人亡的信息吹进他们的耳中,让他们悚然心惊而初衷顿改。就连一位革命多年,自称是神鬼不怕、彻底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的邻居,也在听到传言后,放弃了打奶奶庙土地的主意。冥冥之中是否有主宰人的力量存在,就人类目前的认识水平并不能做出肯定的答复,但人们确实对这种力量有着无端的敬畏。就是这种敬畏,使奶奶庙的地盘得以幸存下来。
如果历史是直线运行的话,那么,奶奶庙一经坍塌便会永远地被时光抛弃,然而,历史是波浪式运行的,拐弯抹角,有时甚至还要走走回头路,所以,一些旧景观的重现就成为可能。
当然,仅有抽象的哲理并不能使具体的奶奶庙得以恢复,它还需要特殊事件的激发,就像炸弹爆炸需要雷管的激发一样,而导致奶奶庙将被重新修建的激发性雷管,就是“物交会”的举办。
物交会的举办,顺理成章地激发了香客们的惯性思维,会就应该是庙会。看来,黑顺的说法很能代表一大批人的认识,会的本质是庙会被他不幸而言中。会开了,香客们自然要找庙,于是,奶奶庙便赫然显目,尽管那是一堆废墟,但那曾是老奶奶居住过的地方,是敬仰者们心中与老奶奶对话的最佳也是唯一的地点。再加上已经有人说沾了老奶奶的光,治好了家人的病,给香客们提供了无限的憧憬,于是,奶奶庙的重新崛起便在情势之中。
马秘书和小刚来到奶奶庙。这里香客密集,进进出出,川流不息。求药上供,烧香磕头的一爬一大片像满地的蚂蚁。捐钱收物处看似人群拥挤,实则正在有序操作。一些算卦相面的散在场边,有人正在求签问卜。
马秘书眉头拧个疙瘩,奶奶庙迷信场面的宏大壮观让他差点脱口惊呼“这还了得”。
来时,他轻松地想过,只要自己稍微拿出一些干部的威风,迷信篓子们的迷信活动将顷刻瓦解,奶奶庙的迷信阵地会被彻底摧毁。他甚至设想了迷信篓子们虽然恋恋不舍但又无可奈何地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撤走的情景,庙址上迷信娄子们临时支起的牌位之类被连根拔起扫荡一空的痛快。可是,当他看到阵势完全不像他想的那么鸡零狗碎,不成气候,而是众生咸集,人山人海。迷信篓子们对神灵的向心,表现在一往情深的眼中、脸上、行动里,形成不可侵犯的威严。马秘书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他感到了工作的棘手。
不过,作为有多年工作经验的干部,马秘书自有脸不变色心不跳的镇静。无论如何,他觉得他是在代表政府说话,有让群众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得执行的权力。他必须扭转乾坤,他能够扭转乾坤。
他找个高处落脚,尽力招呼过一些香客,他先给他们做思想工作。他对这些有意走入歧途或误入歧途的香客们苦口婆心循循善诱。他说,烧香拜佛这是迷信。敬什么神拜什么佛。谁见过真神,见过真佛,见过鬼?拿来一个给我看看,拿不出来就是没有。没有的东西我们相信它干什么。唯物主义不相信没有的东西、捏造的东西,相信没有的东西就是迷信。就像你们来拜老奶奶一样,没有的人物,你们给谁烧香、磕头,还想让她给你们赐福,这不是自己愚弄自己吗。
没有听到反对声,马秘书暗暗得意自己思想工作的功力。但他知道光有循循善诱行,那只是像哄小孩儿一样哄住不哭,想要达到目的,还得有铁腕施加压力。这样才能使他们心有所悸,人心涣散,乖乖就范。这样的工作两步曲,屡试屡验,已成为他的致胜秘诀。接下来,他要开展他的二步曲了。
马秘书没有那么和颜悦色了,脸孔板了起来。他说,封建迷信是具有反动性质的行为,只有坏分子才会进行这样的反动活动,说不定你们其中就有坏分子挑唆、策划反动行动。希望大家不要上坏人的当,自行解散,庙也不要建了。对待这事儿,政府态度坚决,要管到底的,如真有不法之徒非要碰碰钉子,头破血流是他的唯一下场。。。。。。
听到这儿,香客们哗然了,顿时七张八嘴,打断了马秘书的发言。
我们这些人里边没有反动分子,没有坏人,没有人挑唆、策划我们来,我们都是自愿来的。
我们烧香磕头犯哪个法了,就成了反动行为?
不是信仰自由吗,我们愿意烧香磕头。
叽叽嘈嘈的工夫,香客们作鸟兽散。马秘书眼瞅着他们又奔赴了烧香的岗位,跪拜的行列。
马秘书好气。循循善诱了半天,吓唬了半天,不仅屁事不顶,香客们还对他出言不恭,满肚不服。他找个更高点落脚,怒气冲冲地向人群呼喊,不准再搞迷信活动,马上解散!谁想,因为声嘶力竭,又暴露了娘娘腔。他那块大体肥的身形与娘娘腔的不和谐结合,给人极大的滑稽感,惹得香客们哈哈大笑,到使庙场滞重神秘的气氛有了些活泼。
马秘书气得脸色蜡黄,语无伦次地,这——这——他心中既感悲凉又一肚邪火。他想自己以街道老大之尊,从来在上发言,下边恭听;安排工作,指东无人敢往西,叫打狗无人敢撵鸡;更遑论放肆地嘲笑。现在倒好,在这小小的城墙街,在这历来让他不屑高看的婆婆妈妈、老头小孩儿面前两遭奚落;不仅工作不能开展,老脸也算丢尽。这种场合法不责众,又众怒难犯,自己一人声音微小无力,尽管假政府之名也不被重视。但火气不能不出,他把火气撒向小刚,他觉得是小刚的胡搞才使他威风扫地。
他说,都是你,要办什么庙会!
小刚也急了。他没想到马秘书水平也这样次,也和黑顺以及眼前的香客一样,把他的“物交会”与“庙会”低见识地混为一谈,把屎盆子往他头上扣。他说,我办庙会了?我办得是物交会。他们要把物交会当庙会,他们要来烧香磕头,我能管得了!你吓唬了一顿不也不管事吗。
马秘书见小刚起了火,也觉不妥,要再惹小刚给自己个不好看,真正是一败涂地了。他只好说,你好好做工作,你街的人你好说话。
小刚说,我街的人,我才不好说话。
马秘书咽口唾沫,说,场外算卦的总不是你街的吧,先把他们撵走。
有三个算卦的。两个老者胡子拉茬面如树皮枯干糙硬,穿诟旧的中式裤褂席地盘腿而坐,面前摆一块画着八卦阴阳鱼图形的同样诟旧的红布。画着图形的红布是表示行当的幌子,就像劁猪的随身晃动的两根红布条一样,不用吆喝,便直观地知道这人是干什么吃的。
一个年轻人,约三十来岁,身材颀长西装革履。其现代形象与两位仿古穿着犹如出土文物样的老者对比强烈。如不是其不离左右地踱步中心围绕的也是一块表示算卦的布幌子,谁也不会把他和两位迷信古董老者视为一类。
他的布幌子图案也与老者的不一样,是转着圈地写着天干地支名称,“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和“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还有常人根本不知为何名词的“正官偏官正印偏印正财偏财比肩劫财食神伤官”之类字样。
他们这些神秘人物的出现,布幌子上奇形怪状的图案,算卦者与求卦者的附耳低言鬼祟密谈,总给人阴风惨惨的感觉,使本来已乌烟瘴气的庙场蒙上了一层与阳世迥别的幽暗。
有人正找老者问卦。小刚不管这些,他从老者撵起,走!走!快走!不准算卦!老者被撵,赶紧就走,还做出惊弓之鸟状。
相反,那个年轻人却挺硬气。小刚去撵,他根本不听,说,怎么了,撵什么?小刚说,撵什么,你搞迷信。年龄人反抓住把柄,什么,迷信?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多少硕士、博士、教授在研究人生预测,中国《易经》的神奇预测功能已被国际公认,能叫迷信!只有不懂的人才说是迷信。
嗬!没想到羊圈里蹦出了驴,敢于公然为迷信辩护,而且振振有辞。小刚不懂年轻人说的那套,仗着反迷信的正气,他要和他理论理论,压压他的嚣张气焰,让他服气撵他的合理性。
但实际上,小刚对迷信是什么一无所知,就连稍能使自己明白点儿的“相信没有的东西就叫迷信”这个道理也是刚听马秘书说的。可他就要理论理论,就要反迷信,因为过去反迷信无往而不胜。反迷信者左说左有理右说右有理,搞迷信者只有唯唯诺诺。这种反法是理论理论还是以势压人,他从来也没有分清过,就认为谁也能理论败迷信者。两个老者肯定被人“理论”过,打击过,所以被撵便成惊弓之鸟状。但同时,他们也学会了灵活机动的战术“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所以,见小刚要和年轻人理论,顾不上再撵他们,便又卷土重来款款坐下重开讲座。
年轻人无疑是初生牛犊,没经过反迷信的时代,没吃过反迷信的苦头,因此,他向小刚发起了凌厉的攻势。
小刚反迷信的“理论”只是干巴巴的几句话,犹如口号。第一句是“算卦就是迷信”。
年轻人说,算卦是为了预测未来。人人都对把握未来感兴趣,都有提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好奇和探求,于是就有了预测学。人们预测天气,预测地震,预测物价,预测流行色,预测经济发展,预测社会走向。事实上,人们对什么都想预知,都去预测,说社会主义必然进入共产主义不也是预测吗。偏偏作为社会主体的“人”,以及“人的命运”,一经预测到成迷信了。难道预知人的命运,从而掌握它驾驭它,趋吉避凶,更理智,更道德,更有效地发挥生命的创造力就叫迷信吗。
年轻人口似悬河舌如利剑,有知识又从容不迫的谈吐立刻吸引过好多人围听。
小刚反迷信的第二句“理论”是,什么预测,不过是察颜观色骗人。
年轻人从怀中掏出几本书,都是命理方面的著作。他指着书皮上出版社的字样说,你看这些书,xx出版社,xx出版社,都是国家正规出版社。有书本参照,有前人经验总结,言必有据,怎么能叫骗人呢。年轻人指指远处两个老者的阴阳鱼布幌子,又指指自己干支字样的布幌子,说,预测的方法很多,有占卜的,推八字的,相面的,占星的,风水的等等,它们都有各自完整的理论和复杂的运算方法,得深钻细研,弄懂弄通,不断实践才能预测。你以为算命就是察颜观色顺口答音就坡上驴胡说八道吗,要是那样当然是骗人了,可我们不是。
看来年轻人却有真才实学,小刚感到无力招架。他的第三句话便语无伦次,不太有理论的味道了。他说,我只相信人往前走,路是黑的,谁也不知道往前一步会是什么情况,你说算就算出来了。我不信你的鬼话。
年轻人说,看看又来了,我用马克思的哲学观点来回答你的问题,马克思你总该相信吧。马克思哲学观点认为世界是可知的。就是说未来是可以预测的,当然人的命运也不应排斥在外。现在世上的不解之谜太多了,飞碟之谜大脑之谜金字塔之谜外星人之谜宇宙之谜等等等等,甚至有没有天上玉皇地下闫罗以及转世投胎灵魂不灭,人类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而且都是带根本性的事情。正因为如此,就需要预测,需要发展预测,这样人往前走的路便明明白白再不是黑的。
应该说,小刚也有点听得入迷,已没有了第四句理论。他甚至有被缴械的感觉,他失败了。可见迷信的力量也很大,不然为什么永远地扑而不灭呢。
围听的人越聚越多,有的已给年轻人叫起好来。小刚也几乎有叫好的冲动,但他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他虽然不好再理论,但却需拉下脸重提撵人。他说,走!走!不要放毒!
年轻人竟笑咪咪的说,看来你还不信,不然你做个例子,给你算一下,让大家听听,看是不是骗人。你报上出生时辰,我看你这两年命运如何。
围听的人立刻兴致盎然,纷纷怂恿小刚报上出生时辰让年轻人给算一算。小刚自然不好报上生辰,那不是支持迷信活动吗。
想不到一个女人的声音给他报了出来。他一看是他妈,就急得跺脚;妈!
年轻人掐指,嘴唇翕动,又参阅书本,一会儿,他放下书本,扬起下巴说,你的四柱八字及大运小运我已经给你推算了出来。根据你八字命局五行相生相克的情况和行运走向看,你去年后半年官运正旺,大小将提拔个官。
马上有人叫起好来,算得准,算得准!
马秘书立即反驳,小刚当主任,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他可能早就打听到了。
就给叫好的人泼了一盆冷水,叫好的人冷静下来。
年轻人仍旧笑眯眯的,说,如果不相信,我再断一件事,去年后半年他不仅升官,还找好了对象。
围听的人鼓起掌来。马秘书语塞,小刚找上对象的事总不回尽人皆知吧。但他还嘴硬,我看你是瞎猜,是根据他的年龄模样瞎猜。
年轻人哈哈大笑起来,瞎猜,你给瞎猜一个!其实这里面有着复杂的运算和判断。他的命运,过去的、未来的,很多方面情况我已都有了解,可他认为是迷信,又不会给我算卦钱,我何必都讲给他呢。不信!你要不信我给你简单说说如何运算。这位兄弟八字五行配合不错,命局平衡,用神有助,行运得气,就是说会有好运气。去年后半年财旺而无刑冲克泻,财旺升官,所以,我断他有官可升;财在命理中代表妻子,财旺而有合,婚事必成,所以我断他找成对象。
年轻人的话像外国话似的,谁能听懂,只是听着新鲜。围听的人瞪眼竖耳,伸脖凝眉,都听入了迷。
小刚暗暗称奇,但脸上故做不屑之色。
年轻人看小刚一眼,说,怎么,还不信,他眼扫围听人一圈,说,谁再报个时辰,我给算算。
围听的人马上疯了也似,纷纷喊,我报我报,前奔后涌挤向年轻人。小刚喊,不要相信他!不要相信他!但他的喊声被淹没在众人的声浪中。这时,人们嫌他碍事,便几人挤一下眼,取得默契,一起用力,把他挤出圈外。
五
小刚抱住了常店主的大腿。小刚记得是常店主给他一个马扎,他坐下后问常店主“怎么你要走”,他想听常店主说不走,可常店主明明说得是“走”,而且还加一句“坚决要走”,他不知怎么就保住了常店主的大腿。
出乎意料,常店主手足无措,怎么,搂住腿干么?他试图板开小刚的手,怎么了?怎么了?
小刚想说你为什么走?为什么拆饭棚?这才几点,顶多下午两点。下午还要会,还有戏,不等会完,明天下午再走,今天下午就走,要当逃兵想把会搅黄怎的?这是存心给我抹黑拆我的台嘛。
他心里这样想,嘴也似乎动了,但没出声音,没出声音当然常店主听不到了。他只听见常店主说,怎么喝醉了?在那儿喝的?和谁喝的?
小刚心中挺明白。他想不是跟干部们喝的吗。哪些干部?谁知那些干部。我都不认识,都自报家门我也不认识。过会就天天有干部来喝酒,一拨拨的我怎能认识得过来呢。想认识过来,得录下像让我背上三天三夜才行。可哪有摄像机呢。嗨!说曹操曹操就到,就有扛摄像机的来了,说是电视台的。想不到办个会惊动了这么重要的机关,你说还有什么干部不闻风而来呢。
接待干部挺有意思,握手、作揖、举手致意都用出来,无意中竟增长了待人接物的本领。过去见人就脸红,和人握手节奏往往掌握不好,人家伸出手自己还没伸出来,或者自己伸手要和人家握,人家却没握手的意思,非常尴尬。现在短短两天,像进行了强化训练,与干部会面握手几近圆滑。
喝酒也有长进。自己过去酒量在七、八量,这两天竟达到了斤二两的水平,这是昨天和几个干部喝罢酒计算出来的。几个人喝了五瓶酒,根据干杯和划拳输赢多少,算出自己竟喝了斤二两。自己吓一跳,有些不相信,可几个人重新核实,确认出入不大,才知道自己喝酒又上了一个新台阶。通过亲身体验,自己颇有领悟,干部们每天喝酒,功力渐长,何愁不成酒囊饭袋。
但是,不管自己酒量如何见长,也挡不住干部们热心热肺轮番敬酒。自己不是酒瓮,斤二两的肚皮难以招架不断的装填,指望酒量在极短的时间一次两次的产生飞跃也并不现实。干部们个个非等闲之辈,拳法精到,出神入化,自己真是苦难应付啊!
今天中午,漓漓拉拉来了二十几个干部,坐满三桌。未及开菜,干部们便纷纷自责,最后一天会才来,来迟了,实在对不起的很。于是,带着深深的歉意,要敬王主任一杯酒。本来,自己想说干部们来迟了,应该被罚酒,自己在未来老丈人家去迟了就是挨罚的。今天怎么被干部们以敬代罚的搞到自己头上,自己左右叫人给灌酒了。自己倒是想说干部们来迟了应该被罚酒,可势孤力单,声音微弱,干部们根本不听,就把酒杯一起杵到自己嘴前,“喝”的呼声震耳欲聋,自己马上成了风急浪高中的一条小船,任凭狂风暴雨“亲吻”和“友爱”起来。
刚一开场,自己就被灌了个半醉,口干舌燥,嘴里咸苦的厉害。自己便不顾干部们吃不吃,不客气地往嘴中填菜。干部们大约见已把自己搞得差不多,过一会儿再搞也不迟,或者也怕误了吃菜,就都伸出筷子。
一个干部刚吃几口菜,就搁下筷子和旁边干部扯开淡话,说他在某处吃的是乌龟王八,在某处吃过海参鱿鱼,同时向桌上的蔬菜扫过不屑的眼神。
这个干部穿一尘不染的衣裤皮鞋,梳黑亮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一张白皙而微现浮肿的脸,年纪看起来不大,却有久经官场的老练,透出睥睨一切的气质。小刚想不起来他是哪个部门的,又不好问,心中就叫他小老干部。
又上一盘菜,小老干部试尝,刚一入嘴,就连声嚷嚷“咯牙!咯牙!”
看着小老干部矫揉造作的做派,自己肯定生气了,马上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父亲去世了。母亲没有工作,生活十分困难,困难到买盐都发愁钱的程度。一天来了几个人,妈说是干部,来自己家喝酒吃肉。他们边吃喝边挑剔,哎呀,这个菜淡了;哎呀,那菜一点油味儿没有;哎呀,酒里兑了水。他记得自己在旁边直咂嘴。心说,你们说淡了我看着也好吃,你们说没油水我看着也好吃。妈从来舍不得给我做这么好的菜吃,你们却还挑剔。再说妈为什么要给这些人做菜吃呢,家里不是买盐的钱都没有吗?怎么还割了肉?自己馋得舌头都快掉进肚子里去了,急得像猫见了鱼一样去抓肉,妈歉疚地向那些人笑,说孩子家不懂事,把自己关进内房,任自己着急。
他们走后,妈让自己吃他们吃剩的盘底,自己问妈,为什么给他们吃肉。妈说他们拿着大章,妈想找事干,得他们盖章,不让他们吃肉他们不盖章。这些你不懂,等妈挣了钱,给你买肉吃。
自己是不懂,但也知道喂狗吃肉后狗会摇尾巴。
现在懂了。懂了给干部吃肉,工作会顺利些。办会不容易,干部们有了赶会时能吃肉喝酒的预期,能有积极性帮助把会办成,所以,一说办会,先要邀请各路神仙一样的各级干部“光临”。
光临归光临,干部一来,自己总会想起妈忍着穷困请干部吃肉的隐痛,心中颇小平衡。
送菜的端着烧鸡上桌的时候,小老干部正胳膊乱动,手掌重重地碰到烧鸡盘子上。送烧鸡的虽曲臂弯腰几度挽救,无奈倾势以定,烧鸡最终还是滑出盘子“嘭嚓”落地。
都痛叫可惜。
有人问,烧鸡得多钱?
自己答,十五块。
小老干部不在乎地说,十五块没必要大惊小怪。他看十五块不值一提,也把他的错误原谅得不值一提。
自己火了,拍案而起,什么!十五块……刚说到这儿,一阵酒气上涌,堵住咽喉。
自己记得想说,你知道十五块怎么来得吗?筹十五块有多不容易吗?
小小居委办会,上边不给钱支持,只能本街解决。本街没有企业,没有来钱的路道,只有从居民身上收取。毕竟除了割肉疼就数拿钱疼,钱并不好筹集。收钱小组的人说他们是沿街乞讨。通情达理的人说交也就交了;手有点抠的心疼一阵也不痛快地交了出来;可还有难缠的、硬不交的就很难收取或干脆收取不上了。
收不上也就算了,这种事不好强迫的,可他们的怪话却十分刺耳。有的见收钱小组的人快进院了,就传出声音,来了三个鬼,你说这院你还进不进。有的假装翻口袋,左口袋没有,右口袋几张破纸被翻出来,便说,钱没有,只有擦屁股纸,擦屁股纸你们要不要。
最无赖的数贾金,不交钱却说,我怕你们发财。
真要噎得背过气去。
偏贾金还早早在戏台下给丈母娘占地方,用高靠背椅;还没羞没臊地在戏场大说闲话,唯他声高,唯他张牙舞爪。他这是有意气居委干部,我不交钱你能怎么样。
十五块钱来之不易啊!是民脂民膏啊!是艰难工作的结果啊!
小老干部竟认为不值得大惊小怪。
自己觉得和这些人坐不到一条板凳上了,并且好像从会一开始就觉得陪这些人心里不痛快,感觉别扭。
自己便决心要离开他们,不过,找个借口离开才比较合适。这是因为自己尽管对他们不满,但要赌气走开,闹得面子不好看,也不是待客之理。这样,醉酒正好打掩护。
原想解开醉酒,谁知一起身,头重脚轻,几个趔趄,完全是醉鬼的模样。干部们表示关心,到哪里去,干什么?自己说,想吐,想去厕所。
到是没那个干部拦挡自己,自己便径直跌跌撞撞奔主会场。
城墙街沿街都是买卖。卖服装的、卖塑料制品的、卖土产的、以及卖冰棍的、卖水的。。。。。。一摊挨着一摊。居民们很多动了起来,很有个物资交流的样子。自己知道,一些市场意识强的户主早把门前宝地占住,撑开货摊;一些市场意识弱的户主一时没想到可在自己门前发财,但看别人出手就挣了钱,立刻醒悟过来,也马上进货来卖。这一来,本届的物交会到真有了致富会的模样,较好地实现了自己的初衷。
自己似乎快乐起来,刚才的气愤消了许多。但是,当气愤还未消完,前方主会场的残乱情景又使自己皱起了眉头。
主会场原本呈半月形朝向戏台的一二十个货棚,不知什么时候竟消失了差不多二分之一,露出了很多豁口,半月形像被戳破撕烂一样千疮百孔。原来时时冒出团团热气清烟、散溢出缕缕油香的饭棚几乎一个不剩,有着五彩斑斓面孔、柜台前常常人多为患的百货大棚黑沉沉地拉住大幕,像剧终后的戏台一样偃旗息鼓。前两日的轰动、喧闹、生机勃勃,一下子变成了萎缩、冷落、不死不活。自己一阵诧异,这是怎么了?
迷惑之中,自己发现常店主也将撤走,锅碗瓢盆已装车停当,布棚拆除接近尾声。
一见如此情景,自己心头苍凉地掠过人去楼空曲终人散人至将死等令人垂头丧气的感觉。自己便觉身体软了许多,觉得有种委屈感甚至有掉泪的酸楚,于是,不知怎么就瘫倒在常店主面前,不知怎么就想耍赖,就想讹人,不知怎么就抱住了常店主的腿。
常店主先是惊慌,后见王主任是醉态,他放心了。他扶起小刚,连拖带竖地把他安放在小马扎上。小刚说,为什么要走,不是还有半天会吗,那些货棚为何撤了?
常店主无奈地叹口气,苦笑一下,声音激愤地说出让小刚瞠目结舌的“故事”。
我们远道而来,不能说千里迢迢,也算是百里迢迢吧。跋山涉水风尘仆仆雇汽车搬工具啃干馍喝凉水睡地铺,就为慕你们城里而来,助你们办会而来。原想城市多么好,会上能发财,谁知城市是陷阱,大会如虎口,把我们咬得血糊淋拉,或者还想一口吞下去。咱原以为乡下挣钱难,谁知来城里更难。
常店主满腹牢骚。小刚说,你慢慢说,慢慢说。
常店主说你那天下午和我说罢话走开后,我的饭棚很快便开了张。天刚擦黑,我的腊肉、甩饼、小吃已在会上叫了响,都传说我的饼和肉越嚼越香与众不同。吃的人便一层层来,小饭棚里外挤满了人,生意真是红火。半夜,收摊后拉住棚口,我和媳妇头碰头地跪在行军床上数钱。一大摊钱,数了半天,一算挣了七、八十。才一下午,就挣了在乡下好几天也挣不来的钱数啊!照这样下去,三天会后我们能挣好几百。我们高兴地抱住简直要学你们城里人跳舞,可惜不会。
常店主说我不能不以难以抑制的骄傲向媳妇夸耀自己决定的英明与正确。我说要是还在那不死不活的穷小县那能有挣这么多钱呢,怪不得人家城里人致富那么快,原来城里果然黄金遍地票子大把抓,这个滋味啊真他妈的!大约我手舞足蹈的样子难免张扬,媳妇笑着说我“傻瓜”,但我知道那是对我赞美与崇敬的最佳表达。我们二人愉快中,不怕你笑话地说,我搂住媳妇,在这不太舒展的棚子里,就高兴地。。。。。啊!
两人分开,快意尚未消散,棚口就被猛然推开,呼啦啦进来四五个壮汉。黑压压遮住半边天的气势,吓得我俩目瞪口呆,心脏乱跳,快意被吓走,恐怖袭上身。目前治安形势严峻,早听说市里也混乱不堪,坏人明抢暗夺,家常便饭一般,这回看来遇上了抢汉。我想坏了,来城里赶会什么英明决策,简直是往枪口上撞。我甚至惭愧地看一眼媳妇,今天“人怕出名猪怕肥”的红火生意也能招贼,好事要成坏事。
不容我再想,一个壮汉说话了,我们是治安巡逻,说着把一张纸片在我面前一晃,巡逻证!没容我看清就又收回,完成了展示身份的过程。
谢天谢地,原来不是抢汉,竟是保护神,是我们的亲人。我和媳妇抹抹额头的冷汗,结束了刚才身体雕塑一样的凝固状,恢复了常态。我刚想表示欢迎,说句“吃点什么的”的客气话,谁知壮汉们已甩出命令,立即做菜!
钱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要挣的。这种深更半夜、脑袋酸胀麻木的时候便是有钱也不愿挣。但看一眼已呼啦入座、其势汹汹的壮汉们,咱那敢说半个不字,乖乖捅火,坐锅……
壮汉们点菜,鸡、鱼、虾……尽是好东西。
偏偏我这没这些东西,惹壮汉们一顿臭骂,他妈的,好吃的你都没有!
壮汉们降低标准,那就切腊肉吧,来四斤,甩饼五十张。今天你不是卖出名了吗,咱也尝尝。深更半夜,几个壮汉还兴致挺高,猜拳行令,折腾了个把小时。
他们吃喝,我在一边迷糊打盹。突然,我被桌椅响动的声音惊醒。这几个壮汉已走出饭棚,我赶紧追出去要钱。我拽住一个高个子,说,你们还没给钱呢。
高个子像刚醒过来一样眨巴眨巴眼,好像挺奇怪我的说话,什么什么,还给钱?声调不阴不阳,惹其他壮汉笑起来。
高个子骂娘,他娘的,老子吃夜宵还出钱!你去问问老子在那儿吃夜宵出过钱,你知道不知道老子在保卫你们!他手指把几个壮汉一划拉,说,没我们保卫你们,你们能安心挣钱,你能和你老婆……啊……他猥亵地一乐,其他壮汉也乐起来。
他们可能听到了刚才的动静,我不由一阵羞臊,但钱不能不要,几十块的损失不是小数。我说,保卫你挣保卫的钱,再说也不是保卫我一个。吃饭总得给钱。
高个子说,你不要怕吃亏,我们是轮流着吃。
我还要钱,拉住高个子胳膊不放。高个子甩甩胳膊,没有甩开,火了,左手扬起巴掌打我一个耳光,把我打得差点趴到地上,说,再不识相,看老子揍你!
我还要扑过去,一抬头,扑势定格在高个子平端的电棒头前。我知道电棒的威力要比那个耳光大不知多少倍,我怯步了,眼睁睁地看壮汉们扬长而去,融入夜幕。
我的脑中明明显示一些电影的画面,但一下想不出是哪些电影。
不用细算,那天等于没有挣钱,钱都填了几个壮汉的肚子,还受了辱。我和媳妇好机急好气,可有什么办法呢!生气、着急都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除了损伤自己身体与他人毫不相干。这样一想,便只好俩人互相安慰,会不是明天才正式开始吗,今天下午的营业不过是开场曲,只当今天曲子没有唱好,只当失手叫狗叼去块肉。
这样自我安慰一番,心情尽量压平,把希望寄托在正式的三天会期上。
由于头天小店打出了名声,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寻找着“十里香饭店”前来光顾。到中午,生意简直火爆收票子都有点儿来不及。紧张的营业让我们忘却了烦恼。我和媳妇迎来送往,忙忙碌碌,旁无暇顾,全身心都投入在我们的事业中。昨夜的损失、屈辱、憋气,都挤出了我们的脑袋。
“崩崩崩!”一串指尖弹击桌面的声音不同寻常地响起,我不得不从低头切腊肉的专心中将脖颈唤直。一男一女两个端着肩章,顶着平顶帽的公家人“哎”我一声,女的从文件夹中抽出单据,刷刷写几下递给我,脸无表情,不容置疑地说,工商管理费十元。我赶紧点头,给!给!给钱!,然后接收据目送两个公家人走开。
低头切腊肉没一会儿,又有敲桌面的声音。又是一个端肩章,戴平顶帽的公家人出现。不过,他的服装颜色跟那两个不同,应该是不同机关的人。果然,那人是税务局的,也从文件夹中抽出单据刷刷填好,不容置疑地说,税款。我赶紧点头,给!给!给钱!然后接单据目送公家人走开。
以此为开头,要钱的便像佛爷手中的捻珠,捻了一颗捻一颗,再也捻不完,但你躲不开,又不敢拒绝。他们都抓着你的小辫,你是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手。
店业局来两三个人,说,收电费。我说交会费时已包括了,不信我拿单据你们看看。他们说,什么包括,我们说没有包括就没包括。说着,掏出钳子就要铰电线。我赶紧拦住,招待吃罢腊肉、甩饼才不说收费。
水厂来人说收水费。我说会费包括了。人家马上厉声反问,谁说包括了!然后说,不交水费马上收摊!王主任,会费单上明明写着含水电费,为什么他们都不承认。他们一个个凶巴巴的,又难以找来你们做主,我们生茬茬的外乡人那敢惹这些地头蛇。给吧,爱要多少给多少吧!
小刚无语。
计量局来人验称,说不准,收走罚款。
一个人从饭棚后转过来,我以为是顾客,刚要招呼入座,那人说是园林处的,说要罚我款。我纳闷园林处罚什么款?人家指着饭棚前的一颗树说,看见没有,你的油烟熏了树。
四五个胖墩墩的、油嘴滑舌的老太婆来收款,说他们是街道的,来收卫生费。我说会费包括了。老太婆说,你交的是小街道,我们是大街道。我糊涂什么大街道小街道,老太婆们到火了,比戴平顶帽的公家人还横,挽袖子就喊,还装糊涂,扒他的火!撵他走!
卫管处也来人收卫生费,说他们是正牌的。
城建局来人收占地费。
环保局来人收环保费。
由于收费和罚款和白吃白拿的人太多了,我已记不住那么多部门的名称了。我成了惊弓之鸟,只有麻木掏钱的动作,只有招待吃喝的动作。更滑稽的是一次伸口袋掏钱,口袋中已有一只手,我惊异地扭头一看,小偷像见了熟人一样的给我一笑,抽出手扬一个漂亮的响指,潇洒地说一声“对不起”悠闲走去。
常店主说,这样轮番轰炸似的讹诈民财,谁能受得了。这样“赶集给驴受”、“老鼠给猫攒”还挣什么钱,还得当了裤子回家呢。这不,好多货棚、饭棚都顶不住这“火候”,早早撤棚走了。虽然屡遭搜括,我总存有幻想,老想着该交的都交了,就没人要钱了,谁知天天有人讹钱,让人招架不住。现在我真羡慕早走的店主聪明果断。
小刚听得发愣,酒也醒了。心想这两天光被干部们缠着喝酒,就不知道会场上还这样乌七八糟。他想挽留一下常店主,但他已收拾停当,媳妇在一边等着,走如箭在弦上。
常店主握住小刚的手,说,王主任,走了。
小刚被动地握手,又呆呆地看着常店主离去。突然,他向常店主挥手呼唤,后会有期!
常店主不知听见没有,离去的背影坚决迅速无动于衷。
六
日头虽已在天边落下,但挣扎着不肯收敛最后的光芒,但是,白天过去,黑夜总要来临。在地下散射的微弱光芒又抖了几下后,终于全部收回羽翼,随后,好像瞬息间,大地就被暗夜笼罩。
会期将完,今夜演出最后一场大戏。
明亮灯光下的戏场,好多占位子的人已安然端坐。由于板凳、椅子等座位摆放杂乱,形成障碍,络绎而来的观众便和先期占位的家人遥相呼唤,喊爹叫娘寻儿找女,开演前的戏场喧嚣纷扰一塌糊涂。
闲谈客们则甘心场边围圈论道。随着人流的涌入,闲谈的圈子也越来越多。惠惠坐在戏场中间,她等着小刚来陪她看戏。可她脖颈来回扭动,她设想的一转头看见小刚悠悠地走来或者急急地走来或者眉开眼笑地走来或者沉思着走来的任何一种都没有出现。眼看大戏将要开演,台上幕后传出吱吱扭扭的调弦声,传出演职员来回跑过的咚咚的脚尖声,将观众心儿吊起视线集中。
小刚仍未来。小刚没来,到有一个连连向她瞅睃、传达出不怀好意的年轻人在她背后坐定,让她不舒服且疑窦顿生芒刺在背。
开戏的锣鼓响了,小刚还没来。惠惠不再扭头盼望,只有失望地目视台上。垫着海绵垫的椅子坐着挺舒服,但她心里好委屈好难过。
惠惠十分急恨小刚,傻不叽叽木头似的。姑娘就是他的,但他从不给她一个深情的眼神或一句甜蜜的话语,更别说什么亲热的举动了。
一次,几个女友谈起对象,忘形之余,一女友附耳问她男友亲过你没有。她没有脸红没有羞涩而是委屈地说,没有。女友撇撇嘴说,他就那么傻?
惠惠记得她好像有泪水浸出眼眶。可这有什么办法呢。男友不会美化这段浪漫时光,姑娘家又不好暗示或明讲,因为这不符合性别原则,恋爱阶段不就这么干巴巴地度过去了吗。
惠惠有些不甘心,她多么向往能与小刚甜蜜、温馨、缠绵、浪漫地共享这不可二得的人生阶段,留下终身美好的回忆。
这样想,她村会的时候,她让老愚邀小刚赶会,同时,就暗暗设想与小刚出双入对并肩携手看戏的情景,并偷偷品咂恋人共乐的神奇滋味。然而,小刚不开窍,因为一个小时尿裤子的经历,对姑娘的邀请掉以轻心。
城墙街要兴庙会了。小刚去请惠惠赶会看戏。惠惠说,我不赶会也不看戏。小刚知道是自己前番轻慢了惠惠,惠惠故意气他,就用好话巴结惠惠,惠惠终于觉得小刚有了领悟,两人便慢慢说的亲密了起来,进而还在肢体麻木晕头胀脑中来个嘴唇零距离。
于是,惠惠高兴了,说要去赶会了,肩并肩看戏也两心相约纳入议程。
有些遗憾的是,小刚身为主任、大会主持者,公务繁忙,暇时难抽,最后一夜大戏他才有空去看。
这也够了,惠惠满足于这难得的开端。
二人先在家中稍坐,快到开戏时,二人起身前往会场。惠惠很快乐,衣裙摆动如蝴蝶飞舞,满面春风似桃花初绽。她终于第一次和恋人并肩看戏,她终于第一次如愿以偿。
谁知,二人刚出门,便被两三个人挡驾。
来人是正在本街唱戏的剧团的人,说有事要向王主任商量。
这真叫不长眼睛。小刚微露愠意,说,有事明天再说,现在我要看戏。
来人左右挡路,蛤蟆死缠,说事情非今天商量不可。小刚起了火也不行。惠惠见状,只好说,不行我先走,你随后来。
只好这样。不过,小刚窝了火,惠惠也不情愿。
说随后就来,等也等不来,戏开场了也没来,戏开了一大会儿还没来。时间一长,惠惠觉得等啊盼啊望眼欲穿实在太累,既然他不来,还不如先放下心来看戏。
放下心来,台上的戏情便看来进去,甚至开始与角色共悲欢。
但是她不知道,当她沉静下来专心看戏的时候,一个针对她的阴谋正在实施。阴谋的实施者是她身后那个叼烟的年轻人。
进戏场的时候,叼烟的年轻人一眼便瞅定了惠惠。她的诱人身姿,她的活力四射的风采,甚至她的举手投足都让年轻人心旌摇动喉急垂涎。年轻人本来就不是有多大的兴趣来看戏。他就是来闲荡,来找乐,看到漂亮姑娘,就找到了乐。就想入非非,就被吸引,就身不由己地尾随姑娘挤进会场,悄然坐到姑娘身后。
戏对他毫无意义,只有姑娘是全部意义。于是,他细看了姑娘黑亮的头发白皙的脖颈丰满的背臀;闻醉了姑娘脂粉的芳香和女性的气息。他性急冲动几不能自持。他暗想,这么一个美女,怎不叫我在合适地方碰上。
他狠劲儿吸几口烟,把难平的心潮遏止一下,想想该用什么方法撩拨一下姑娘。
人多眼多,露骨的撩拨方式不太合适。他就先用少年时玩过的撩女生的把戏,轻轻地把姑娘背后的辫绳抹落下来。他看着姑娘辫梢渐开而姑娘竟毫无觉察而心中暗乐。他把手指在鼻子下搓一下,来自姑娘洗发香波的好闻气味飘进鼻腔,他好陶醉,他的撩拨欲罢不能。
他要把姑娘的第二条辫绳也抹落。可是,这条辫子搭在姑娘肩侧,伸手去抹,容易惊动姑娘。这时,观众突然爆发出一阵喝彩,人影晃动,他得手将姑娘第二条辫绳抹落。
姑娘仍未觉察。他充满得胜的欢欣,他自豪自己手段高妙,到底是从小在课堂上练就的功夫。
但马上,他对自己这种小学生的玩意儿不满起来。自己明明被这近在咫尺的漂亮姑娘撩得yu火中烧饥渴难耐,却使用的是浮皮潦草小儿科的手段。这不仅与事无补,反增难填欲壑。他色胆如天地要采取第二步也是更为大胆的举动了。
他很快就找到了可以下手的薄弱之处。椅背的挤压将姑娘上衣后背皱起,其身侧露出一角让他难耐心火的空间,且其幽暗,更增魅力。他按捺不住蓄谋已久的阴谋,下作第把手伸了进去。
惠惠感到左腋下有手触摸抓捏,惊得一臊。但她没有惊叫,而是根据手来的方向迅速判断出是身后的叼烟小痞子所为,同时,也迅速作出了恰当的反应。她猛地扭头把冰冷愤怒的目光射向小痞子。小痞子像遭到电击,不由胆寒地一颤,脸色骤变,嗖地抽回肮脏之手。
惠惠本可以扇他耳光的,但她没有这样做,她选择了沉默。
沉默也是反抗,有时是聪明的反抗。试想一个姑娘家,众目睽睽之下与男人闹将起来,而且是人民最感兴趣最能起哄最难以说清楚的桃色事件,说不定还要赢了大戏呢。这种结果对男人来说不是好事,对女人则更惨。无论胜负她都得付出声名狼藉的代价。小痞子所以敢大胆举动,大约就很能掂量出这个轻重。
沉默毕竟更有软弱的一面,容易二次再受伤害。惠惠想能躲开小痞子也是办法,可戏正高[chao],人墙如堵,寸步难动。
惠惠遭人骚扰,不由想到小刚,要是他来,谁敢乱动。她就有些急恨小刚,为什么你不能随后就来。这样心头慌慌,她就无心看戏,巴望着戏马上就完。
好像天遂人愿似的,戏说完就完了。大锣“哐”地一声给大戏画上了句号,也给本届大会画上了句号。句号画得快捷,似乎戏比前两天短。
观众们在大锣的结束声中“哗”地站起来散场,戏场又是呼儿唤女喊爹叫娘一片混乱。
乱哄哄的场面是歹人使坏的大好时机。小痞子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不怕遭姑娘冷眼,他还要趁乱吃吃姑娘豆腐。正巧,戏台上的灯光又熄灭了两张,小痞子便借助人影幢幢不顾一切地从背后将姑娘抱住,两手稳准狠地揉搓向姑娘的ru*房。
惠惠急了,她低头咬向小痞子的手腕。小痞子疼得尖叫一声,松开双臂。这回,惠惠不沉默了,她先是骂,后是扬手去扇耳光。
痞子到底是痞子,脸皮比城墙还厚,虽然手腕有姑娘牙咬的红印,脸上挨了姑娘的耳光,但转脸便不认账,发眨巴着眼说,怎么了,怎么了,什么,谁调戏你了?纳闷的语气像自己受了欺负。然后又向着别人说,人挤人的时候,碰她一下她就不依了,怕碰不要来看戏,哪儿来的泼妇这么厉害。转眼,他给姑娘泼了盆脏水。
惠惠遭受侮辱,小痞子又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而她又不好反复陈述事实,她气得不行。她就抓住小痞子不放。她似乎想等一个说法,她觉得大众眼前发生的事情,总会有大众的公正的声音出现。她想让小痞子耻辱,她也想讨回姑娘的尊严。
有人说话了,想不到的竟是让姑娘难堪的处境更为雪上加霜。那人说,你一个姑娘家老揪着小伙儿不放要干什么,又骂又打的偏你厉害了!你又不说人家怎么你了你就限制人身自由,这可是犯法的。理都偏向到了小痞子一边,后边的话语还很有法律意味,给惠惠造成了巨大的压力。惠惠又气又羞,哭了起来,同时松开了抓小痞子的手。小痞子轻松解脱,反向惠惠撇嘴瞪眼,以示嘲弄。
正在这时,小刚来了。
小刚来时带着火气。剧团的人找他是要涨戏价。他们说现在物价猛涨,原来的戏价要少了,很吃亏。小刚当然不涨,一是讲定的戏价,二来戏就要演完了,临走还想讹一笔,很不够意思。剧团的人说当时看联系人是熟人的面子就要少了;也是为了支持城墙街兴起庙会,现在又遇通货膨胀,弄不好剧团还得当了裤子走人。小刚说不要危言耸听;也不要说得比唱得好听。支持我们办会?你们发不出工资,我们给你们找活儿干不也支持你们了吗。
谈不拢,剧团的人就威胁今夜不加演折子戏。小刚说不加演就不加演。他们一气也就真的不加演,因此今夜的戏就时间短。
小刚要去看戏,剧团的人死缠住不让走,又叫来联系人说合也未结果。嚷嚷着时间过得太快,不知不觉便煞了戏。远处听见戏台音乐一下停息,双方都闭了嘴,再谈已无意义,只有不欢而散。
小刚便带了火,既火剧团麻缠又火耽误了陪惠惠看戏。
惠惠见了小刚,更加哭得厉害。小刚赶忙拉住发辫披散的惠惠的手,问,怎么了,怎么了?可惠惠只是哭。
看戏的邻居们一看惠惠原来是小刚的对象,便纷纷作证说小痞子调戏姑娘,你看,姑娘的辫绳不都让小痞子给抹落了吗,还指着旁边那个官样的家伙说他偏护痞子,还拿什么法律吓唬姑娘。
小刚一看,原来是这俩人!小刚不仅认识他们,而且很知他们底细。
小痞子是附近一条街上的浪荡公子。局长父亲给他安排个好单位,好单位又给他一个闲差,他上班不上班一个样便四处游荡。大凡游手好闲的人便易好吃懒做沾花惹草横生枝节。他本来无所谓看戏,就是想着撩拨姑娘高兴高兴,看着惠惠漂亮便下了手。坏事做多的人便脸皮厚,又欺负姑娘不好明说被调戏,便油嘴滑舌狡辩,好像自己挺委屈。可是,一见小刚来到,他就知道狡辩纯属多余。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城墙街人都知道,何况小刚。不妙的是,自己可巧又撩拨的是人家的对象,他怕小刚强健体格打他一顿,便不等小刚明白过来,哎呀一声,吱溜钻出人群像兔子一样跑了。
官样的人有四十几岁年纪,是当地法院审判员,姓李名丞。此人单看面貌可说是堂堂一表,再加职业陶冶,颇显威风凛凛,语音也锋芒疾利让人背冷。所以,他一经张嘴便千钧重压一锤定音地把惠惠推向败地。看戏的人们一时被他的外表所震慑,竟都噤了口,让他和小痞子占了上风。
小刚一出现,小痞子跑了,李丞也是一愣,心想怎么这事又遇到他的手里。
原来,小刚在他手里打过官司。他贪赃枉法,要判小刚败诉,谁知就在他要形成判决书文字的时候,小刚不知怎么就弄来一盘录音带,上边竟然记录了他和小刚的被告商讨贿赂的声音。尽管那声音只是在商讨,还不能说已形成事实,但判决书要明显地偏袒向被告一方,推理贿赂形成就是一定的。他将会受到严肃处理也是一定的,他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庆幸小刚在判决之前警告了他。
肯定地说,他的贪官形象也暴露在了小刚面前。以后小刚见到他总是怒目而视怀恨在心。他还纳闷,在办公室里的人都下班走后他和行贿者的密谈怎就会给小刚录了音去。
李丞立马想不能惹这个小刚,他赶紧脸上挤出一点笑容,说误会误会。小刚却不买这个账,说,误会,你可是在十分严肃的问题上也爱误会的人,你是不是早就拿过那个痞子他爹“误会”的东西了,你就时时记着“误会‘老百姓了,而且,今天你又”误会“到了我对象身上,你可真会误会,啊!
小刚发出的”啊“声犹如怒吼,,犹如喷发出了岩浆。他怒火难遏,青筋暴起且钢铁般坚硬的拳头重重地向李丞杵去,由此开始了一顿对李丞发泄般的怒捶。
李丞被打得无法招架风雨飘摇,可是,等小刚的拳击密度梢有间隙,他就露出了吓唬惯老百姓的本相。他威胁说,好,你敢打我,打人犯法,我是法院的,看我明天来抓你!
小刚一怔,这确实现实,打人不对,他又是法院的,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但他的脑瓜也是很灵的,他把紧急思索而轱辘转动的眼珠向惠惠一瞅,主意便生了出来。他说,你敢调戏我对象,我揍流氓。接着问惠惠,是不是他调戏你?
惠惠与小刚配合默契,不假思索就说,就是他,到法院我也这样说。
李丞说,这是诬陷,我不怕你。
马上就有妇女站出来说,我作证,就是你调戏人家姑娘,手去拽人家胳膊。
李丞张口结舌,啊。。。。。。啊。。。。。。此时,他不由想到了一句话:以毒攻毒。
紧跟着小刚的一句话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无话可说,低头认了罪。小刚说,处处有监视你的眼睛和耳朵,你还抓我,你到不怕办了坏事别人不知道。
李丞先还硬气,想着明日报复,但他想到自己的一贯作为,想到名声并不清廉正派,想到妇女一口咬定说遭他调戏了,他还真没辙洗白,尤其想到同事中恐怕就有找他茬口的人,不然怎会有录音拿在小刚之手,他泄气了。
他后悔不该替小痞子说话。
精神一倒,他立马萎了,像条死狗。直到小刚他们走尽,他还呆呆地立在原地,像接受审判似的。
尾声
对大会的举办,居民们都说好,可马秘书不置可否,因此,街政府的一些干部想开一次讨论会、甚至对办会给与肯定的提议没有实现,因为大权独揽的马秘书不开尊口。
人们分析,马秘书在城墙街两受嘲笑,必然窝火,所以对办会如何不予表态。
小刚看出马秘书的意思,想想自己办会焦头烂额还不落好,想想刚睡下被叫醒的难受劲儿,想想哭泣的刘老头,想想气走的常店主,想想经费难筹,想想对象受辱,从此不提什么鸟会。
第二年,快到去年的会期时,居民们打听小刚,会还办不办。小刚说,顾不上,我要结婚娶媳妇。
后来,会期就过了。
居民们聚堆闲谈,话题常是“去年好会啊”。
本文已被编辑[饥渴的骆驼]于2008-3-20 13:43:4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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