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未来
我之所以坚定的相信未来
是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
她有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
她有看透岁月篇章的瞳孔
……
乐耕,与新伍合成公社后改为新乐,小地名叫十字。“乐耕”的由来,本意是叫人们安心农事,亦或是源于《三国演义》上的一段话:“孔明曰:‘亮久乐耕锄,懒于应世,不能奉命。’玄德泣曰:‘先生不出,如苍生何!···’”。或是陶渊明“采菊东篱下,幽然见南山”,也不好说。
当年,那个向共产主义过渡的奇思妙想,有一位公社领导画蛇添足般的演绎成家喻户晓的故事,他把社员的自留地,全部收归集体,名曰“代耕”。种上菜,收获后由公社统一分配给社员,到分菜的时候,社员们大老远早早的赶到公社的操场上,黑压压的一大片,直到天黑,还有很多人在等着……
有个社员在自家的屋后种了108窝葱,被发现,揪住了“资本主义的尾巴”,先是罚款,每窝1元,108元,因社员太穷,交不上,改成了50元。葱自然成了“资本主义的现行”,在公社的大会小会上成了时尚的佐料。多少人养一只鸡,养一头猪,是被明确规定的,多养是不行的,公社的领导晚上会一家一家的去数,如有超过规定的,就要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给割掉。事情越演越烈,胆大的社员集体联名向上级领导反应,要求取消“代耕”,区上说,是县上的指示。后来事情闹大了,区上说,县上不愿承担责任。后来县里调走了区的领导,新来的区领导,撤换了公社的那位领导,把自留地返还给社员。
人们刚从“穷过渡”中醒来,改革的春风吹拂着中国大地,从这场变革中脱颖而出的广东,逐渐成为了吸引人们眼球的地方。于是产生了一个新词“刹广”即一脚刹到广东的意思。最先是女人们,后来范围渐大。在一些胆量足的,认为日子还有另一种活法的人的带领下,选择离土离乡,抛家舍口的背上简单的行礼,朝着那个梦中的天堂飞奔而去……
我刚从师范学校毕业,也想“刹广”,父母很反对,认为好不容易找到的“饭碗”,是不能丢的。我到乐耕去,也就成了自然的事。那条路,至今也觉得好长,可能是从没去过的原因,一路打听,“不远了,翻过松林就到了”,这句话,使我想曹操在行军的时候,部队走了很多时间,又饥又渴。曹操为了鼓励士气,说前面有一大片杨梅,军士们听说有杨梅吃,舌底生津,来了精神。这便是后人们熟知的“望梅止渴”。一下子给我很多希望。对于我即将开始的生活,增加了一丝不曾有过的曙光。
我终是看到了领导介绍乐耕时提到的杨梅树,正值挂果时节,圆圆的绿色小果藏在绿得耀眼的叶丛中,不注意看,是会把它忽略的。校舍很简而且可称作陋,在木楼上两间教室中间人进人出的,门上写有“办公室”字样,红纸黑字,很有笔力,看得出是刚写不久。我走进去拿出介绍信,递给一位年长的人。他接过去,从桌上拿起一副老花镜,对着介绍信扫了一眼,“哦,文老师,欢迎欢迎,这位是校长,这位是总务主任”,校长说马上给我安排寝室,并与总务主任一起拿着我那个简单的行礼,走到两间教室中间的砖木结构两层楼房前,穿过楼下狭窄的巷道走到尽头,主任打开门把钥匙交给我。校长说有什么要求,只管讲。
看着我的“新家”,这间6平方米左右的小屋,就是我新生活开始的地方,靠东有一张床,靠西的窗边有一张桌子和一条凳子,这些家什把空间占了多半。人进屋首先要打开窗板,否则没有一点光线,清扫了房间,铺好床,也就没什么事做了。接下来就是呆看着那块向上开的窗板,也许为了安全的原因,才装上的,要想打开它,得用先前那位老师留下的竹杆顶住。我有些担心,怕那竹杆不牢靠,一不留神掉下来,有砸头的危险,即使不那样,冷不丁也会吓人一跳。后来,我央求一位年长的女老师搓了一根很粗很结实的麻绳,一头拴在楼桴上,需要开窗的时候,另一端系紧窗板,这才安下心来。
除了备课上课之外,闲时喜欢在学校前面的小街上走走,说是街,不过有十来家人居住而已。有家小酒店,是我们常去的地方,第一次是跟朋友去的,店主知道我们是去喝酒,同行人介绍我是新来的老师,店主满脸的笑,“坐起,我去搞点菜”,不一会,端出两碗豆花,手在我们面前挥了挥说,不用给钱,我请你们,一班人也不客气,店主也坐了下来,“先吃三杯划拳”,对于从没喝过酒的我来说,看那阵式,心里早有些怯了。
看我畏缩的样子,店主又在我面前挥挥手,“醉过一两次就没事的”,其他人也附和,一杯、二杯、三杯……记不得喝了多少杯,有些飘飘然,听着有人在朗诵李白的诗,“酒是琼浆天上来,大杯小盏心花开;日买一醉平生愿,春风送我上瑶台”。
店主说“鸡巴荒瓜,不要扯了,喝酒”。那个叫荒瓜的人很听话的端起一杯酒说,看我倒在“天穿地漏”头,他见我们有些茫然,忙解释,“天穿”把酒从天上倒下来穿过喉咙,边说边仰着做示范,“地漏”就是要排泄出去,话音刚落,大家又笑一阵。在我看来,有点像电影《少林寺》里那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台词。
“乱扯,罚一杯,倒在家什头”店主有点不高兴的说,荒瓜又端起一杯酒,“酒啊酒,猫儿跟倒耗儿走,猫儿不吃耗儿肉,我也不吃酒”。说完“咀”的一声酒便下了肚。大伙又笑,荒瓜也笑了,很满足的那种。这个被店主叫荒瓜的人,五十开外,个头不大,戴一顶鸭舌帽,很精神。是位老幼和三班的人。
后来知道他先生是一个很会生活的,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只要有酒,菜是不讲究的,随时聚几个要好的人,就会整得其乐融融。
荒瓜喝酒,总会弄出点新鲜的东西。一次在他家里,从菜坛子抓出一把酸葱,再拌些白糖,吃一个,酸甜酸甜的,下酒还不错。喝到高兴处,会从墙上取下他那把灰不溜秋的二胡,“扑”地吹一下,左手在头上挠挠,便饶有兴致地拉上了,只是咋听起来都像“孃孃赶场”,也不好拂他老人家的意,有人把话题转移到“划拳”上。他立刻又来了兴趣,大谈起“拳”经来,什么一字清、绿塘拳、三国拳、电影拳、斤求两,两求斤等等。
我素来不知道,喝酒还被整出这诸多的名堂。据他说,所谓一字清,猜拳是不能拖尾音的,一就一,二就是二,搞错了,要罚酒。绿塘拳,也有叫仁义拳的,行令时先要说两弟兄,十在好,猜中一拳后,再要说“两弟兄十在好”再行拳。三国拳,首先要记住带有数字的三国故事,如“保阿斗”、“一计害三贤”、“二进宫”、“三气周瑜”、“四(泗)水关”、“五关斩将”、“六出祈山”、“七擒孟获”、“八阵图”、“九伐中原”、“十(失)街亭”。
猜拳时,如果猜中了“七”,你得接着说“擒孟获”,还有的要说出地点,“在云南”。电影拳也一样,要记住带有数字的电影名称,如《零点起飞》、《一江春水向东流》、《二泉映月》、《三进山城》或《山乡巨变》、《四渡赤水》、《五朵金花》、《卢山恋》、《七品芝麻官》、《八仙过海》、《九九艳阳天》、《十面埋伏》。
还有斤求两,一零六二五、二零二五、三一八七五、四二五、五三一二五、六三七五、七四三七五、八五、九五六二五。
或者两求斤,逢一作一六、逢二作三二、逢三作四八、逢四作六四、逢五作八、逢六作九六、七六一一二、八六一二八、九六一四四、逢十作一六。
猜这种拳,一要有好的记忆力,二是脑子的反应要快,不然,会醉得很快,因为搞错了,就会被罚酒。
过一阵子,我跟荒瓜混熟了。就能听到他背很多古典诗词,地点不一而足,多半是在酒桌上,三两杯酒下肚,就会听到:
一别之后,两地相思;
只说是三四月,谁知去了五六年;
七弦琴,无心弹;
八行书,不可传;
九节连环,从中折断;
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奈十依栏;
重九登高望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
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
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
五月石榴似火,遇阵阵冷雨浇花端;
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
三月桃花逐水流,二月风筝断了线;
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如此等等,荒瓜的吟诵对原作虽有篡改之嫌,却也声情并茂,对于我那见不得人的古文功底,算是一次意外的启蒙。
有时会出一些对联,让我们对,没等我们考虑,便会说出下联,什么“扁嘴鸭夺石夹夹,唧嘎唧嘎;叫腰蜂钻竹筒筒,嘤嗡嘤嗡”,“骒人骑骒马骒上骒下,绝人出绝对绝子绝孙”等等,有时还会吐出“吃烟屙尿上下一根”之类,后面就更邪了。
就这样过了一段有诗有酒的日子。到了第二个学期,来了一位女老师,人很文秀,据说吹拉弹唱样样都行。闻其声如见其人的先有几分敬意。她的到来,对于我,或是于我生活了半年的这个地方,都有些新鲜而且好奇。在小学,女老师是很多,但新分配的女老师却不多,这个地方比较偏远,条件艰苦,很多人不愿意来。来到这地方的,多有几分无奈,或有其它原因也未可知。
她给如我这般的“光棍”青年提出很多意见,诸如吃饭后自己的碗要及时洗,勤洗头,起床叠好被子等等,一些母亲常念叨的话。过去在家里,我是很少听进去的。这次,于我还是有些改变的。友邻是一间中学,原本是学校的“代冒班”,后来“独立”了。中学清一色是男的,结婚的不多,十几个“光棍”,那光景是可想而知的。由于没围墙,我想即使有墙,也挡不住的。我这些同胞们,西装革履粉墨登场了,后来确知“名花”有主,才悻悻的飞走了。
她男朋友来的时候,戴着一副眼镜,给人一副很有学问的印象。涮碗,洗被子,扫地,什么都做,很勤快。这便成了她显摆的口实,“你们呀,跟到学”。这也就让我想那部《从奴隶到将军》的电影,男生要讨女生喜欢,那就得先做奴隶。都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在我看来,当不了将军,当个快乐的奴隶也是不错的。
如果被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爱得发疯,也是一件痛苦事情。我是没有这样的经历,偶有人议论她的过去,多半有这样的苦楚,实是属于这类情况的。她先前工作的地方,有一个人死死的追求她,到了疯狂的地步,做出些越礼越法的事情,所以到乐耕来,算是“避难”吧。
到了渴望爱情的时候,那心境是很微妙的。多半有廖公弦笔述的“想敲门,心颤抖,呆呆站在大门口,话难开头,找个啥借口……”那样的景况。且多是与一群饿狼争食,场面自然就惨烈了。有的婚期在即,仍被挖了墙角,自己的未婚妻被好朋友的花轿抬走了,生米熬成了锅巴。有的立下生死契约,准备为情而觞,好在被发现得早,制止及时,终是没弄出什么大事。有的由于经受不起爱情的折腾,整天神志晃怫,家人看情况不妙,央人说一门亲事,“闪电”般结婚了事。
对于这群“饿狼”来说,什么情况都有发生,有位老兄被一位女孩所钟情,奈何这位仁兄浑然不知,让这女孩一张“草树河边,不见不散”的纸条,领进了一个玖瑰陷井,后来想反悔,被女孩一句“那个晚上,草树下……”给硬生的搪回去了。草树在河边,佳人在对面,想想也是,谁叫老兄经不起诱惑呢?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唉!不说也罢。于群“狼”来说,终是好事,在贺其“新婚燕尔,比翼双飞”时,另一原因是少了一匹“饿狼”争抢本就不多的“资源”。
一天,有个背小孩的女人来找这位老兄,他老远就看见,吓得早早的躲了,并放话出去,说他不在。女人很失望,有些不忍的离去了,走到大门口还回头望了几眼。事后,“狼”们兴趣上来了,非要刨根问底,把老兄弄急了,就一个字“逃”。时间一长,就给淡忘了,便是记住也没多大意思。
时间过得很快,不断有人恋爱了,结婚了,生子了。我的生活却没有多大变化。有时,只在寂寞的时候有些莫名的冲动,大约是看多了《聊斋》的缘故,总想有一只狐狸变成美女,亦或是一个漂亮的女鬼来照料我的饮食起居的。这个奇怪的念头延续了一阵,终是没有,哪怕是在梦里,倘若蒲松龄是忽悠人的,也未可知了。还好的是,推开窗,听听远近的松声和鹧鸪的鸣叫,虽没有陆游那种“夜阑卧听风听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境界,倒也不失为一种排解心情的妙药。
到了男婚女嫁的时候,最着急是父母,普天之下,莫不如此的。偶有几个上门说亲,都被我给挡了回去。当然,其间也相过几回亲,眼前总飘着能诗善画、能歌善舞的才女,要不就是“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的美女,对了几年的象也没给对上。奶奶说我中了书的毒,眼界太高。
一些有经验的人常说:“买牛要买张(此读zā)角牯,说亲要看老丈母”。开始我还以为,娶别人家女儿,当然得拿到她母亲的通行证。熟悉的人详解说,是看丈母娘的长象、身法、处事、为人等等,咋说呢,有母必有其女,虽有些牵强的东西,从遗传学上说,仿佛是有道理的。我一朋友对此深信不疑,照单全收,向丈母娘大献殷情,结果女孩说,“你是要我妈,还是要我”。
关于爱情,苏格拉底有过一个很有名的故事,据说,有一天,柏拉图问他的老师苏格拉底:什么是爱情?苏格拉底并没有直接回答柏拉图,而是要他到一片麦田里走一遍,采一棵最大的麦穗回来。条件是一直朝前走,不许回头。于是,柏拉图照着苏格拉底的要求做了,但回来时两手空空。
柏拉图解释说,因为他要采摘最大的一棵麦穗,当他碰到一棵大麦穗时,他觉得前面也许还有更大的一棵麦穗,于是,他就往前走。当他继续往前走时,他却找不到一棵更大的麦穗,但他不能回头,所以,他就只有两手空空地回来了。苏格拉底对柏拉图说,这就是爱情。
柏拉图有一天又问老师苏格拉底什么是婚姻,苏格拉底叫他到衫树林走一次,要不回头地走,在途中要取一棵最好、最适合用来当圣诞树的树材,但只可以取一次。
柏拉图有了上回的教训,充满信心地出去,半天之后,他一身疲惫地拖了一棵看起来直挺、翠绿,却有点稀疏的杉树。
苏格拉底问他:“这就是最好的树材吗?”
柏拉图回答老师:“因为只可以取一棵,好不容易看见一棵看似不错的,又发觉时间、体力已经快不够用了,也不管是不是最好的,所以就拿回来了···”
这时,苏格拉底告诉他:“那就是婚姻!”
我也终于在娶成家了,“刹广”的乐耕人也回来反哺家乡了。乐耕的山更清了,水更绿了,公路用水泥硬化了,平坦了,学校变漂亮了,杨梅树在校园里重新焕发出青春的光彩,去年三月跟随参加“沙滩笔会”的作家一起去了一次乐耕,重踏那块曾经的心灵的乐土,面对如今的变化,不禁有些许的欣慰。
那间酒馆也还在,只是卖酒的与喝酒的人我已经不认识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喝酒的时候,是否还有人吟诗作对。年前,碰到绿塘人,说起这事,才知道荒瓜已去世了,只不知道,他的家人是否把他的骨灰洒在鸭溪窖酒厂。他那句豪壮的戏言,每次端起酒杯便说“死了,埋到鸭溪窖酒厂去”。当时有人说,应该去盐津河,与国酒永醇。
逝者如斯夫,安息吧,荒瓜!
活着的人,一路走好。
本想用两天的时间来写完的,奈何,身体大不如前,一有伤风感冒,总是把这个小镇上的医生看个遍,才收得了场。不管咋样,这完这篇文章的计划是给推迟了。趁今天身体好多了,不顾妻的劝告,丝丝缕缕的回忆涌上心来,使我不得不提起笔,算是对过去岁月的纪念或是一种交待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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