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天,上海的空气依然温暖。百货公司玻璃门旁的圣诞树上,挂满礼物,听说又一个节日要来了。我不喜欢过节,过节的时候,寂寞像生在墙角的蜘蛛网,一圈又一圈,怎么也绕不到尽头。
我和毛毛住在北桥,一个荒凉,破败的小镇。毛毛是我收留的一条流浪狗,我喜欢带着它在弄堂外的草地上散步。毛毛开心的时候会跑过来亲我的手,然后在草地上撒欢。它是个温顺,乖巧的孩子。
遇见毛毛的那天,我刚丢了一个男人。初冬的雨,浇在身上,心便结成了冰。它跛着一条被人打断的腿,站在街角的路灯下,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路过。而后迅速的跑到我前面,再回过头看着我。这样反复了几次,就到了我住的地方。我们像一对落汤鸡一样,站在楼梯口对持。最终以我的妥协而告终,它一脚扑进我家的镂花铁门里,低眉顺眼的看着我,满心欢喜。那一刻,寒冷的雨夜,突然的就温暖起来。
我是个做化验师的女子,独身,已过锦色年华。谈过几场不咸不淡的恋爱,喜欢坐在有阳光的房间里写零零散散的心情。偶尔一个人出去旅行,从所在的城市出发,没有目的。
那个在我心里生根的男人,经他之后遇见的每一场爱情,都变得淡而无味。玛雅说我们已经失去了再爱的能力,变成了传说中的爱无能。她说这些的时候,上海的夏天正热的如火如荼。
我坐在阳台上,看见对面轻轨上,徐徐而过的5号线,突然的就泪流满面。
2
认识玛雅的时候,我们高三,北方正是桃红柳绿的季节。她从教室后面的角落,搬来与我同桌,后面坐着麦生。
第一天,玛雅看着窗外绿色的麦田,一脸凝重。远处传来沉重的汽笛声,有火车拖着墨绿的箱子疾驰而过。她在草纸上写,悸动的心。后面是长串的省略号,像极了老师办公楼下的那株老槐树上盛开的槐花。
第二天,我在看麦生递给我的纸条,抬头瞥见玛雅在草纸上写,我的心在这个春天开出一朵欣喜的花。放学后我问麦生,心里开出的花应该是什么样的花呢?白的?粉的?麦生不理我,自言自语的说,这女孩真特别。
第三天,玛雅从旁边凑过半张脸说,苏晓你和麦生很熟?我笑,是啊,我们是同一个院长大的。她转过身沉默,我想原来玛雅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
第四天,我和玛雅成了好朋友。我们和麦生一起去新华书店买复习资料,我们坐在东大街的马路边看行人。我们捧了大袋的爆米花,穿过大雁塔广场去吃凉皮。我和麦生站在街头昏黄的路灯下,同玛雅挥手说再见。
填报志愿的时候,玛雅问我麦生报哪所学校,我附在她耳边轻声地说,西安科技大学。玛雅微笑,那你呢。我亦笑,我要跟着麦生,他去哪我去哪。玛雅低头沉思,我看见她脸上有深藏的心事一晃而过。
高考结束后,麦生去了南方一所大学,同行的还有我。玛雅如愿以偿的进了西安科技大,我们走的那天,她没有来送行。真是个精明的女子,懂得将进退的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在站台上,麦生问我怎么玛雅没有来。我看着他,不语。
3
我和麦生的爱情,在南方满城芬芳的桂花香里细水长流。没有人再提起玛雅,这个从一开始就有备而来的女子,渐渐的淡出了我们的生活。我的爱情,以一种安全的方式,停靠在陌生的城市。
大学第一年寒假,我和麦生手牵着手回西安。除夕晚上我去找麦生,路过小区门口的老槐树,我看见麦生和玛雅站在墙角的草坪上。玛雅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她的影子,在路灯下激烈的晃动,麦生始终低着头。
过了很久,玛雅抱住了麦生。我站在老槐树巨大的影子里,看着他们靠在冰冷的围墙上接吻。夜色中有绚丽的烟花腾空升起,绽放的妖娆夺目。
春节在无比漫长猜疑中过去,回到学校我与麦生的爱情风平浪静。这个男人始终不提玛雅,我亦当作什么都不曾遇见。生活像挂在树梢的叶子,绿绿黄黄,便飘过了四季。
大二那年夏天,我收到了玛雅的第一封信,她说苏晓,放过麦生吧。这样苦苦挽留,成全不了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幸福。我回信给玛雅,我说,我本一片好意,哪知真心遭人嫉。
我站在女生楼下的桂花林里,将两封信一一拿给麦生看。我说,麦生你来选择吧,我还是她。
麦生不语,他痛苦的看着我。良久,低声的说,苏晓,不要逼我。
我昂起头,麦生这么说一直是我在逼你。麦生沉默。爱情原来这样不堪一击。
那一年我和麦生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我是他的路人甲,他是我的路人乙。
南方的城,这一季便成了永恒。我破碎的心,再也不曾走出。
4
在我以为玛雅和麦生的爱情尘埃落定的时候。玛雅放弃了麦生,离开了我,一切变的虚无缥缈。爱情,成了风里飘过的一粒沙。落在在眼角,压弯了眉梢,划伤了皮肤,如此而已。
没有人知道玛雅的突然离去是为了什么,除了我。能在一场如火如荼的爱情里,抽身而退的人,大都为了迫不得已的理由。若不然,一个固执坚持的女子,怎肯将快要到手的幸福,拱手让给别人。这不合乎常人的逻辑。
玛雅离开麦生是因为玛雅有了孩子,而那个孩子不是麦生的,玛雅被人强j*了。这个骄傲的女子,始终都不肯认输。她那样嚣张的拿走了我的爱情,走了亦不留下理由。仿佛这些生来就该是她的,是命里注定的,太多的解释反而失了风范。她这样的骄傲令我生嫉。
生活总是喜欢在我们看似光鲜的青春里,画上深情的皱褶,一缕一缕直至看不清原来的芳华。人生就这样漫不经心的苍老,如同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与曾经的沧海桑田,渐行渐远。
而我们能够承受生活的,远比生活赐予我们的要多的多。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已经回不去了。我们能够面对的只是,爱情一场又一场离散。我们能够拥有的只是,生活日复一日无常的馈赠。
麦生离开后,我又开始了很多场爱情,一场比一场冷清。再也没有人能住进我心里,它像一个古老的城堡。当时的人丢了打开它的钥匙,它的门便再也打不开。
5·
春天,有陌生的男子来寻我,自称是麦生的弟弟。他站在公司白色的实验楼下,低头沉思,神态举止里有几分麦生的样子。我穿了白衣白褂,倚在楼梯口远远观望。他似乎等的有些焦急,不时的抬头张望。我自泛着水光的楼梯口,拾阶而下。
他抬头看我,晓晓姐,我哥去逝了。目光落定,凄然。
我脸上微笑的表情,突然僵在原地。这些年我与玛雅反目成仇,全因了这个寡义的男人。我们向往的幸福依然停留在原地,可是我们最后的爱情,却不曾有一场完美。
我去看麦生,那是一片茂盛的麦田。满目一望无际的绿,他躺在一株老槐树下,与远处的苍郁的秦岭遥遥相望。我站在北方温暖的阳光下,与旧日的爱人握手言和。我说,麦生我原谅你了,自此我们两不相欠。低头,泪水一滴一滴砸在脚下黄色的泥土里。
我说麦生,强j*玛雅的人是我指示的。我一直以为是她让我们生了间隙,是她让我们原本水到渠成的爱情分道扬镳。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你真的已经不记得和你青梅竹马的那个女子。苏小,这样容易就被遗忘。
天空有大片的白云徐徐而过,玛雅和麦生的脸汇结成无数个电影片断,一场一场在我空荡的脑海里放映。他们时而笑,时而哭,时而背对着光阴彼此怀念。
岁月像一条宽阔的河流,将往事沧桑成一片荒凉的戈壁。当时的人都隐退在两岸,唯有我搁浅其中,再也走不出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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