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 娘
一阵急刹车之后,四周一片漆黑,我失去了知觉。
法官告诉我,我撞死的那个人,刚刚接到剑桥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如果我没有撞死她,或许将来会多一个著名的画家也不一定。
我请了最好的律师,最后获得无罪释放。
被我撞得是个女孩,才二十二岁,叫齐雯。这是我唯一了解的。其他的,与我无关了。
我叫石艳,二十八岁,职业嘛,怎么说呢,不大好听。不过没关系,很赚就是了。
我原名叫石欢喜,一个很土的名字,我妈给我起的。在我九岁那年,我们住的那个山村修了铁轨,通车后没多久的一天早晨,村里人在铁轨的旁边发现了我妈的尸体。
一个礼拜以后,我被接到了城里的舅舅家,改名石艳。舅舅说是我妈的遗嘱里让她带我离开村子的。于是我就很乖地跟她走了。
我在舅舅家待到十九岁,像最普通的孩子一样,上学,回家,吃饭,睡觉。我从来没有问过我妈的事,还有那个男人。舅舅只是跟我说,你妈妈爱上了一个坏男人,最后害得自己声名狼藉,不得不自杀。可是我知道,我妈会自杀不是因为人言可畏,而是因为,她有病。而那个男人,应该叫他,爸爸吧。
我没考上大学,在那个小城,这也没什么,反正从小舅舅就让我学钢琴,说以后可以混口饭吃。钢琴是用妈妈留下的钱买的。但是我并不喜欢弹钢琴,甚至有点厌恶,总觉得那不适合我,尽管教我的那个邻居酒鬼老头说我很有天赋。我叫他打爷。他是一个退了休的音乐老师,孤家寡人一个,嗜酒。
有一天晚上,夹着门缝我偶然听到舅妈跟舅舅说:“谁知道这孩子有没有他妈的病,咱养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回报。”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光洁的月亮,想着妈妈,这是那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想她,感受到我对她的爱。以前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思念,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回过头的时候,发现枕头上湿了一大块。
很久没有哭过了,就是在和阿韩分手的时候,我也没有哭,虽然那个时候我真的很难受,但是我只是感到眼睛剧烈的干涸和疼痛,就是没有眼泪。
阿韩是我第一个爱过的男人,比我大八岁,喜欢睡木棉的枕头。我甚至把我的第一次也给了他。他是一个很有经验的男人,我们经常在某个大雨倾盆的午夜在他那间阁子楼里做爱,他说那种潮湿粘稠的感觉很舒服,而我则是喜欢暴雨时空气里那股湿湿的泥土的清新的味道,伴着撕裂的疼痛,让我极乐。
第一次结束以后,阿韩轻轻地问我:“那么晚还不回去你舅舅不担心吗?”
我用牙齿咬了咬他挺挺的鼻子:“他不大管我的。”
这是实话,我舅舅的义务就是给我最基本的吃穿,还有一个避风的房子。其他的,他都放任我。至于学费和零花钱,都是我自己赚的。我在阿韩的酒吧唱歌,他一个月给我三百块钱。
如果说在舅舅家的十年里我学到了什么,那就是深深明白了钱的重要性。
高二的一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我看到阿韩在校门口等我,当我像只小兔子一样开心的蹦到他前面的时候,他沉着脸对我说,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
“你还有脸问我,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妈有那种病。”
“可是,我很健康啊!”
“那种病潜伏期很长的。”
“……”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使我人生的转折点。我和炎炎一起到了上海。
炎炎是我来小城以后第一个认识的人,也是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在一起的好朋友,家里很有钱,成绩很好,虽然算不上乖乖女,但是琼瑶的小说看多了,向往纯洁的爱情。我记得有一次班上一个同学问我们:“如果你只能留下一样东西,你会留下什么?”炎炎选择的是爱情,我要留的是金钱。印象很深的是,有一个女生说她要留下的是眼泪。她说无论周遭的环境怎样变迁,她都要保留下她最初的感动,保留下那颗会流泪的最纯洁的心灵。她说完以后我忽然觉得心脏一阵酸楚,浑身发麻。为了掩饰这种难受,我开始和旁边的男生一起取笑她的矫情,假装开心地看她被我们弄哭的样子。但是那天晚上,我在梦里清清楚楚地听到她问我:“石欢喜,你还会流眼泪吗?”
那天炎炎来找我,她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名牌大学。她对我说:“石艳,我知道你不想呆在这里,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上海。”
我留了一张纸条给舅舅,感谢他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告诉他我跟着炎炎去上海了。其实我知道这张纸条留了也是白留,他根本不会在乎。
“炎炎,你他妈就是有钱,我还是第一次坐那么高级干净的飞机呢!”
“石艳小姐,你好象不止是第一次坐这么‘高级干净’的飞机,你压根儿就是第一次坐飞机吧?!”
“哎呀,差不多的啦。”我呵呵笑着说。
“对了,”我又说“到了上海我们住哪里啊?”
“我们家在上海有一套房子,两室一厅,我们住那里。”炎炎喝了口刚才从空姐那儿拿来的冰红茶,顿了顿又说:“我爸给你安排了个酒吧唱歌的工作,和你在阿韩的酒吧坐的差不多。”
“哦,那一个月多少钱啊?”
“我还真是服了你了,只知道钱钱钱!”
“呵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
“大概一千块左右吧,不是很多。不过你做久了,老板会给你加钱的吧。那种地方我也不是很清楚。阿艳啊,其实我不是很赞成你去那种地方做事,那种地方混乱呢。说实话你当初去阿韩的酒吧唱歌我就觉得不好,后来果然吧,白白地把自己给了人家……”炎炎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多了,闭上了嘴巴。
“炎炎,你要知道,”我慢慢地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亲人,没有背景,我不相信爱情,我只相信银子。只有把钱拿在自己的手里的那种感觉,才是最踏实的。”
“阿艳……”
“总有一天,我能有能力自己买飞机票,自己买车买房,过我想要得生活。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好!酒吧,夜总会,什么都不要紧,反正我命践……”
“阿艳,我不准你这么说!”
“真的,真的不要紧的。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有阿韩说的那种病,如果有的话……”
“你没有!”
“你怎么知道?”
“我,反正我就是知道,你没有你没有你没有!!”炎炎已经红了眼眶。
呵,我笑了笑。
“听着,阿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是把你当姐姐看的,所以你一定不能自暴自弃!不仅是你,我也会努力读书,赚很多的钱,是不靠我爸爸自己赚的钱!所以你一定不能吃亏,要好好地生活,知道吗?”
“嗯,我答应你。”
炎炎,你知道吗,是你这番话给了我勇气,不管之后我们之间发生了多少事情,遇到什么挫折,我都能坚强的面对。可惜,你没有教我怎样学会流泪。
我去的那家酒吧叫“木棉”。上海人觉得很浪漫,我却想起了那个睡木棉枕头的男人。他离开我是因为我妈妈。
妈妈,那个有病的可怜女人。我不会有那种病的,当然没有!!
半年以后,我和酒吧的贝司手,阿沭,上床了。
阿沭说这是他的n次的恋爱,我说你是我这辈子第二个男人。
阿沭是奔放不羁的,留着很长的头发,说话很粗鲁而直接。和他做爱很爽,每次都弄到累得不行才罢手。
阿沭经常问我,石艳,为什么你总喜欢暴雨的天气呢。
因为我喜欢闻雨天那股湿湿的青草泥土的味道。
而且,隔着玻璃窗在温暖厚实的屋子里看窗外狂风骤雨扑打着的世界,会有一种强烈的安全感。
阿沭是不同于阿韩的,他很有激情,才二十岁,只比我大几个月。那天我们谈到梦想,他说他要建个乐队,然后红遍大江南北。他让我当他乐队的主唱,我说好啊我只要能赚很多的钱,多到银行储蓄卡里的零数不清的那种。他说石艳你太现实了。我说阿沭你太浪漫了,就你现在这样,你那个理想只能是做梦。然后我听到他吼了一声:“我肯定能成功的!你那么爱钱还不如去做鸡!”我很平静地看着他:“我答应过炎炎,我不会的。”阿沭意识到说了过分的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我不介意,真的。”
“阿艳,我爱你。”
炎炎第一次见到阿沭是在我二十二岁生日时,那也是阿沭第一次来我家。炎炎开的门。那天就我们三个,炎炎一直嚷着她不小心就做了电灯泡,阿沭笑着说没什么的。我发现阿沭看他的眼神,很温柔。
阿沭走了以后我问炎炎对他的感觉,炎炎歪着头想了半天,最后来一句:“没什么感觉啊。”
然后日子就这么慢慢地飘过,我在肯德基找了份兼职,这样上午睡觉,下午去肯德基打工,晚上到“木棉”上班。我已经可以排上台柱了,工资也加到一千五。而家里的开销炎炎都包了,我也乐得轻松。这样每个月我可以净赚两千块。在炎炎没有课的时候,我就拉她出去买衣服,逛街购物。虽然我不是很有钱,但我去的商店都是名牌专卖店,偶尔看见很喜欢的衣服,我会剩下几个月的饭钱去买。炎炎每次都心疼地看着我捂着空肚子呵呵笑着说:“也正好趁机减肥嘛。”然后她就会很舍得地带我去吃大餐。不过,我还真的不需要减肥,我越来越瘦了,而且是那种面黄肌瘦。炎炎让我去看医生,我不肯,我没病没痛的,看医生还要花钱,浪费。
二十三岁的时候,我和阿沭要结婚了。而炎炎说,她要到法国去留学。
在炎炎走的前一天,也就是我和阿沭婚礼的前一个礼拜,我在德那家肯德基维修。于是我捞到半天假,买了两斤草莓回家想正好给炎炎饯行。
我在家门口看到了阿沭的鞋子,在床上发现了阿沭,还有,全身赤luo的炎炎。
炎炎看到我的时候很惊慌,说阿艳你千万别误会啊。我说你们都这样了,我还能误会什么呀。
我转身想出门的时候阿沭冲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一把将我按在怀里:“石艳我爱你,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我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萦绕在脖子里痒痒的。我突然想到了阿韩,他抱我的时候一直喜欢朝我脖子里哈气,特别是冬天的时候,说是给我取暖呢。
我一把推开了阿沭:“可惜,你对我太残忍了。我们的婚礼,泡汤了呢。”
第二天我没有去机场送炎炎,她上飞机前给我发了条消息:阿艳,我不似你,我相信爱情。我爱阿沭,从见他的第一分钟开始,我就爱上他了。而且我知道,你并不爱他,至少不像他爱你那样爱他。
我回给她一条:我并不恨你,这是真话。但是有一点你错了,我爱阿沭,而且很爱很爱他。
阿沭来找过我两次,第一次我没睬他,第二次我告诉他,我妈有艾滋。
然后他再也没来过。他也不再在“木棉”做事了。
有时候一个人躺在空空的床上,会想念阿沭,会想念他的微笑,他的手臂,他身上的烟草味,嘴里的酒味,和唇间的温暖。
正当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故事已经终结的时候,一天晚上,一个男孩到“木棉”找到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还以为阿沭回来了。
他告诉我,阿沭死了。
阿沭的死相很惨,头被凿了一个大窟窿。他弟弟说是被建筑工地的木材从天而降砸死的。人倒霉的时候,走过路过,也会飞来横祸。
看着这具面目全非浑身发臭的尸体,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我爱过很深的男人。心里面难过得要死,却还是哭不出来,眼睛又开始剧烈的干涸疼痛,我觉得我要窒息了……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那家医院的病床上,阿沭的弟弟很抱歉地对我说想不到你反应那么激烈,竟晕了过去。我说我没事的,让你担心不好意思了。然后我摸摸脸,还是没有眼泪的痕迹。
他弟弟说阿沭有记日记的习惯,问我要不要看,毕竟我曾经有可能成为他的妻子。我把那本带锁的日记本带回了家,将它放进了抽屉里,始终没有翻开读。
我不想看,因为对于一个心脏已经僵硬的人而言,不会再发生任何事了。
我不唱歌了,转而开始接客。我的开价一次比一次高。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依赖于钱。
阿沭曾经说过,在夜晚,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艳丽的女子。
客人们都叫我艳娃。
我什么客人都接,只要他有钱。老板帮我拉第一笔生意的时候问我,你不后悔吗?我告诉他,我不后悔,因为这是我的宿命。
没有炎炎的房子变得杂乱,冰箱里没有饭菜,我的三餐要么是和客人一起的山珍海味,要么是柜子里发霉的饼干。我把所有赚来的前都用在买好看的衣服和昂贵的化妆品上,每晚把自己打扮得如聊斋中的女鬼一般狐媚妖娆,在纸醉金迷的世界令所有男人销魂。然后赚更多的钱,把自己打扮得更艳丽。我发现化妆品还真是个好东西,可以掩饰我日渐黯淡干枯的面颊。当年多病的林黛玉不也靠这水粉胭脂得了宝哥哥的欢心么。
北方的燕子飞去又飞回,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眨眼我到了二十八岁。四年间炎炎只在我有一年生日的时候给我打过电话,告诉我他在法国找到男朋友并且打算定居了,上海的房子就让我一直住了。她知道我接客了以后很心痛地问我为什么,不是答应过她要好好地生活吗。我还是很淡淡地说了句:“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对任何人守什么狗屁诺言了。”
我二十九岁生日的那天在法院打了一场很成功的官司,我请了上海最有名的律师楼里的资深律师帮我打。在开庭前我只对我的律师说了一句话:“我知道您打这方面的官司很有经验,钱不是问题,我只希望您能让这件事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地帮我解决它。”
我忘了子辰是哪一天闯进了我的生活,只知道因为这个比我小了整整五岁的大男孩的出现,我的天空透进了一缕阳光。
我特别怕冷,到了冬天我的每个关节都会咯咯地叫。以前冬天的晚上我回钻到炎炎的被窝里,她就像个人造发热机,谁在她旁边都可以感到一阵阵热流。我这么告诉炎炎后她捶了我一拳不满地说什么人造发热机啊多难听。然后哇哇叫到石艳你还是不是人啊,我怎么在感觉跟块冰睡似的?!
现在没有了炎炎,在不用陪客人的夜里,我只有靠电热毯。我已经买过好多条了,但是每次晚上还是觉得冷,然后再买新的,买回家还是觉得不够暖。久而养成了一到冬天就狂买新电热毯的习惯。为了积点阴德,我经常把那些旧的电热毯捐给我住的那条街道所属的居委会办的一些献爱心活动,虽然我在那些退了休的老妈妈们眼中早已是也不归宿或者经常带男人回来的“不好的女人”了。
那天下午我从百盛出来想到附近看看有没有卖电热毯的地方,过马路的时候我和一个人擦身而过。在我们互相经过的一瞬间我忽然闻到一股好闻的青草味,就是我很喜欢的在雨天空气里弥漫着的那种味道。我下意识地转过头,那个人穿白衬衣,咸菜绿的粗布裤子,干净的短发。那个背影很快便消失在拥挤的人流里。我想追上去,但是已经找不到他了,只是依稀还闻到那股淡淡的青草味。我有点落寞,但是当我手里捧着一条“彩虹”牌电热毯的准备付钱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个声音说:“我也要一条这样的电热毯。”然后一股浓郁的青草香味就钻进了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我一转身,就看到一双清亮的眼眸。
“你好,我叫宋子辰。”
记得初中的时候我曾经告诉过炎炎,我以后喜欢的男孩子一定不能是那种靠抹香水的,是要有好闻的体香的那种。那时炎炎笑着骂了我一句白痴然后说哪有那样的男孩子,有汗臭的倒是一抓一大把呢。
现在的炎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爱清纯的会口头禅一样骂我白痴的炎炎了吧,我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我了。
子辰从来不抹香水。
子辰在一家大公司当程序员,刚毕业就找到一个很好的工作呢。他有着年轻男孩的锐气和阳光,他很干净,瞳孔清澈的犹如刚出生的婴儿。只是在他开朗的外表下,我依然可以嗅到这青草香味背后浓浓的哀伤。
我骗他说我是幼儿园的音乐老师,就是弹弹钢琴教小朋友唱游的那种。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撒谎,我是并不羞于说出我职业的,只是在他面前,我开不了口。
我开始进入他生活的圈子,熟识他的朋友。他们告诉我子辰刚失恋,要我多开导开导他,其实我也听得懂他们背后的暗示。但是我和他在一起时总有一种罪恶感,我不能像成龙那样大声而无辜地问我是谁,我知道我是谁,记得我所做过的一切,也清楚命运之神对我的束缚。所以我只是默默地在他身边,努力地维护着我们之间的关系,尽量不去逾越那道微妙的坎。我会经常参加他公司的舞会做他的女伴,陪他去朋友的party·我会在周末和他去逛街,陪他去市郊游玩。我会在工作日早晨准时打电话叫他起床,像叮嘱孩子那样叫他添衣服带雨具。
为了他我推掉了许多有钱的客人,老板有点嘲讽地问我是不是觉得自己老了要从良了,或者学《喜剧之王》里的张柏之找到喜欢的男人了。我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有时候在一个月第三次推说来生理期的时候自己也会嘲笑自己。但是我们之间又仅仅是这样,不会有更暧昧的情愫。我不会在他面前化浓妆,只是淡淡上一些粉。我从不在他面前脱衣服,但我却给让他看到最赤luo的我。他看见我的消瘦干涸,然后很心疼地叫我去看医生,我拒绝,然后他问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但是单纯的子辰是无法猜出答案的。
那天晚上我和他从他朋友的聚会回来,已经很晚了。他喝了很多酒,吐了一身。朋友给了我他家的地址,让我送他会去。我第一次来到他家。以前我从来不会主动要求去他家,我一直有一种预感,他家里有藏有他那些哀伤的缘由,但我不敢轻易触碰。而他亦未邀请过我。
我从他身上摸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诧异地发现他家里几乎所有的墙壁上都挂满了大幅的画。美丽的风景画。每一幅画下面都有一行话。我把子辰扶到床上,给他倒了一杯醒酒的白水,喂他喝下,然后敞开他的被子,替他脱下鞋袜。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种幸福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很快被我压制了下去。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解开他的衬衫纽扣。在强烈的酒味下面我还是能闻到那股泥土青草的味道。记得在一本杂志上曾经看到过说一个人的本质如果很纯的话会从他身上的味道里反映出来。我想子辰还真是个奇妙的人啊。
安顿好他以后我参观了他的房子。其实只是单身男孩的宿舍,但是因为有那些画而使屋子变得独特。那些镶了好看的边框的画下面,是子辰写的话。
“今天为了你的大考作业,我们一起爬了华山。险哪,差点没命了!真是受不了你,为了一个角度连命都不要了。不过若是你掉了下去,我想也不想也会跟着跳下去的。”
“攒够了钱终于来了三亚,这里真的好美啊!我一定会用功读书,将来每天都带你来这么美好的地方。”
“贷款买了车,可以带你去郊游,去兜风。带你去画更多更美的风景。”
“今天我们一起去了海边,虽然那里不是著名的景点,但是那里幽静安宁。我陪你画落日余辉,约定要一起慢慢变老。”
在他的电脑旁边,有一张他和一个女孩子的合影。两个人笑的都很甜蜜。这应该就是子辰从前那个女朋友了吧。那女孩我看得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她。或许是我搞错了吧。
第二天早上我醒的时候子辰已经做好早餐了。我很抱歉的说不好意思没问过你就睡在你家,还在你沙发上流了那么多口水。他对我笑了笑说了句傻瓜,起来吃早饭了。
送我回家的时候他一边开车一边在笑,我问他干吗神经搭错握着方向盘傻笑,他呼了一口气对我说:“现在我的事你全都知道了吧,其实以前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不过不知道该怎么说罢了。现在这样我反而轻松了。话说回来,你好象都不太说你的事呢。”
我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满脑子只有你个念头:我不能弄脏他。
“谁说我都知道了,你们之间的事很多你都还没告诉我呢!”
红灯,一个急刹车。
“妈呀,你想冲死我呀,刹车那么急!”我不满地叫。却看见他很严肃地看着我。
“石艳,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起了。我现在郑重告诉你,我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女朋友?!我比你大很多耶!”
“这不是理由吧。”
“可是你并不了解我。”
“给我时间和机会,我会了解你的。这也不是理由。”
“好,那我告诉你理由。你根本不可能忘记她。”
然后我们彼此都沉默了,只有后面的车子在狂按喇叭催我们绿灯要前行。
之后的一个礼拜子辰都不来找我了。我很失望很落寞,后悔不该把那句犯禁的话讲出来,虽然我不知道他和那个女孩之间的故事,但我可以感觉到他在回避,他想离开那个女孩带给他的阴影。 到了第八天我终于忍不住了,总觉得这么不是个事儿,打电话给他。他手机关机了。于是我到他公司楼下等他下班。我从五点钟等到五点半还没见他出来,便到马路对面的水果摊上买了几只苹果。然而就在我买完苹果回头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那个人的面孔出现在我脑海的瞬间,我的眼睛就剧烈地干涸疼痛了起来。我追了他两条街,终于在一个绿灯的时候丢失了他。有人说女人对于自己第一个男人总归是无比怀念的,有可能吧。虽然只是瞥到他侧面的一个剪影,但我可以肯定是他。
一路又折回子辰的公司,我的脑子一直嗡嗡嗡地叫。
阿韩。
我在六点敲过一刻之后还是没看见子辰,觉得也许已经回家了,于是就去了他家。在他家楼下我又犹豫了。捏了捏手里的苹果想还是别进去了,就在我转身想走的时候,我听见子辰叫我:“石艳。”
当子辰把灯打开的时候我吃惊地发现那些画全不见了,房间里没有一张那个女孩的照片。我刚把门带上,子辰就从后面抱住了我。
那股好闻的青草香味。
“石艳,我喜欢你。我真的真的喜欢你!”
他把我按倒在床上,解开我的衣服,亲吻我的锁骨。我不敢动,如小女孩般羞涩,任凭他的舌头舔噬我的身体。我感到热流冲击着我的身体,就要爆发。
“不行!”我一把推开他。
“你怎么啦?”他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把弄得莫名。
“我,我害怕。”
我到家的时候是凌晨一点多,我发现门是开着的。炎炎穿着一款蕾丝露胸睡衣性感地坐在沙发上,旁边是一个标准的浪漫法兰西男人。
“石艳,你回来啦!我这次回来得急,事先没跟你打招呼呢。”炎炎看到我,对我笑笑说。她没有像以前一样开心地跑过来亲我,而是很优雅地走过来拥抱我。炎炎变漂亮了,变滋润了。她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水味,是伊势丹最新出台的。我在商店里试闻过。很贵。
“你这套睡衣上海还没有吧,很好看呢。”
“石艳不愧是石艳。这是上个星期在巴黎时装周上刚亮相的,是我丈夫设计的。”她把沙发上那个美型的法国男人叫来“frankish,我爱人。”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我听annie说起过你,你是她在中国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吧。”那个金发男子用流利的中文对我说。
“嗯,你好,你的中文讲的很好呢。”
我关上浴室的门,打开水龙头,看着哗哗的水流,心想现在门外的炎炎真的是变了,比我更物质了呢。刚才她抱我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一种气势,高贵的气势。那本是我所一直追求的气势,可是刚才,我却心生厌恶。是我变了吗?
洗完澡我躺在床上想今天真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梦里我看到了所有潮湿的回忆,它们聚拢在一起向我扑来。
我看到了妈妈苍白而决然的脸。我看到了阿韩的木棉枕头。我看到了年少的炎炎单纯清澈的微笑。我看到了阿沭在舞池里飞扬的头发。我看到我和阿韩的年少轻狂,我们在暴雨天里发出梦呓般的呻吟。我看到小时候我和炎炎在小镇的青石板路上赤着脚狂奔。我看到阿沭的梦想。我看到了我二十三岁以前的灼热年华。
然后,一个回转,我看到那个叫frankish的法国男人风情的面容,旁边是成熟性感的炎炎,清冷的笑容。我看到阿沭头顶那个绝望的深洞。我看到炎炎在机场给我发的短信。我看到人流里阿韩仓促的剪影……
一个冗长而紊乱的梦,仿佛将我的一生的刻骨铭心都滤了进去。
梦的最后,我问到了一股浓郁的青草泥土香气。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阳光透过薄纱的窗帘落到角落里的灰尘上。
温热的液体从面颊蔓延到头发,耳根,直到枕头,床单,被褥。湿了一片又一片。
我用舌尖轻添,咸咸的。
无法置信。
那是,眼泪。
我突然感到浑身的轻松。
起身梳洗一番,发现炎炎已经不在了,桌上有纸条,说她和frankish出去一下。
坐到梳妆台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苍白而憔悴。拉开抽屉想找一支眉笔,却看见了阿沭的日记本。我想打开读,却怎么也找不到日记本的钥匙。然后眼泪又漱漱地落下。那些轰轰烈烈的年华,都已经过去了。李清照说的真好,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那些故事都已经斑驳,那些人都离我而去。
我打了个电话给老板,告诉他我不做了。他在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噗嗤一声笑了,说:“早知道你不是干这个的,当初还说什么宿命呀,真是瞎讲。”
我又打电话给子辰,响了一下他就接了。他轻轻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石艳。
“子辰,我想见你。”
“我现在就来。”
“不。你后天有空吗?”
“后天,星期一呢。我可以请假。怎么了?”
“陪我去一个地方。”
挂了电话以后我就一直抱着阿沭的日记本坐在窗台上流眼泪,我要将这么多年错过的眼泪都补回来。
原来流泪的感觉是那么好,泪水滋润着眼眶,再也没有干涸和疼痛。
直到晚上炎炎回来。
“炎炎,你这次会住几天?”
“一个月左右吧,把公司在中国的谈判搞定,我就和frankish回法国。”
“炎炎,我又有男朋友了呢。而且,我不做那种事了。”我努力给了她一个清亮的笑容。
“阿艳。”
“嗯。”
“你变了。”
“是吗。”
“是,真的不一样了。是那个男朋友吧,是他改变了你吧?”
“呵呵,是吗。我也不知道。大概吧。他很纯呢。是我遇见过最好的男孩子呢。我多怕,会配不上他。”
炎炎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良久。她抱住了我:“对不起。”
“没关系的。”
“因为我的自私让你堕落。你恨我吗?”
“什么呀,我当初就跟你说过,我不会恨你的。”
“阿艳。”她将我抱得更紧。
炎炎,你还记得你在来上海的飞机上对我说的话吗?你知道吗,是你这番话给了我勇气,不管之后我们之间发生了多少事情,遇到什么挫折,我都能坚强的面对。
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炎炎,我还活着呢。先天艾滋病,活不了那么久的呢。”
“嗯,我知道你不会放弃希望的。我们都不会,我也遵守约定,靠自己的力量赚大钱呢。”
“炎炎,我会哭了呢。”
抬头发现原来月光是如此的柔和,以前总认为,她的光芒是最清冷的。
子辰,我不会放弃希望的。
礼拜一早上八点三十分子辰准时地按了门铃。
“我们要去哪儿啊。”八点四十五分我们已经在高速公路上了。开的是我的车。
“知道琼水镇么?”
“嗯,听说过。很雅致的名字。我们去那里干什么?”
“那是我和炎炎长大的地方。”
“故乡啊,石艳,你有故乡可以回呢。像我,生在长在上海,都没怎么出去过,有时也很想尝尝回故乡的感觉呢……”
“子辰,不是故乡。只是长大的地方。想回去看看那些以前的人。我的故乡是一个小村子。可是,我也不知道它的名字。”
真的,都不知道名字呢。妈妈埋葬的故乡。
十多年了呢,这镇子变化得真大。虽然没有上海那么繁华,但也够上小康了。街上的行人也不似以前那般悠闲地游荡,而是夹着各自的世界匆匆路过。
所幸的是,舅舅的住址还没有变。
当那个苍老憔悴的老头打开门的霎那,我的眼泪就留下来了。真是的,又哭了呢。不过那种感觉还蛮不错的。
“请问,找谁啊。”
“舅舅,我是石艳。”
偌大的房子只剩下舅舅一个人了。十年,真的可以改变许多许多。但是又仿佛一觉醒来,那些日子,只在昨天。
“你舅妈三年前去了,我也老了,毛病不断呢。”
“舅舅哪儿老了,才五十出头呢。倒是应该多注意身体啊。”
“艳儿,这位是?”舅舅看着子辰。
“噢,舅舅您好。我叫宋子辰。是石艳的……”子辰盯着我,寻求某个肯定。
“男朋友。”我迎着他的目光,说。
舅舅呷了口茶,望着我说:“我真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是没想到我还活着吧。”我微笑着说。
“石艳,怎么这么跟你舅舅说话呀。”子辰撞了一下我的胳膊,轻声说。
我看着子辰认真的脸,竟忍不住扑哧地笑了出来。如果是阿韩,如果是阿沭,一定会默默地坐在旁边什么也不说不问。可是,这是宋子辰呢,那个解放我心灵的大男生。
“你笑什么呀,没看到舅舅的表情很尴尬么。快道歉啊。”
舅舅的表情并不是尴尬,而是痛苦。他低着头,像是在挣扎着思考什么。
“那么,”过了很久,他终于抬起头,“艳儿,跟我来里面的房间,我有话要跟你单独说。”
我望了望子辰,他对我点了点头。
“舅舅,刚才对不起了,我不是有心的。”
“我知道,你应该怨我,那么多年,从没有真正关心你什么。”
“您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他说:“你知道么,你妈妈的病是在生了你之后才感染上的。”
“是么,能活到现在,基本上猜到了。”我淡淡地答。
舅舅有些惊讶于我的平静。
“以前我也不确定,后来你爸爸来找过我,我才知道。那时你已经离开了。”
“他来找你做什么?”
“没什么,”舅舅欲言又止,“反正只要你生活的幸福,就行了。”
“是么。”我也不想知道太多。
“那么,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不错啊,我在当音乐老师。”我想没有必要说实话。
“不错的职业呢,看来当出让你学钢琴是对的。”
“……”
从里间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子辰在阳光照射下棱廓柔和清晰的背影。这个男孩,在我身边。是真实的么?或者我一直一直只是在做着一个,梦。
“石艳,这里有一架钢琴呢。”听到声响的子辰回过头来兴奋地指着墙角那架聂耳,“不过,好厚一层灰呢。”
“哦,那是艳儿以前弹的,因为一直没有动它……”
我缓缓走过去,打开琴盖,用手轻轻擦拭着那些黑白的长条。
子辰从背袋里取出一包纸巾,“石艳,别用手擦啊,脏。”
舅舅拿来一块干布,把琴擦了一遍,“那也别用餐巾纸啊,多浪费。艳儿,你弹首曲子吧。”
“对啊,你不是音乐老师嘛,让我们也欣赏欣赏啊。”
弹琴?呵,十年来我连琴盖都没碰过,哪里还记得怎么弹啊。
“不了,这琴难么多年没绞过音,音质肯定不好,弹出来也不会好听的。”我敷衍着。
忽然,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
“打爷。”我没有想到十年之后这个老酒鬼还能晃晃悠悠地站在我面前。
打爷没有理我,而是径直走到钢琴前,打开琴凳,拿出一本谱子扔到我手上。
我随手翻开,那页恰是里查德。斯特劳斯的《梦幻曲》。
“就弹这个。”
对于打爷,我一直是有些畏惧的。即使现在看来这个已至古稀之年的老头除了一身臭酒气什么也不是。但是当时,我总觉得虽然他的样子不修边幅,却总给我一种艺术的感觉。上学时曾学到凡。高,我当时不自觉地把他的影像和打爷重叠在一起,现在想来,毫无根据,只是小孩子的直觉。
“打爷,您弹给我听吧。”不知为何,我这么说了。不过说起来,我从未听他演奏过。
打爷愣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忽然笑了。
“阿艳,你终于有想听别人弹琴的念头了。我很高兴。”
“打爷,我不懂您的意思。”
“你之所以不爱弹琴,是因为你从不喜欢倾听别人的演奏,自然也无法欣赏自己弹出的乐曲。一个不懂得静心聆听的人,所表现出的,只是手指再琴键上机械地挪动。演奏,是要用心去感受,并将你的感受化作音符从手指间流露出来。”
打爷坐到琴凳上,没有拿谱子。
他只弹了一串音节琶音。
即使是最平凡的曲调,用心灵去演奏,也会带来最动人的效果。
“打爷,我拜了名师呢。”
我和子辰是傍晚的时候离开的。
走之前舅舅突然说,艳儿,还记得阿韩么,他结婚了。现在和妻子住在上海。
我问了我出生的那个村子的位置,准备和子辰找一家餐馆里吃顿晚饭就过去。
子辰很奇怪地问我为什么不明天再去。我说,我想让你在一天之内,看到我出生,成长的印记。
我们在一家叫“印记”的餐馆里吃的晚饭。
吃饭的时候,子辰忽然问我:“舅舅说的阿韩,是你以前的男朋友么?”
我点了点头。
“石艳,能告诉我你的过去吗?我想更加了解你。”
“我不叫石艳,九岁前我的名字叫石欢喜。很土的名字吧。”
餐馆旁边是一家乐器店。玻璃门里面有一架珠白的三角钢琴。可以试弹。
我很奇迹地竟然从头到尾把那首《梦幻曲》弹了下来。
演奏,是要用心去感受,并将你的感受化作音符从手指间流露出来。
整个过程,我的脑海里都是子辰的样子。
妈妈的墓,是第一次来。
我在墓前和妈妈死去的铁轨旁边都放了一束百合,她生前似乎是喜欢的。
那条铁路已经荒废了,很难想象多年以前它刚开通的时候热闹的场面。
我们坐在铁路旁边,背靠背依偎着。乡村的天空有耀眼的繁星盛开,美丽光芒笼罩着千万英尺之下的两颗相近的心。起码这一刻,是相近的。
“我妈妈是死在这里的。她,有艾滋。”
“嗯。”
“你不害怕?我第一个男朋友就是这么离开我的。”
“我不害怕,这不是我们之间的隔膜。”
“我的第二个男朋友,我们本来要结婚的。但是他和我的一个女朋友上床了。”
“不是好男人呢。”
“他死了。
“第三个,是你。”
“我不会背叛你。”
“子辰。
“我做过妓女。”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无尽的沉默。或许,他开始厌恶我了。
始终,我是不洁的吧。
我们就这样背靠背地坐着。过了很久,子辰转过身,紧紧把我抱在怀里。
“你刚才弹琴的时候,美得就像是个天使。我不在意你的身体,那也不会是我们之间的问题。”
他的眼睛亮亮的,就如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那么你呢?你的过去?那个离开你的女朋友。你很爱她吧。”
子辰的手在慢慢变得冰冷。
“我们本来打算一起去剑桥留学的。但是她死了。我甚至不知道撞死她的凶手叫什么名字,就让她逍遥法外了。”
我突然想到了那张照片上面的女人,有一种莫名的害怕。
“我以前的确很爱齐雯,但是那时过去的事了,再怎么不舍,过去终究是要遗忘的……”
齐雯……
原来有一些人之间的沟壑是永远无法逾越的。
子辰,首先背叛你的,是我。
子辰抱着我,慢慢睡着了。我在她怀里,贪婪地闻着他那股青草的香味。
子辰,这样的我我无法面对你,纵使你能够原谅,纵使你可以不介意,但是,我不行。
我轻轻从他怀里滑出,把包里的手机拿出来扔在铁轨旁的杂草丛中。
做到车上,从反光镜里看到依旧熟睡的子辰,有下车拥抱他的冲动。但是我知道我不可以。发动了车,我离开了。
再见,子辰。再见了。
我的眼睛里都是温热的液体,太模糊了。以至于看不清楚前面的人。
一阵急刹车之后,四周一片漆黑,我失去了知觉。
结案的时候押解我的狱警对我说,你还真厉害啊,一年里撞死两个人。
我叫石欢喜,很土的名字吧。今年二十八岁,被判无期徒刑。
在体检的时候,我被查出有后天感染的艾滋病。
还能记得子辰说过:“你那天弹钢琴的时候美得就像是个天使。”
很多事情发生过就永远无法抹去。我就像吃了禁果的夏娃,最终受到了严厉的惩罚。只是,我没有亚当的陪伴。
或许宋子辰才是上天派给我的天使,教我如何流泪,教我拾回那颗许久以前就被我遗弃的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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