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独坐西窗,风清似水,月华如梦。彩灯朦胧下,对镜自揽,纵然素面朝天,却也赏出了桃花作面、细柳作眉的俊俏。岁月催人老,这般自封芙蓉女儿模样,到这般年纪,怕也只能是悄悄话儿悄悄说着了。
悄悄话儿倒也未必就要悄悄说,夜深人静,纵有那千种风情,诉于何人听?开窗迎风月满怀,既然无眠,不妨于风同唱,和月共舞。对座无人,今宵自饮轻愁。
从小就羡慕旁人的一副好酒量,以贪杯为一大乐趣。或许是为了附庸诗里的豪迈,或许是为了风雅词里的情愫,或许都只是为自己找一个借口,寻些须理由,好明目张胆的推杯换盏。年少时曾渴望一醉,到醉乡约会“倚天仗剑,诗文天下,酒浇块垒,泪洒山河”的浪子,从此可以放马天山,漫步五湖,在塞外描摹连天烽火,遥听鼓角争鸣,从漫天风沙里,捕捉悠悠羌笛;在江南沐浴斜风细雨,看桃红柳绿,赏草长莺飞,荡舟接天莲叶之中,酡醉映日荷花其间。
无奈自己却从来饮不得滴酒,渐渐的、渐渐的,也就将这样的约会淡了色彩,醉乡的浪子自顾自的远游去了,终于没有哪个肯为了自己放慢流浪的脚步。回到天地一隅,换做经营清香满屋的粗茶淡饭之愿,却终于没有觅到一双臂膀做长夜酣睡的枕。
渐长渐大,流逝的青春躺进了旧本的日记,少女情怀已是昨日春梦。在世态人情中游荡而来,许是刻意留给自己一份闲暇,盘点自己一路游荡的羊肠小道,虽是时见荒唐,所幸并未放浪。那么,自己还可以再拣拾汉晋的文采,唐宋的风骚,让被诗句染稠的闲愁,来和自己的寂寞做伴。
愁,被人低吟浅唱了几度春秋?诗人用浪漫给她染上了色,吟来便比她本身更浓更稠,更肥更厚。可是一句“为赋新词强说愁”,就又把其间无数的愁化做了一个个觅愁的滑稽。人生原本不缺愁,何必寻寻觅觅?李后主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流到易安的居所,就又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曲千古绝唱“钗头凤”,是爱情的挽歌?是岁月的针刺?愁被埋藏起来不吟不诵,瞒,瞒,瞒,瞒就了生命不堪承受的重,瞒就了读不出哀艳的凄婉。顺着诗人的愁一路吟来,愁到了头,却是“天凉好个秋”。
诗和酒似乎从不分家。诗人和酒家,似乎从不陌生。易安常说自己不是“浓睡不消残酒”,就是“沉醉不知归路”,李白更是明明白白“将进酒”。找来找去,找不到哪个诗人肯略略逊色,竟数不清诗酒仙人到底能排出几个“醉八仙”的榜来?
常言说“借酒浇愁愁更愁”,细细吟来,诗人的愁并未因酒而更愁。一行行诗句,一叶叶词章,一缕缕愁绪,都在酒中浓着来,淡着去了。愁到醉时,愁便不再是愁,是浓浓的相思,是深深的乡情,是殷殷的期盼,是脉脉的情愫。顺着这些痕迹看过去,原来人未必醉了酒,倒是酒醉了诗。
此时,醉过的愁,已是被酒稀释成了淡淡的忧伤。忧伤是人生旅途中不可或缺的美景,是人生历程中不可或缺的风情。人情百味,不论是其中的哪一个,都可以从忧中来,到忧中去。到老来回看峥嵘岁月,数风流情事,一个可惜,一个可叹,是一个遗憾,此撼虽非关恨,却是一段淡淡的忧。没有了忧伤的点缀,生命又何谈精彩?
值此清宵,既然和酒绝缘,索性便以水做酒。酒不醉人,人自醉。醉在愁乡。
“卧后清宵细细长”,细细长的清宵,醉饮轻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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