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夜晚,她安静地坐在湖边的木凳上,看霓红灯下来来往往结伴而过的男女。湖水象是懂得她的心意,轻轻荡漾出绵绵波澜。
她的眼有微微的疼痛感。她叹口气,用力地展现出美好的笑意。却是不小心惹弄出两行清泪来。
原来,不再流泪是做不到的。忘记安树,亦是不可能的。
苏末末,你的头发很漂亮。你的眼睛象一池的清泉。五年前,九月的午后,阳光很明亮,湖边大片大片樟树,散发着缕缕清香。他在这里遇见她,对她说。
一样的白棉布裙子,一样柔顺的酒红色长发。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哑然。他迟迟不肯离开。他疑惑女子清澈的眼神。总觉得有一种苍茫藏在她亮瞠瞠的眸子后面。
这本来只是一个故事,后来却成了一个眼神。一种情绪。
她在恍然回神的瞬间,领略到自己的失意。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匆忙逃离他身边。她的脚步是困顿无知觉的。此刻她不在行走。她从未感觉到自己生命血脉的流动。她的脸是纸一样的苍白。只有在她想起安树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在身体里徜徉。她回想着刚刚那张酷似安树的脸,坚毅决绝的脸庞,温和凛冽的眼神,右眼角米粒大小的泪痣。她叹息一声,抬头看远出活跃张扬的少年和孩童滑着旱冰。她随即又联想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弹跳投篮的样子,帅气得让她再一次对他微笑。只是他听不到也看不到了。成了昆德拉所说的永远。
她出门的时候总是把自己打扮得象一朵百合。好看却不耀眼。在喧嚣的人群里独自静坐或者散步。象植物一样散发着清清淡淡的香。他的美,只有安树这样儒雅的男子才能发觉。其实她不常来湖边。这里的情侣多如蚁。她害怕来自视觉的某种刺激,牵连到心脏,令她有无可松懈的阴郁和悲凉。可她又隐隐觉得一些幸福会降临。这幸福不是来自另一场邂逅。而是一种相似。足以够她回味,无关值得与不值得。
原来,一些人分开了,记得得都是彼此的好。在伤心的空隙嗅到甜蜜。在遗忘的路上捡到相思。不理会他的不好,只专心怀念着他的好。
有时候,她一连几天都想不起她。她便会怀疑最初的故事是否属于爱。她疑心自己刻薄,这么快就忘记了他。他疑心自己连绵不绝的眼泪。她要记得的是一场倾心支出的恋情。因为太过激烈,不能只成为故事,要成为永恒的华彩。
心里装着回忆的女子,无法相信爱情。只是她躲不开寂寞。她无法做到闭门不出,只在电脑钱码码文字。象博尔赫斯那样整天沉在书害里,不闻俗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如深夜寂寞的大海,表象平静,在灵魂的深出却时时有暗涌。
她要在黑夜的湖边,她与她的相识之地,让霓红照耀下的微波,给她带来故事。哪怕是属于一点点关于他的记忆。
回忆要殆尽了。这是多么可怕又多让人心生畏惧的事。
烟华旧景在,人事荡然无存了。她默默呢喃到,安树,给我一点回忆把。给我你的咆哮我也要。
你看看她多可耻,多卑微。她出卖自己的灵魂向她乞求一种幻觉。那幻觉是一个响亮亮的耳光,他的大手落在她的右眼角。她大哭。他厌烦,迅速逃出家门。
这是他的家。她来参加他弟弟的婚礼。他的弟弟是个年轻英俊的青年。刚刚成人的青年,过早担负起家庭的责任。她在电话里对他说我想去看看你弟弟。他说好啊,明天你来我在大马路旁接你。她听了,拿着电话的手生出娇艳的花来。
而现在他走了。他搁下她一个人在本不属于她的时空里。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她停止了哭泣。看来有些眼泪是可以制止的。她想他说的没错。太多的眼泪是会让男子生倦的。泪水汇成了河,爱情跳进去,不会游泳,被淹死了。他警觉过来,要去追他。他爸爸以为她亦要走失,拦住了她。她说叔叔,我们去找安树,他应该没走多远。他的父亲这时候才意识到她的意思。摸着她的脑袋说,末末,你放心,我们一定把安树找回来。
那个晚上花了很大的力气。动了很多的人,总算是把安书找会来了。应该说是安树自己回来了。他看到他爸爸不停的呼喊声,自己从一个黑黑的隐蔽的小路上走出来。他回到家后,看她的眼睛肿了,眼晕是烟青色。他哭着抱紧了他。他们又合好了。
每一段幸福背后都隐匿着一种残酷。等各自察觉到的时候,我们相继离开了。你看不见对方的脚步。他没有说话,他轻轻地离开你,正如她轻轻地走进你。
他们彼此宠爱。她们不能满足。永远无法满意对方。他们要求着对方做什么。也许他们什么都没有要求。他们只需要爱和相守。他们却不知道爱很容易相守却太难。如果象亦舒说的,爱情多奢侈,十分耕耘都没一分收获。那么,相守更是挂在天际的星月,用尽心机,也无法触及。他不要你,不想和你在一起,他就会千方百计躲着你,消失在你的视线里。
他原来总说走,他甚至走过好几回,应不是他愿意的。她拉他回来,不如说他的心还留在她这里。
她以为他不会真正离开他。她想他们的爱是不能说完蛋就能完蛋的。
但有一种办法可以让一个人绝望。也或许这种办法只适合安树。她在他走失的五念后的湖边长椅上陷入沉思。
他回想那个飘雪的四月,倒春寒直逼人心。他短时间的离开让她无法生存。她还是个学生的时候是没有钱的。他的弟弟出了事情。他的房东又再向她要房租了。她的朋友在她的房间里丢失了钱。她的电脑被同学借去了迟迟不肯归还。她无聊焦急烦闷。这时候,一个男子出现了,带着天使的羽毛降落在他的面前。男子叫西辛,独自经营一家小小的广告公司。虽不是家财万贯,却完全可以满足她小小的虚荣心。男子温柔地俘虏了他。这并不要紧。她完全可以随时离开他回到安树的身边,继续忠于他们的爱情。
凡事都是有代价的。行走如风也有可能在路途中遗落下半纸碎抹。所以,最安全的守爱方式就是,确保行为上的忠贞。
而聪明的苏末末在此犯了傻。她不是不懂道理,是因为太爱安树。他舍不得安树有半点不好。当西辛出现的时候,她是指望诈骗一些钱来的。这样可以和安树生活的好一些。她不愿看到安书在房东催交房租时紧锁的眉头。她心疼于安树每天凌晨三点拖着疲倦的身子从酒吧回来。她时不时想给安树买一件棉衣。天冷了。她怕他在上下班的途中瑟缩不堪。看看,这一切都说明她是个虚伪的女子。
苏末末所有卑微的愿望在西辛出现后得到了满足。他给安树买了件羽绒衣寄去。她觉得安树穿上它就不冷了,她也不担心他受冻了。她呼吸着城市空气里寒冷的气流,悄悄地对安树说,安树,对不起,对不起……接着她的脸上是一片潮湿。
安树穿着她买的棉袄度过了一季寒冬。
四月的时候,安树回来了,找到了她背弃自己的痕迹。决然提出分手。路旁的木棉花轻轻摇曳。他们互相靠近的时候,互相背离了。
她的泪水打在湖旁的长凳上。又一个酷似安树的男子经过,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她请求他坐下来,给她讲了这个故事。
男子说,你爱着安树忘却了自己。苏末末想了想,眼里就滚出两颗泪珠子,啪嗒一声打在椅子的扶手上。她低下头,狠狠地凝视那两颗摔碎的泪珠。心在轻声抽噎。
她与男子告别后,独徘徊在湖边公园。有小小的枫叶飘零在马路上,她拣起一枚树叶,手指反复摩挲着它青涩的新肤。如同在这条慢慢遗忘的路上捡到了相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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