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遇见你的第一个春天，北方的季节姹紫嫣红，天空蓝的看不见云朵，有翅羽雪白的鸟在明媚的阳光里轻快的歌唱。你穿着淡粉色的公主裙，从开满白花的老槐树下经过。我在街角阳光的背影里，看你轻轻的跨过一个又一个洒满阳阳光的台阶，它们把你的影子重叠成了陌生的模样，静静的像朵月季花。

六六说班上新来了一个像芭比娃娃一样洋气的女孩。他拉着我从刚刚苏醒的田野里飞奔而过，绿油油的麦子深情地拥抱了我们慌乱的脚步，仿佛拥抱了整个春天的心事。我回头看你的背影，它消失在巷尾的拐角处，有鹅黄色的发带掠过墙角的青苔，像一只寂寞的蜜蜂。

我们气喘吁吁的冲进教室，爬在被阳光晒得温热的课桌上猜想那个女孩的样子。六六说她应该有着漂亮的大眼睛，金黄色的卷发。因为芭比娃娃都是大眼睛，长睫毛，留及肩的长发。我抱着双肩，把头靠在玻璃窗上对自己说，她应该有漆黑的长发，绑鹅黄色的发带，走起路像跳舞，每一个姿势都是春天的颜色。

窗外的阳光那么好，公路两边站了许多挺拔的白杨树，它们摇晃着嫩绿的叶子窃窃私语。有两条寂寞的铁轨，看着彼此升向远方。六六眯着眼睛睡着了，他的口水落在朱红色的课桌上，汇成一汪清澈的小溪。蓝蓝在后面用脚使劲的踹六六的屁股，边踹边说，六六你的口水臭死人了。

六六肥嘟嘟的屁股上留下几个秀气的脚印，蓝蓝撅着胖乎乎的满月脸，小黑米一样的单眼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她说慕容墨你和六六去干什么了？

我看了看她，没有说话，伸手拍了拍六六的肩膀，六六抬起头，恼怒的看着我，我指指教室门口，班主任来了。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用教杆敲了敲黑板说，我们班上来了一位新同学，大家欢迎。

我和六六伸长了脖子满眼期待的看着门口，像两只渴望美食的鸭子。你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用标准的普通话讲，我叫俞苏苏。抬起头，两弯柳叶眉间生着一颗黑色的美人痣。六六转过身对我说，原来还有比芭比娃娃长的更好看的女孩子。蓝蓝抛了一个特大号的卫生球给他，小肥猪，芭比娃娃是国外的好不好。

六六委屈的转过身嘟囔了一句，不管哪里的，总归不是你，长的跟蘑菇似的，还怎么凶。蓝蓝伸腿给了六六一脚，六六低着头不再吭声。

你被班主任安排在了六六的座位旁，六六谄媚的帮你把桌子抹了一遍又一遍，你低着头放好书包，目光便一直盯着窗外。蓝蓝说，一看就知道是个狐狸精。我把视线从你忧伤的背影上收会，冷冷的看了蓝蓝一眼，她悻悻的闭起刚刚张开的嘴。

放学了，我和六六偷偷的跟在你身后，看你孤单的影子穿过一条又一条石巷，最后进了村口一座幽深的庭院。我们坐在田埂上，远远的看着那座陈旧的庭院。院子被青砖红瓦围成了长方形，两扇漆黑的木门紧紧地闭在一起，中央有满树盛开的槐花。

六六说你喜欢槐花，因为你一个下午都在看外面的槐树，入了迷般，舍不得移开视线。我抬头看着那一树白色花朵，心里突然就像啃了一个青色的苹果，酸酸甜甜都落进胃里。

2·

遇见你的第二个春天，蓝蓝和你成了好朋友。六六整天屁颠屁颠得跟在你们后面帮蓝蓝拿书包，替她做值日。因为蓝蓝可以帮六六打听到你是白羊座，你喜欢吃学校外面的冰淇淋，你对茄菲猫情有独钟。

我蜗居在教室后面的位子，看着你发间的蝴蝶结发呆。偶尔路过你的座位旁，装作不经意的撞落你课桌上的书，你手里的粉红色橡皮，你指间的天蓝色圆珠笔，故作镇定的说对不起。每一次，你都不抬头，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不屑于做任何回应。

蓝蓝说，慕容墨你请我吃冰淇淋，我就告诉你苏苏的生日。她齐耳的童花头像一只黑漆漆的蘑菇，在我眼前来回晃动。我把蓝蓝放在我桌子上的胳膊推到了她那边，不许你靠到我这边来，不然我不客气。蓝蓝收回她的半只胳膊，翻了翻两粒小黑米，不请拉到，六六会请我吃。

下课的时候，我看见六六去给你们买冰淇淋，白色的奶油上涂了粉色的草莓酱，像一朵盛开的喇叭花。六六回来的时候，我伸出左脚挪了挪他的凳子，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买给你和蓝蓝的冰淇淋，一只落在蓝蓝镶着蕾丝的白色丝袜上，一只落在了我语文课本上。蓝蓝低头去拉六六，我把落在语文课本上的另一只冰淇淋，涂在了蓝蓝的作业本上。

第二天，班主任来找我，她说慕容墨同学，你为什么要把冰淇淋涂在蓝蓝的作业本上。她的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粉，白呼呼像我家小白的屁股。

我说，我讨厌蓝蓝，她总是喜欢上课的时候嗑瓜子，像只躲在粮仓里的小老鼠。

班主任说，男孩子不可以欺负女孩子的。可是妈妈说，男孩子不可以给女孩子欺负，像六六那样，长大了没出息。我赔了蓝蓝一个新的作业本，封面上画了一只黑色的小仓鼠。蓝蓝把它藏了起来，她说墨墨原来你会画画呀，这是我看到的最漂亮的小老鼠。

我没有理她，低着头画小白。小白是一只长着红眼睛，留着长胡子的兔子，是妈妈从姥姥家带回来的。它喜欢吃胡萝卜，喜欢吃大白菜，走路的时候一跳一跳。每天放学我都会带着它出去散步，它是我身边最默契的朋友。看的懂我的每一个表情，听得清我心里的每一句话。妈妈说，有了小白以后我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才不要像六六那样每天给蓝蓝欺负，我要保护妈妈和小白，不让别人欺负他们。

自习课的时候，你递纸条给我，你说慕容墨，我可以和你家小白交朋友么？我把纸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才欣喜的回你，当然可以，放学了我就带你去看小白。

那个春天，你成了除去小白以外我的第一个朋友。我拿铅笔画你和小白说话，画你和小白散步，画你和小白躺在麦田里晒太阳。你把我的画一张一张订好，配了彩色的封面，你说等你离开以后，可以用它来想念小白。我突然很想自己就是小白，可以和你走的那么近，可以让你想念。于是我把小白换成了自己，我们头枕着胳膊，并排躺在麦田里晒太阳。

3·

遇见你的第三个春天，北方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有很大的沙尘暴。六六和蓝蓝成了同桌，你挪到了教室最中间的位子，我依然盘踞在最后面。

蓝蓝在校门口的柳树下堵住了我，她说慕容墨，星期六我生日，你和苏苏一起来吧。我摇头，对不起我还有事。转过身，撞在你身上。你似乎早就猜出了我的心事，笑着说一起去吧，星期天我陪你去清水河。我看着你，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个星期六，我带了小白一起去。你穿了紫色的丝绒裙，上面镶满了黄色的圆形碎片，它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你把小白抱在怀里，它眯着眼睛谁都不理。六六说，原来小白也很色，喜欢美女，喜欢让美女抱，六六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

蓝蓝说，那我也抱抱。她从你怀里抱走了小白，结果小白咬了蓝蓝一口。蓝蓝尖叫一声，把小白扔了出去。小白跳到你身后，恐慌的看着蓝蓝。

我抱起小白对蓝蓝咆哮，谁让你碰它的，你不知道它不喜欢你吗？蓝蓝看着我，委屈的哭了。六六阴阳怪气的说，都说了，人家是喜欢美女的，你又不是美女。你瞪了六六一眼，轻轻的摸了摸小白的脑袋，小白不怕。你说小白只是怕生，它一直都很乖的。可是小白很早就认识蓝蓝了，我知道它和我一样，不喜欢蓝蓝。不喜欢她齐耳的蘑菇头，不喜欢她胖胖的满月脸，不喜欢她走到哪里都嗑瓜子。

蓝蓝把那张我们一起躺在麦田里的画，贴在了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她说慕容墨，你不要脸，居然画这样的画。六六在旁边附和着说，烂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和蓝蓝站在我的座位旁，鄙夷的看着我。我推开他们，小心翼翼的撕下了那幅画，将它重新放进书包里，低头画小白。

自习课的时候，班主任把我叫到了办公室说了一堆大道理，我听着她阴阳顿挫的演说，不发一言。最后，她说慕容墨，你要体谅老师和妈妈的苦心，我点头，她让我离开。出了办公室门，我听见她轻声地叹息，这孩子真实可怜。

你站在楼梯口的拐角处对我说，墨墨，不用理他们，没有比他们更无聊的了。那天下午，我们一起逃课去清水河。天空那么蓝，蓝的看不见云朵。你说你是个孤儿，以前和叔叔生活在一起，现在暂居在姥姥家。你说你见过你妈妈的照片，她和我妈妈一样漂亮，温柔能干。你说你从来没有见过比我更安静的男孩，你说蓝蓝贴在黑板上的那幅画很漂亮。你的眼里藏了浅浅的水光，一圈一圈重叠着忧伤。

我坐在你对面，看着你眉心的黑痣发呆。妈妈说，长在眉心的痣叫做美人痣，生了这颗痣的女子，大都红颜薄命，因为她眉间就生了一颗。我知道她是在叹息造化弄人，叹息生活不如意，可是她很疼我。我想，原来你比我还可怜，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我应该像保护小白和妈妈一样保护你，不让蓝蓝和六六欺负你，不让你再一个人难过。我和妈妈、小白都会是你最好的朋友。

4·

遇见你的第四个春天，我们升了初中，你在楼梯拐角东面的教室，我在西面。每天早上我们一起去学校，放学后我在楼梯口等你一起回家。

蓝蓝和六六谈恋爱了，他们穿着情侣装，手拉着手从我们面前走过，昂头挺胸很骄傲的样子，蓝蓝还回头瞪了我一眼。你说蓝蓝其实很漂亮，尤其是她留了长发以后。可是我还是觉得她没有你漂亮，要不然怎么总有高年级的男生给你写情书，总有大胆的男孩在路上截住你，说想和你交朋友。

他们下课了总是喜欢来找我打听你的喜好，你的生日，他们甚至嫉妒我每天都能和你在一起。我不告诉他们你的生日，他们就往我的书包里放蛤蟆，。我不把他们写给你的情书交给你，他们就在我的衣服上贴纸条，画乌龟。

你说墨墨，他们欺负你是不是？我找他们算账去。我拉着你，拼命的摇头。你说墨墨，你这样忍气吞声，他们只会变本加厉。你那样忧伤的看着我，整个春天的阳光都是灰色的。

我开始和人打架，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我像个小混混一样，抽宝鸡卷烟厂的金丝猴，喝太白的西凤酒，穿很多耳洞戴圆形的耳钉，头发染成金黄色。妈妈背着我偷偷的哭，我知道她是怕我学坏，怕我真的变成一个遭人唾弃的街头小太保。可是只有这样，我才能不让别人欺负，才能保护你。

小白已经长的很肥，走路的时候身上的坠肉层层叠叠。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带它出去，一起躺在麦田里晒太阳，看蓝天。妈妈说小白现在很安静，好像有了心思，总是独自蹲在院子里沉思。你来看它，买新鲜的胡萝卜给它吃，对着它讲心事，抱着它发呆。小白不愿意理我，因为我挂彩的样子很难看。你也变得很沉默，像小白一样不愿意理我，和我一起的时候，眉头总是拧成一团。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总是心不在焉，听到了后半句，却不知道前半句。

我画了很多有你的画，素描的，卡通的，漫画的，水彩的，涂鸦的。我对着每一张有你的画，喋喋不休的说话。我很嫉妒小白可以听你那么多心事，可以让你那么放心的让它走进你心里。我说小白，如果我是你该多好，这样我就可以躲进她心里，逗她开心，替她分忧。小白蹲在书桌上不理我，低着头看画中的你，我想它应该是想你了，像我一样想你，喜欢你。

妈妈说长大是件很残忍的事，就像我长大了就不再让省心。她看着我青黑的熊猫眼，哭得地动山摇。我帮妈妈擦干脸上的泪水，我说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不会学坏，只是不想任人欺负。妈妈抱着我，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肩膀上，重若千斤。

5·

遇见你的第五个春天，蓝蓝说你喜欢上了你们班的数学科代表。她说她亲眼看见你们两个，手拉手在附近的桃花园里看桃花。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小黑米一样的眼睛一直盯着我。

我知道她是想看看我的反应，看看流言蜚语里传慕容墨喜欢俞苏苏是不是真的。我昂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神情淡漠的从她身边走过。她在我身后大声地喊，慕容墨，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苏苏，我只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从过去到现在。那样理直气壮的一句话，飘在春天的黄昏，像无数朵盛开的桃花，美丽的让人难过。

我抱着小白站在老槐树后面，看着你和那个男孩像两只幸福的小蜜蜂，在花丛里笑的肆无忌惮，眼角眉梢都含了风情。我说小白，你嫉妒他吗？小白用两只红红的眼睛看了看我，然后哀怨的低下头。你看，连小白都在妒嫉那个男孩，我妒嫉他应该不是小心眼吧。从小妈妈就告诉我，男人要宽容。所以我只能和小白这样忧伤的看着你，在心里悄悄的嫉妒你身边的男孩，只要你开心，我和小白都是幸福的。

蓝蓝和六六分手了，她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我后面。你说墨墨，蓝蓝是真的喜欢你的。你那样心无旁骛的看着我，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无声将头扭向一边。我很想问你，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是真的喜欢那个男孩，如果是，那你还会不会喜欢小白，喜欢我呢？

你依然会抽时间来看小白，喂它吃胡萝卜，带它去散步，抱着它发呆。你怀里的小白总是很安静，它像你一样垂着眼帘，紧锁的眉宇之间似藏了许多心事。

你很少再和我说话，你说我们的流言蜚语早已街知巷闻。你说你不喜欢整天打架，穿的流里流气的小混混。你说蓝蓝找过你，低声下气的请你成全我和她。你说你从来都不愿意和别人争任何东西，尤其是感情，你那么轻描淡写的就让我们之间的一切风清云淡，在我因你而欢喜的心上泼了一盆冷水，刻骨铭心的寒，让那个春天阴郁的没有阳光。

小白突然变得很喜欢睡觉，没日没夜睡得天昏地暗。你来看它，它眯着眼睛，头也不抬。我想，小白肯定和我一样很伤心，你已经不再喜欢我们，你视线所及的是那个高高瘦瘦的学习委员。你放下带给小白的胡萝卜，失望的走了。小白睁开眼睛，看着你失落的背影，低下头眼睛更红了。

六六来找我，他说为什么我喜欢的女孩你都喜欢。我喜欢苏苏的时候，你总是和她在一起，我喜欢蓝蓝的时候，蓝蓝又说她喜欢你。你整天抱着你那只该死的兔子，瞎显摆什么。他气愤的踢了一脚蹲在地上吃萝卜的小白，小白象个皮球一样，飞出好远。

我伸出胳膊给了六六一拳，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鼻血像洪水一样泄了出来，地上有大团殷红的液体绽放出无数妖娆的花朵。我和六六都被那些猩红的花吓住了，小白站在远处看着我们，眼神忧伤而又凄迷。六六先反应过来，他捂着鼻子朝家里奔去，身后是一串红色的花，开着忧伤的颜色。

6

遇见你的第六个春天，蓝蓝依然固执的绕在我左右，无论我走到哪里，她的一双小黑米总是肆无忌惮的看着我。那个高高瘦瘦的学习委员淡出了你的视线，你们才子佳人的故事不了了之。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很伤心，因为你的脸上只有一种表情，平静的，安然的，拒人千里的淡漠。我们的教室分开了，你西我东，中间是空荡的走廊和寂寞的楼梯。

六六妈在那次鼻血事件后，带着六六去我们家大吵大闹。那个夕阳如血的春天黄昏，你从看热闹的人群里走出来安慰妈妈。你们像两个久未谋面的知己一样，面对着彼此婉约而会心的笑。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女人和女人之间的默是天生的，不需要培养也可以心领神会。

我的画堆满了整整一个抽屉，他们像我的心事一样，藏在阴暗的角落里，终日不见阳光，慢慢的便有了霉味。你开始经常出入我家，除了看小白还和妈妈聊天。只是从来不正眼看我，我假装去逗小白，你说到一半的话便嘎然而止，然后低着头沉默。我抱着小白转过身眼里有闪烁的泪花，那么急促的落下，打在小白柔软的额头上。它昂着头，静静的看着我，忧伤而哀怨的表情。

六六和高年级的同学混在了一起，他戴着宽边的蛤蟆镜在学校门口等蓝蓝。他说蓝蓝我现在可以保护你了，谁也别想动你一根手指头。蓝蓝瞪着黑漆漆的眼睛，在六六身上巡逻了几个来回，然后摘下他的蛤蟆镜，扔在了坚硬的水泥路面上，周围传来一片幸灾乐祸的唏嘘声。

你从人群里拉出我，第一次挽着我的胳膊趾高气扬的从蓝蓝和六六面前经过。蓝蓝在后面大声地喊慕容墨，你给我回来。我低头看你，你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没有喜忧。我的心里溢满了幸福，像开在树梢的花朵，满眼满目都是阳光的颜色。

我把藏在抽屉里的那些画给你看，你突然就红了眼眶。你说墨墨你画的真好，你说你一直都觉得我是一个天才画家。你把脸深深的埋进小白温暖的皮毛里，肩膀轻轻的抖动。我知道你在哭，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你的心事那么多，我猜得出其一，却猜不出全部。

哭够了，你扬起脸说墨墨，我还是喜欢原来的你。安静的像个天使，每一个笑容都是温暖的。你说墨墨，阿姨说的对，长大是一件很残忍的事，要残忍的学会面对现实，残忍的学会保护自己。你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有一滴泪水落进小白的红眼睛里，它吓了一跳惊慌的从你怀里跳了出来。

小白被六六踢过后，就变得很胆小，拒绝任何陌生人接近。它常常独自躲在自己的小窝里，心事重重的样子。妈妈说小白长大了，有心事了。我带它出去散步，它总是无精打采，跟它说话它也爱理不理。春天的阳光那么好，也没有让它受伤的心痊愈。我想，小白肯定是和我一样，满腹的心事无处倾诉，时间长了堆在心里，积郁成结。

7

遇见你的第七个春天，妈妈的肝硬化病入膏肓。她常常看着我低声的叹息，然后躲在屋子里偷偷的哭。我知道我已经长大，面对现实残酷的成长，不可以束手无策。我可以照顾妈妈，照顾小白，照顾我们已经艰辛的生活。

我把头发理成了精神的板寸，丢掉了耳垂上一排金色的耳钉。我穿天蓝色的校服，戒烟，戒酒。每天放学就回家，不再和人打架，不再纠缠在因你而起的江湖恩怨里。我还是以前那个安静的慕容墨，有干净的眼神，天使的笑容，沉默内敛，懂得宽容。

你每天和我一起去我家，帮我照顾妈妈和小白。你说我们是同命相连，你逗小白替妈妈宽心，然后看着我满面笑容。我们都那么刻意的回避死亡，内心却溢满对它深深的恐惧。那一年，我们不过16岁，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却似历经沧桑参透人生百味。

春天快结束的时候，妈妈病故。小白误食洒了农药的青草，悄悄地睡着了。谁也没有阻挡住死神降临的脚步，你抱着我泣不成声，你说墨墨，你哭啊，哭出来就好了。可我哭不出来，我只是睁着一双和小白一样通红的眼睛沉默。

我是个失声的孩子，不能像那些在阳光下奔跑的孩子一样，大声地歌唱。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是多么的喜欢你。我笨拙的手语只有妈妈看的懂，我无声的世界只有小白进的去。可是现在妈妈离开了，小白沉默了，我和你一样成了孤儿。

你把小白埋在了我家院子里的槐树下，微风吹过有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你的肩膀。那样忧伤的白，怎么看都不像春天的颜色。

我被舅舅送到了市里的聋哑学校，那里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孩子，他们生活在无声的世界里，可是他们个个都是天使。我把抽屉里的那些画都送给了你，我说如果你想念小白了，请记得我也在想念你，也像你一样想念小白。

你抱着那些画，对着我泪流满面。你说，你知道，你永远都会记得春天里红眼睛的小白和它安静帅气的主人。你会记得曾经和一个天使带着小白走过春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