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幽这孩子乖巧得很”,妈妈颀然的说。那年,小幽四岁,依稀懂事,不吵
也不闹,只静静的偎在母亲身旁,浅浅地笑。
“小幽是个贴心的孩子啊”,妈妈又说。那年,小幽八岁,个儿还是瘦瘦
小小的,只是,却实是个贴心的女儿,用她那柔柔的小手去抚父母亲皱起的双眉,为晚
归的父亲沏好清茶,为辛劳了一天的母亲绞好暖毛巾......
“小幽,傻孩子,看看牛郎织女的故事都会掉眼泪?若不是当初七仙女思
凡,他们俩人又怎会隔在银河两岸一年才能见一回?”那年,小幽十四岁。妈妈看着夜
色中抬头痴望天空的女儿,轻轻地笑了。
“小幽这孩子,念得太辛苦了,算了罢,不念大学也不会怎么样啊,一个
女儿家.....”那年,小幽十六岁。妈妈瞧着亮到深夜的灯光,心疼的念道。
(一)
第一次见到梵,是小幽十七岁那一年。从学校慢慢地走回家,还没走到门
口,就听到哥哥的大嗓门在屋里响着。一向被戏称为有恋兄情结的小幽,在哥哥离家读
大学之后就没见过他,因为离得实在是太远了,所以有假都没回来,都有两年没见了,
她颀喜的跑进了客厅,象以前一样扑到了哥哥怀里,两兄妹搂成了一团,却听到背后清
朗的笑声,转过身,才发现原来还另有人在。她见到了梵,那个象阳光一样的男孩子,
记不得那时什么样了,只知道,他的笑让人觉得好温暖,而梵,后来却说小幽那时浅浅
的一笑的羞颜,让他有了瞬间的失魂。
第二次再见到梵,已是三年以后。小幽已经毕业了,在一个幼稚园里教小
朋友,就象妈妈说的一样,念大学对小幽来说实在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所以,小幽就乖
乖的听家里人的话念了师院,毕业之后当起了幼稚园的老师,而且,学校离家很近。听
哥哥说,梵刚和女朋友分手了,心情不好,所以跟着他一起回来,权当散散心。那一
次,梵没有带着阳光来,淡淡的疲惫,淡淡的伤感,让小幽的心前所未有的沉重起来。
那一天,哥哥和他的女朋友硬是拉着小幽与梵到了风景区游玩。初秋一向都是美的,带
着暖意的花花草草,沁着些凉的秋风,还有叽叽喳喳的小鸟儿,映在周围的青山,绿水
当中,确有一种云深不知处的感觉,在这样一个清幽的环境中,仿佛什么都可以忘怀
的。四个人都在笑,未来的嫂子笑得甜,眼中满是哥哥的身形;哥哥除了跟嫂子笑谈之
外,眼睛还瞥向落在后面的两个人,笑得别有深义;至于小幽,全身心的沉浸在那如画
的山水中,浅浅地笑着,一如路上时时出现的野百合,让身旁的梵,不时的怔然。梵这
时好象也已经忘记了不快,只笑笑着照顾身旁的的小幽,那种全然的呵护,让小幽一整
天脸都是酡红的,连眼梢都带着笑意。那一次,大家玩得都很开心。夜色很快就降临
了,回到预定的宾馆,两个大男人都喝醉了,哥哥的女朋友连身都没有转,心疼地扶着
哥哥进了自己的房间,只留下小幽和倒在床上醉语的梵。小幽在床前呆立了许久,才怯
怯地费了老大劲儿将梵身上的外套和鞋子脱下,把一块冷毛巾敷在了梵的额上。
到了凌晨四点多,梵才从宿醉的头痛中醒来,微微的起身,却吃惊的发现
蜷在床边的小幽,就这么和衣的斜卧在床下,手趴着床沿,头枕在臂上,睡着了。四周
很静,梵只听到自己耳边浅浅的呼吸声。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漫延在梵的心里,恍惚
间,依稀是十七岁的小幽,穿着那件浅绿的连衣裙,带着一脸的晕红,浅浅的朝自己一
笑,梵一怔,好象醉得更厉害了。怕小幽会着凉,强撑着无力的身子,下了床,没想到
轻轻的动作还是惊醒了小幽,揉揉眼睛,睡意浓浓的瞧了瞧梵,好象还没有从梦中醒过
来,梵一下子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笑了,四目相对,好象都明白了什么,小幽的脸又红
了,梵轻轻一叹,将她拥在了怀里。两个人就这么傻傻的相拥坐在窗台边的沙发上,看
到了初升的太阳。
以后的两年,真的成了苦恋,梵拒绝了学校给他安排的一份稳定工作,打
算自己闯了一点名堂,他去了离小幽很远的城市,在那里开始了他的新生活,小幽则仍
在家乡当她的幼稚园老师。有时候,她也觉得好奇怪,象梵那样桀傲不驯,目空一切的
男孩子,怎么会看上自己这个连大学都没有念过的女孩子?于是,她就在电话里问他,
梵轻笑了:“傻姑娘,你这个傻姑娘啊,没念过大学会成为你心中永远的痛喔,呵呵,
看来,只有嫁给我,才能让你弥补这个缺憾了。”如果,梵在她身边的话,必然也会用
手揉乱她一头细细柔柔的长发。听着梵痞痞的话,小幽又脸红了,笑笑的啐了一声,不
依的撒起了娇,起初的疑惑,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
一如小幽对梵的信任,梵果然成功了,就象他在离开前所说的,如果成功
了,就回来带小幽走,小幽,终于在她二十四岁那一年的秋天,嫁与梵为妻了。那一
天,刚好是农历七月七,夜空特别的晴朗,银河,也格外的明显。小幽的脸上,除了羞
涩,就是那浅浅的笑,让梵一直沉醉的笑。小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了!
(二)
婚后的生活依然是幸福的,梵已经不是当初那么青涩的梵了,二十九岁的
他,有了自己的别墅,有了自己的车,小幽也没有出去工作,梵不想让她那么辛苦,而
小幽,也实在不适合在社会上交际的。周围的几位也同样闲在家里的太太们,常来约小
幽打牌,逛街,小幽却宁可呆在家里,种种花,养养草,如果出去走走,买回来的,肯
定是一大堆梵所需要的东西,常常让梵又好气又好笑。
每每梵下班回来,通常也不太喜欢应酬,就直接回家吃饭,家里肯定是准
备好了的,两个人吃过饭,就是梵的“散步时间”。小幽却是懒懒的,非要梵拉着她的
手才肯走,走不了多少路,就喊累,又是要背,又是要抱,小幽的撒娇水平是越来越
高,但决不肯真的让梵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又是背又是抱的,嫁为他人妇的小幽,还是
没有脱了当姑娘时候的羞涩,骨子里的传统。
小幽是象以前那样喜欢发呆,静静地,浅浅地笑,就是这种静谧的爱,让
梵深深迷醉了。小幽是幸福的,她想,别人也这么说,有一个这么出色的丈夫,这么地
爱自己。
“不能给自己妻子幸福的男人不是真正的男人,他没有权利结婚,包括精
神上和物质上”,这是婚前梵告诉小幽的,的确,他也做到了,他对小幽是极其呵护
的。
幸福的日子过久了,或许,老天都会妒忌吧。
梵作为高级主管,势必要参加一些应酬,有时也要求携伴出席,这样的生
活让小幽感觉有些不适,交际一向是她的弱项,她便浅笑着跟在梵身边,晕红着脸,听
他人对自己的夸奖,对梵的夸奖,静静的,少言。久了,便觉得有些厌,但她从来不出
口,商场的世界让她感觉有些格格不入。
那一夜的宴会特别热闹,梵新来的女秘书,那个与梵一样具有高学历的白
领丽人,成了那晚的夜明珠,是那么的闪亮,高雅而大方,谈吐更是不俗,周旋在各人
之间,如鱼得水,让梵也挣足了面子。当梵带着醉意回到角落小幽身边时,唇角还挂着
难掩的笑意,小幽也笑了:“她很适合这样的场面呢”。
“是啊,见过世面的倒底是不一样。”
小幽又笑了,浅浅地。
那以后,梵的工作更忙了,有时候,回家也很晚,有时候,甚至要把工作
往家里带,这样一来,他的秘书,晴,也走进了小幽的生活里。
不得不承认,晴实在是一个很出色的女孩子,她的年纪要比小幽稍大,更
显得成熟,小幽平常一个人在家里,免不了寂寞,而晴,因为也是离开家乡很远来这个
城市工作,一个人居住,两个人就成了好朋友,与梵的二人世界里,话题也多了她一
个。看得出,梵是很颀赏晴的。晴除了工作相当出色之外,做女红亦是个能手,而小
幽,手虽巧,却死活学不会编织。记得那年圣诞前夜,梵拥着小梵,轻轻地笑:“小
幽,给老公织件毛线衣,怎么样?”小幽脸红了,记起了前些年织的那条硬得象木板的
“围巾”,不依的捶了梵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还说!”深夜的雪地里响起
梵朗朗的笑。小幽事后浅笑着把这事讲给了晴听,在过了一个星期的那一天,晴象往常
一样来陪小幽上街,小幽不在,只见到梵,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了他,梵一愣,里面,竟
是一件浅蓝色的毛衣。抬起头,是晴那双盈然滴得出水来的眼睛.....
小幽和梵的结婚纪念日是七巧节,这年,刚好梵说要到外地出差考察,出
发前一天的晚上,小幽窝在梵的怀里,晕红着脸,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小小声地说:
“梵,我们要个孩子吧,好吗?”梵莫名的一愣神,拥紧了小幽,笑着:“不急啊,我
们还年青哪,我可不想让你太辛苦了,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心头,却莫名其妙地烦燥
了起来。那一年的七巧节,小幽是一个人过的。
后来,小幽才知道,原来,七月初七,刚好是晴的生日,在那个离小幽很
远的城市,梵帮晴过了二十六岁的生日。后来,迟钝如小幽,也发现了有些不对劲,但
梵和晴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小幽变得更静了,只浅浅地笑着,身体却渐渐地差了,老
是伴着一声声的咳嗽,怕吵了梵休息,掩着口,努力的想不发出一点声音。那一次剧烈
的咳嗽之后,小幽那纤纤白晰的手心里,竟有了血丝,泪,就顺着脸颊,滑落在她的掌
中,混成了凝然的血。再后来,小幽很安静地说:“梵,我们离婚吧,我不想再这样下
去了,你的一切都让我自卑,跟你在一起,我不快乐,请你,放我飞吧。”在梵愕然的
眼神中,小幽看出了那么沉的欠疚,她不顾梵的反对,执意签下了离婚证书。再后来,
她就搬出了那一幢叫幽谷的别墅,住到了另一个地方,一个人,哥哥和嫂子常常会来看
她。小幽依然是沉静的,脸色却愈见苍白了,每次见她,总是躺在一张暖椅上,在织一
件白色的毛线衣,那是梵最喜欢的颜色。梵没有跟晴结婚,但是晴却住进了那个叫幽谷
的地方,梵也会来看她,每见一次,就多一分的心疼,不说话,小幽也沉默,只静静的
织毛衣,甚至连眼都不抬一下,脸上淡淡的倦容,总有泪,一滴一滴渗进那白色的线
衣,偶尔,伴着几下轻轻的咳嗽。梵知道,小幽,始终是倔强的。
(三)
小幽织毛衣还不是很熟练,一件毛衣织了拆,拆了又织,春去了,秋又来。到
后来,小幽已不能一个人独自地走到屋外了,屋里,有一个中年的妇女在照顾着她,还
有医生会天天来给她打针吃药,小幽不愿去医院,这里呆着,能让她见到幽谷那白色的
屋顶。
毛衣终于织完了,小幽忽然觉得那么疲惫,刚才那一针,一针缓慢而仔细
的仿佛不是自己做的事,手都抬不起来了,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泪眼迷蒙了,恍惚间,
是小幽浅笑着对梵说:“如果有一天,你爱上了别的人,我会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了,
不爱你了,我要跟你说,再见......”
等哥哥嫂子,父母亲和梵赶到,小幽已不会言语了,只静静地躺在那里,
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湮染着浅浅的晕红,在阳光中,仿佛成了半透明的。
手中拥的,是那一件完了工却还没扯下线头的白毛衣。梵木然了,许久才感觉到锥心的
痛布满 了全身,紧紧的抱着病床上的小幽,从不曾流过泪的梵,痛苦的将头埋在了小
幽冰凉的身躯里,任泪水肆然的流淌。小幽走了,走的时候,在梵的耳边,留下了一句
轻轻的:“再见”。那一滴始终挂在眼角不肯垂下的泪,在梵一声痛彻心肺的苦喊之
后,就这么轻轻地,轻轻地滴了下来,沿着她清瘦却又绝美的脸,滑落在白线衣
上......。那一夜,小幽亲手栽下的花,在秋风阵阵下,全都谢了,满园的残叶,迎着
风,飞舞,飞舞......
后记:小幽终于还是去了,梵也没有和晴走到一起。梵还是住在幽谷,每年
的七月初七,总会在花园里静静地呆一夜,手边,是那件浸满了泪的白毛衣。耳畔,依
稀是小幽娇憨的话语:“这颗是织女星,那颗是牛郎星,七仙女思凡,就下嫁了牛
郎.......他们好可怜喔,一年只能见一回......”一年只能见一回,小幽,却是永不
能再见到的了,泪便也随之滑落下来,隐在了无情的夜色中......
 ̄妖精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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