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坡节，今又坡节。自从隆林各族自治县人民政府把德峨苗族民间跳坡节纳入政府运作，成功地举办了“2000年首届隆林德峨苗族跳坡节”之后，农历正月初九就成了隆林各族自治县“法定”的跳坡节。过了除夕过大年，过了大年去跳坡。过去民间的坡节是大年初二到正月十五，正月十五元宵节又是隆林民间的“了年”，因此，不过跳坡节，隆林的春节就没算过完。隆林苗族跳坡节有着悠久的历史，它凝聚着深厚的民族文化积淀，存载着民族繁衍的特殊使命，从这一意义讲，跳坡节在隆林苗族同胞的心目中比大年更重要，意义更深远。“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因为跳破节，大批学者、专家、媒体记者蜂踊隆林；因为媒体的广泛宣传，隆林德峨苗族跳坡节的声名远播四海。

隆林县城距德峨坡场三十多公里，早上八点一刻我趁便上了一辆私家车，缘于手上有县里专门制作的跳坡节车辆通行证，车子顺利开进已实行交通管制的通往坡场的路。行驶不到五公里，前面已是只见龙尾不见龙头的汽车长龙，回望身后，汽车一辆紧跟一辆一直蜿蜒伸展到山路弯道的尽头，幸好每隔几百米有交警的指挥疏导，否则三十多公里车程怕是半天也无法通过，尽管如此，我们把车开到坡场指定的停车位置还是用了足足两个小时的时间。

跳坡节开幕上式定在下午一点，可时间刚过十点半坡场已是人声鼎沸乐声如潮，整个坡场——坝子和坝子四周的山坡满坝满坡全是身着节日盛装的人们，他们中间除了十里八乡甚至从云南、贵州等外省来的赶坡人，还有精明的生意人，他们绝不会轻意放弃这上天赐予的大好商机；肩挎摄影包、手提三角架、脖子挂一、二台照相机在人缝里挤进挤出的都是外地来的学者、专家和媒体记者，赶坡的坡客中悠闲自得象一条条快活小鱼的是去年坡节上相中，已结为情侣成双成对相约而来的情人，这群人只要是在没有成家生儿育女之前，他们仍不会错过每年的跳坡节，那是回味初恋感情升温的好时机；活跃得像一群蜜蜂，一会儿从东“飞”到西，一会又从西“飞”回东的是情窦处开的男女们，他（她）们好象有着永远不知疲倦的精力，因为他们心中有梦：世居德峨这块土地的苗家人都坚信一点——坡节的美女俊男千千万，其中有一个“卡啦”（多情的小伙子）或“勾玛”（年轻的姑娘）前生就已经注定是今生与自己厮守终身的人，一时没找着对象绝对不能灰心，多走几遭，你心中的卡啦或勾玛也许正在某个角落观注着你，只要你有足够的耐性，只要你有永不言弃的坚持，就一定能等到四目相对那电光石火般的激动时刻。坡场中央搭建起可容三百演员同时登台的巨型舞台，十七、八米高，红绿黄三色相间，光滑采亮的坡杆像婷婷玉立的苗家美少女在舞台中央挺立着，坡杆顶端一丛绿枝下挂着一壶苗家人自酿的香纯玉米酒和一挂苗家土法腌制炕干的腊肉，葫芦酒壶上的红绸飘飘，给人以一种“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感觉，是啊，赶坡的坡客们只要看到这根坡杆，谁不是心潮澎湃、心旌期摇呢，年轻的小伙和美丽的姑娘们谁都不会错过这一年一度的“择偶”盛会，男子渴望成为“坡杆王”后任由自己在“三千粉黛”中选取最心仪的佳丽作为情人，女的也希望能被上得坡杆的好汉看中而最终成为“坡杆皇后”，仅此一点，千万人的想法是一致的，而这一切都紧紧围绕着坡杆，因此，坡杆成了坡客们关注的焦点。坡杆，像一块巨大的磁场，牵扯着千千万青年男女的心。

下午一点整，跳坡节准时开幕了，在阵阵礼炮声和极具震撼、富有浓郁民族特色的大型舞蹈《欢乐满山坡》的乐曲声中，大型舞台文艺拉开序幕，与往届跳坡节有所不同的是爬坡杆被直接搬到了舞台，这一创意虽有民俗学家提出过是否会淡化民族民间文艺的原生态性，但有一点还是是指得肯定的——舞台背景烘托了气氛，突显的位置增大了视角，让观众看得更清楚更舒服。在《欢乐满山坡》的激情旋律和欢快舞蹈中，一个个精神抖擞的苗家坡杆郎登台亮相了，他们当中，有的骄健如山鹰，有的机敏如灵猴，个个眼神里饱含着自信。接着，身着节日盛装的喊坡王迈着稳健的脚步登台了，只见他一直向着坡杆走去，在距杆脚两米处停下脚步、立定，先向嘉宾席、观众席深深的鞠了一躬，而后用地道的苗话说了几句欢迎词，然后用洪亮的嗓音唱起了《喊坡歌》：

太阳出来照山坡

锦鸡报晓已出窝

今天是个好日子

我来组办得峨坡

阿叔阿婶

阿妹阿哥

快快来咯

快快来闹德峨坡

爬坡杆比赛开始喽——

紧接着，芦笙舞的小伙围着坡杆跳起了芦笙坡脚舞，坡杆郎个个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冲击坡杆的峰巅。他们明白，征服了那高高的坡杆，就会赢得热烈的掌声、芳醇的美酒、美味的腊肉，更会赢得美丽姑娘的芳心，征服坡杆，就可以尽情释放苗家男子汉的雄性激情。在苗家人看来，上得了坡杆，就有征服困难的勇气和力量，上得了坡杆，就是苗家当之无愧的男子汉。看，第一个小伙上杆了，唰——唰——唰——，噌——噌——噌——这哪是在爬呀，分明是猫着腰走着上去的，只不过眨眼的工夫，小伙已经到了坡杆的过半处，随着看台上、整个坡场上此起彼伏的喝彩声加油声，小伙子的后半程好象上得比前半程更快，还没等你把屏足的一口气出完，小伙子已用双脚稳稳的扣住坡杆停在了杆的顶端，只见他用左胳膊肘钩住坡杆，伸起右手潇洒地做了一个仙猴摘桃的姿势，利索地取下酒葫芦，把头微仰，动作有些夸张的饮了一大口，把酒挂回原处，摸摸那块腊肉，向下挥挥手，然后双手抱住坡杆顺溜而下，从十七、八米的杆顶下到地面，时间顶多不超过六秒，场内场外又是一阵阵喝彩。接下来，一个、两个……依次上下了五位坡杆郎，他们中人人身手敏捷，没有一个半途而废的，当第六个上去，看好了，这第六个上去的应该就是第一个上杆的，他把酒壶和腊肉摘下顺利着地，不——没等到身子着地，围在坡杆周围的年轻人已将他托起，一次、两次、三次，不知多少次的重复，把一年一度的新的“坡杆王”高高的托举，抛起，这时，整个坡场掌声雷动呼声震天。“坡杆王”着地了，他迅速地冲下舞台钻进五彩缤纷的女人堆里，看准一张俊美的脸庞，象《水传》主题曲所唱的“该出手时就出手”，快、稳、准地扯下姑娘的头巾，拽着姑娘的手快速钻出“人海”，直到淡出人们的视线。坡场，为他们祝福的掌声一直没有停止。

尽管舞台上还在继续上演民族服饰展演、大型民族舞蹈表演等精彩纷呈的节目，但我的思绪还停留在刚结束的爬坡杆的细节中，细想着，细品着，总觉得有些细节还真是耐人寻味:首先一点是几个坡杆郎个个身手不凡，论实力个个都有攀蟾折桂的本领，第一位、第二位直至第五位他们都轻轻松松顺顺利利如履平地般地从杆脚到杆顶再到杆脚“走”了个来回，他们都喝到了杆顶上香醇的酒，要说把酒壶和腊肉挂在肩上或脖子上带回那也是“顺手牵羊”轻而易举的小事，然而，他们却都没有那样做，那是一种致高无上的荣誉哟，难道他们连这一点也会不懂？第二点是在下杆这一环节上与往年坡节上的爬坡杆相比，似乎有些逊色之处，显而易见的地方是今年的爬坡杆在下杆时少了一个倒挂下杆的高难度惊险刺激动作，这或多或少的给坡客们带来一丁点的遗憾。带着这一丝不解和小小的遗憾，我来回游走在人群中，把同一问题反复问了不同的几组人，即那些上了杆顶，明明有本事摘取酒肉成为“坡杆王”的，他们为什么就轻易将机会放走，他们这样做不是很笨吗？回答虽然不尽相同，但却都让我表现出相同的震撼，有的说如果第一个上去的人就把东西取走，后面的戏就不好看了，有的说，如果一人上去就取走了东西，我们的英雄就只有一个了……·话语虽然不多，却是言简意赅，它道出的却是一个深刻的大道理。是啊，我们的民族需要的不只是一个能人一个英雄，如果只有一个能人一个英雄就无法演“大戏”，戏演下去也不精彩，只有千千万万个能人和英雄才能演出并演好“大戏”，我们的民族才会不断壮大、发展。在进一步的了解中，我明白了很多过去我不曾了解的与跳坡节有关的讲究和礼俗，比如爬坡杆也是有讲究的：它要体现一个公平公正原则，让能人都有表现的机会，使真正的能人不会被埋没，爬坡杆的是不排序的，有意参加竞技的青年都会提前集结在坡杆周围，等喊坡王宣布爬坡杆开始后便会一个接一个轮番攀爬，一般地，上到顶能顺利取下酒壶喝上一口酒，人们都已经公认了他有了坡杆王的名份，他不会把酒肉摘回，第一次攀爬失败了的允许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取得成功或自己确认无法完成自动放弃为止，这是对选手知难而进百折不挠精神的认同和鼓励，当已经确认再没有新手出场，所有试爬成功者公推一名大家公认的最优秀者作一次“汇报性演出”或“收场演出”来结束一年一度的爬坡杆竞技活动，这一次，他要把自己所有的看家本领全使出来，在上下杆的过程中肯定会有让人耳目一新的花式动作亮相，待顺利摘取酒肉平安“着陆”，新的“跳坡王”就实至名归了。至于问到怎么就看不到往年倒挂下杆的场面这一问题，当地人告诉我：往年的“坡杆王”和一批后起的坡杆高手已经拉起一支表演队到外地“走市场”了，他们在外面很是吃香，今年参加爬坡杆的都是刚成长起来的新手。难怪呼！听了他们的回答，适才心里稍有的丁点遗憾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在心底由然而升的欣慰：苗家人已经培植起现代市场经济意识，他们学会了把资源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我们的民族文化品牌唱响世界应该为时不远了！

舞台文艺在继续，坡场民间文艺在继续。东边，是苗族的芦笙舞与汉族的踩高跷表演场；南边，是彝族人打磨秋、摔跤和仡佬族八音演奏表演场；西边是苗族的月琴、口旋演奏和壮族山歌对歌、踩风车表演场。仅从表演场地的交叉安排，都已经充分反映和突出了各族自治县民族大团结的主题，过去传统的苗族跳坡节，近几年来在政府的积极引导下已经由单民族的传统节庆发展演变为各民族共同参与的盛大节庆活动。各表演场地内，笙箫齐奏，山歌对唱，月琴丁咚，口旋悠扬，充分彰显了民族音乐的无穷魅力；高跷竞走，风车轮转，磨秋飘逸，笙舞优雅，无不展示着力与美的完美组合。

下午五点，大型舞台文艺表演结束，跳坡节宣告圆满落幕。不知底细的外来宾客千万别这这一时刻就准备着行色匆匆地踏上归程，你看满场满坡的坡客还在尽情地跳尽情地玩尽情地歌，一点离意都没有，你就知道跳坡节还有很多好戏在后头。听说过苗家青年男女的“跳月亮”吗？等到太阳落山，等到月亮露脸，坡场又是一番激情、浪漫的景象，入夜的德峨苗山处处是坡场，坡场的每个角落都弥漫着悠悠的琴声、绵绵的情语……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8-3-18 10:09:24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