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坤死了,死得很突然,很凄凉。
钰坤不老,五十出头,六十不到;不穷,大学本科工资不低;不孤,有老婆儿子;身子不糠,死前还在废品场院搬过铁器。然而,不老不穷不孤不糠的钰坤,却死于一场感冒。
钰坤是胡老师的堂弟。对堂弟的死,他很痛惜,痛惜之余似乎又有点慰籍,以为死亡对于堂弟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他是迂死的。
钰坤死前和儿子住在单位一间单身宿舍里,离了又准备复婚的妻子尚未搬回。噩耗传来,胡老师满怀狐疑立马赶了去,只见堂弟的遗体已被移到地上。地上垫着稻草,铺着床污迹斑斑的褥子,瘦骨嶙峋的堂弟就摊在上面。尚未复婚的堂弟媳倒是戚然守在一旁。胡老师向她询问堂弟的死因,她说,我还没搬回,也不清楚。法医鉴定说他是渴死、饿死的。
原来一个星期前钰坤患了感冒,咳嗽,流鼻涕,大概有点发烧。儿子劝他去医院看看,他说不要紧。只让儿子上药店买了点药。那天儿子刚好要出差,便只嘱咐他爸在家歇着,也没跟他妈打个招呼就走了。
一星期后,儿子出差回来见门拴着怎么叫也叫不开。透过窗户,见他爸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便慌忙喊来几个邻居帮着把门撞开了。进去一看,他爸已经死在床上了。邻居们说整整一个星期没见他爸出门,也没见动锅火,还以为走亲戚去了哩。
唉!听了堂弟媳的讲述,胡老师长长地叹了口气:钰坤哪,你怎这迂!有病就该看医生,这样把自己关在屋里怎么不饿死呢?
说起胡钰坤的迂有句俗话:烂泥巴糊不上壁。这话用在他身上一点也不冤钰坤打小就迂。那年去城里考高小,考试都结束了,一块儿去的同学见他还坐在一家面馆里,要紧不慢地吃着一碗三鲜面没进考场。幸亏校长是个远房亲戚,让他补了考才没失学。
胡钰坤是村里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六十年代末从矿业学院毕业,分配到南方一座煤矿当技术员。两年后,他的新婚妻子去探亲,发现他在那里经常被工人当苕盘,还当面喊他“活愚钝”。生活也不会料理。一床被子盖得做馊气也不晓得拆洗。问他他说忙,没时间。妻子差点儿怄病了,回家就求在文教局当局长的表叔把他调回了县。
胡钰坤回县后,先在文教局坐办公室。不久,人家嫌他呆头呆脑优柔寡断,把他下到县一中任教。然而他又拙口笨舌语无轮次,学生听得云里雾里经常哄堂。校长反映到局里,局里又把他分到县文化馆管图书。可他也没个收捡,常常乱套,读者找本书千难万难,只好让他去食堂管伙食。这样搞了几年,馆里嫌他邋里邋遢,夫妻俩又经常吵架闹得四邻不安,便又把他退回了文教局。他妻表叔没法,再次托人把他调到物资局。物资局叫他去废品回收公司当会计。谁知他更不是当会计的料,不仅不会做帐,还常常把现金带回家随便往枕头底下一丢。有一回,被他儿子一下拿走两千多元胡乱花了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直到月底盘存才发现。领导没法,又见他老实巴交,最后派他去堆放废旧物资的场院当了护场员。
有一年,县里要开一座新矿,县长听说有个矿业学院毕业的老大学生在回收公司看场院,如获至宝,亲自跑来想聘他去当工程师。哪知两人谈了一会儿,县长就大失所望,败兴而归。事后县长对人说,那哪像个大学生,连句话都说不清楚,简直是个白痴。
其实,胡钰坤不傻也不痴,甚至很有些聪明。他不仅读书学习成绩好,还会下棋﹑拉琴,写得一笔好字,文字功底也不差。他妻子就是被他的几封求爱信所打动,才嫁给他的。他还很懂无线电。八十年代初,电视机刚刚开始进入寻常百姓家,他就自己装了一台。然而,他就是迂,就是不懂世事不会言语,没半点工作﹑生活能力。你说怪不怪?
胡钰坤去逝后,胡老师对堂弟的一生作了一番考究,结论是堂弟的迂,全都是被他父母从小宠爱而成的。
胡钰坤的父母只养了他一个儿子。从父母给他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夫妻俩是把他当作天地间的珍宝宠着的。有一回,十岁的钰坤看到邻家的小孩吃肉,他哭着嚎着也要肉吃。家在农村买也来不及。他父亲只好厚着脸皮去邻居家讨了两块。吃过后他还不依,说往后餐餐都得有肉吃。其实他家便不富裕,有钱天天进城也不便。他父亲竟连夜将买回不几天的一头小猪崽杀了腌起来供他享用。哪知他吃了两餐又嫌腻,要吃鸡。时直初夏,家中孵的一窝鸡尚未长成。他父亲又每天杀一只半大鸡崽来满足他。胡老师的母亲一旁看了忍不住说:三哥啊,你不能这么惯着钰坤哪!不料钰坤他爸竟然大声斥道:你少管闲事!我的伢我心疼,钰坤就是要吃人肉,我也会从身上割一块下来给他吃的。
胡钰坤就是这么从小被他父母宠着惯着,养成了他的迂腐性格。胡老师不禁概然叹道:这真是,穷家养娇子,娇子难成器啊!
本文已被编辑[无事梧桐]于2008-3-17 18:55:20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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