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落日被乌云吞噬了,犀利的闪电托着一声声惊雷令整个天际变得低沉而又阴闷。倾刻间,大雨淋湿了这座喧嚣的都市,仿佛灌浆似的疯狂地、肆虐地将它淹没。南方夏天的气候就是这样,说变脸就变脸。
我站在公司门口试图拦上一辆的士,然而,我只看到一辆辆在雨幕中急驰而过的车影。我知道,这个时间段的士是最繁忙的,尤其是下雨。我不停地谩骂着:该死的加班,该死的雨!
正在我转身想返回办公室时,一辆黑色本田轿车朝公司门口开过来,不停地朝我摁着喇叭。这是曼琳的车,我假装没看见,充耳不闻地继续往里走。曼琳索性探出头:“喂,龙干事,难道你想在公司过夜吗?”她竟不顾被雨淋湿了头发。
我有些腼腆:“这雨下不了多久的,一会就会停。”
曼琳抿嘴一笑,显得很俏皮:“看来领导是不想上我的车了,也难怪,领导跟群众还有一定的阶级差别的,我这好人算是白当了。”
“哪有,再说我又不是什么领导,你少挤兑人。”
“管着我就是领导嘛,怎么,还真想跟我这人民群众划清界线啊?”
我怀疑她是不是看多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书或电视,开起玩笑来让人发笑又觉得特损。不过,她话都说到这份了,我着实不好拒绝。
曼琳是极其标致的女孩,有着俊美秀丽的脸庞,端庄迷人而又高雅,尤其是她那双圆润有神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可以看透她纯洁无暇的内心世界,在她身上似乎能嗅觉到一股古代美人的气息。尽管如此,我却不敢对曼琳有太多的想法,她的美始终在我心里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遥不可及,甚至说,在她面前我有许些的自卑感,仿佛她的气质与容貌能压制我的一些想法似的,不知道为什么,是我天生怯弱还是压根我就不具备足够的胆量。
二
一路上,我始终望着车外的雨景,不敢正视曼琳,更说不上主动搭讪了。而曼琳却显得话语不少,时不是地开些小玩笑,讲些公司里的趣人趣事,其中还说到了我,说我只知道工作,不懂得如何去追女孩,如何的单调,如何的保守,如何的被同事戏弄还说人家的好……我有种被损的感觉,竟成了她的笑料,存心让我丢丑,我气得当时就想下车。
到我家楼下时,我迫不及待地下了车,连声“谢谢”也没来得及说。曼琳却在身后大喊:“龙啸,你还有没有良心呐,我好心好意的,头发都淋湿了,至少一杯热开水总得请我喝一口吧!”
我的确有些失礼,支支唔唔地说:“家里太乱,怕你笑话,再说这孤男寡女的,你就不怕……”
“怕什么?难道你敢对我怎样?”曼琳的眼神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挑逗的光芒,咄咄逼人。
当时我全身的热血开始沸腾,直冲脑门,真想用实际行动证明给她看。我没有想到曼琳会这么激我,不知道是不是她故意在激我。在她眼里,可以说我根本就没有这种勇气和胆量。我暗自咬牙:如果在我家你再这么激我,我真的会做出什么来的!既然你硬要勇闯狼窝,岂不是机会难得?
进屋的那一刻,我之前的英雄气概稍纵即逝。屋内一片狼藉,不堪入目,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乞丐投胎。为了化解这种尴尬,我强颜一笑:“周大小姐大驾光临,令寒舍墙壁生灰呀……”
“是蓬壁生辉吧?哈哈哈……不过你家墙壁的灰是够多的了。”曼琳笑颜悦色:“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你最具幽默的话。”
不过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袖腕一提开始帮我打扫房子,我有些窘迫的不知所以,自然而然地跟她一起打扫我这谓之狗窝的房子。
我说:“没想到啊,你家务活既然做得这么好。”
她说:“干事同志,你可别淡瞧了我,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打小还得干农活,我可不是你想像中的花瓶。”她可能曲解了我的意思,我从来没说过她是花瓶。
此后的日子里,曼琳总是会隔三岔五来帮我打扫房子,我们的关系得到历史性的突破,这让我乐开了花,仿佛觉得这世界就我一人活得洒脱、幸福!
三
曼琳说她喜欢海,喜欢它湛蓝无尽的广阔,喜欢它壮丽磅礴的气势,喜欢日落时那一缕美丽的余辉。心情愉悦时,她可以在海滩边踏着浅浪奔跑。烦闷忧郁时,她会静静地看着大海,感受它那份博大宽广的胸怀,那份潮起潮落后的宁静,还会把自己的愿望写在纸条上,装在瓶子里,埋进礁石背后的沙滩中,然后随着海浪的冲洗漂入大海。
于是,海滩成为了我们经常光顾的乐园,一起聆听海鸥与拍浪那和谐完美的吟唱,一起观看日出日落时壮美的景色。我会背着她踏着浪奔跑,她就会耷拉下双脚拖着海水划过一道长长的波痕,我们明朗的笑声融入了波涛汹涌的拍浪声中,显得那么的清脆。累了,我们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她倚着我的肩,目视远方,柔柔地说:“真希望你是我生命中的大海,我就可以像这个样子一直依靠在你的港湾中,什么也不想,然后安静地沉睡。”我微笑着,轻吻她的额:“如果我是海,你一定要做我的美人鱼,因为你,我才会精彩!”
在我们厮守这片爱情净土的日子里,我却意外地招来了同事们怪异的目光,像一根根针芒刺遍全身,让我有些微颤,他们有时会夸张地朝我笑,我一片惘然,究竟他们在笑什么,议论什么?
有时看着曼琳有意躲避的目光,游离的眼神中不时地掠过一丝慌恐。我意识到,她似乎一直在对我隐藏着什么,这让我多了一个解不开的心结。
周六的晚上,我拨通了曼琳的手机想约她去看海,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却急急地说:“哦,是你呀,有事明天说吧,我今天有些不舒服。”然后便果断地挂掉电话。看着手机中“通话结束”四个字,我怔怔地发呆,直觉告诉我,曼琳一定隐藏着什么。我开始变得很紧张,心在翻腾着,有种无法释然的空洞。这坚定了我想去探个究竟的决心,于是我急匆匆地出门拦了辆的士,直奔曼琳的住处。
四
曼琳居住的地方临大海不过两公里,她说,这样能够听到海浪声。这个地域很好,闹中取静,是都市生活居家的好地方,当然,这也是有钱人住的地方。
在我敲开曼琳的房门时,不想看到的事终于发生了,开门的是一名四十开外体态微胖的中年男子,他见到我先是一愣,问道:“你找谁?”
我一下子明白了,像受到了一种刻意的戏弄,我开始变得有些冲动,忿忿地嚷着:“我找周曼琳,让她出来!”
“你们什么关系?”
“你管不着!”
“我凭什么管不着,她是我的女人!”中年男子的语气提高了许多。
曼琳听到我们的吵闹声,赶紧走出来,慌乱地一边用力地推着我,一边对中年男子说:“是同事,可能喝醉了酒,我这就让他走。”她拖着我,还不停地朝我使着眼色。
我倔强地甩开曼琳,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变得歇斯底里:“我走可以,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什么解释?我跟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吧?”曼琳涨红着脸。
我愕然了,竟不知如回答,内心泛起阵阵的楚痛。我终于明白同事们对我的嘲笑与非议了,而我却是个天大的傻瓜。
中年男子一声冷笑,对曼琳说:“曼琳,既然是个醉鬼,就叫小区的保安把他架出去吧。”
“我说过,这不关你的事!”我再一次对中年男子吼着。
“滚,你给我滚!”男子愤怒地指着我。
当时我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早已握紧的拳头狠狠地朝他脸上砸去,紧接着一声惨叫,中年男子被我打倒在地,他捂着脸大声地叫嚷:“快来人啦,有人行凶!”
五
之后,我们都被带进了警察局,中年男子继续捂着脸对警察说:“他私闯民宅,蓄意伤人,我要告他!”
警察开始问我:“他说的属实吗?”
“我没有私闯民宅,也没有蓄意伤人,我是到我女朋友家去看望她!”我显得振振有词。
警察指着我问曼琳:“他说他是你的男友,这属实吗?
我和中年男子的目光同时投向曼琳,都希望她能说出对我们各自有利的话。她一阵犹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中年男子,说:“警察同志,他只是我公司里的一名同事,并不是他所说的那朋友关系。”她的目光一直在闪躲着,游离不定。
中年男子会意地一笑,而我却仿佛被坠入了万丈深渊。曼琳终究是为了自己对生活物质的欲望,博取中年男子的欢心,把我冷冰冰地抛在河中央。她之前在我脑海里所有美好的形象已经荡然无存,我发现她竟是如此下作的女人。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我被处以一千元的罚款并当面向中年男子道谦。
这犹如一场噩梦,我像一个被戏弄的跳梁小丑,愚昧可笑。
六
经历这次事件,我已经无法在公司立足,无法再去面对同事们的冷嘲热讽,我无奈地选择了辞职,带着满腔的落寂离开了公司。
在失业的这段日子里,严格说是失恋,我几乎是在楼下的小饭馆里打发索然无味的日子,酒成了我的消遣品,经常喝得烂醉如泥。
这期间,一个叫秀芳的河南女孩闯入了我的生活,她是这小饭馆的服务员。每次在我喝醉时,她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操着一口河南话:“这位大哥,你咋又喝醉了,这可伤身子哩!”
我苦笑着,喷着满口的酒气:“当一段美好的生活被扼杀时,当一种希望被泯灭时,酒是最好的东西,能让人忘记许多不开心的事情。”
“可俺没看见你开心过,为咋?”秀芳睁大了眼睛问。
我又是一声苦笑,带醉意的自嘲。
时间长了,我和芳秀芳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她是个很单纯,很朴质的姑娘,笑起来,眉毛像月亮一样舒展着,她总是劝我:“大哥,你少喝点酒中不?真的伤身体哩!就听俺一句话中不?”
我笑着,用河南话回了句:“中!”
秀芳告诉我,她家里穷,中初毕业后就出来打工了,在这干了有好几年了。她希望能多挣点钱,供她弟弟上学,不要像她那样,一辈子只能干苦力活。
我说:“秀芳,你还可以一边打工一边读书呀,再说我们都是打工的,靠劳动赚钱,不丢人。”
秀芳点着头:“嗯,俺也想读夜校,就怕跟不上进度。”
“没关系的,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找我,我那里有一些书籍,你可以拿来看看。”
“真的?你说的可不是骗人地吧?”她兴奋的几乎要跳了起来。
“骗你干啥嘛。”
七
秀芳每次上完夜校后总会敲开我的门,要么是来借书,要么是来还书,当然,她还会从小饭馆里捎来一两个小炒和两瓶啤酒,然后会借故问及一些书本上的问题,或者干脆帮我清理房子,这让我似乎又勾起了以前的许多记忆。
我突然问秀芳:“你为什么会想起要到这座城市来打工?”
她竟然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因为这里有海,俺打小就喜欢海,喜欢它的辽阔,喜欢它的秀丽和壮伟。俺一直幻想着有一个人陪我一起去看海,一起玩耍、嬉闹。”我一阵愕然。
八
秀芳在小饭馆干活时不小心被一锅开水烫伤了双脚,她哭着给我打电话,我下了楼送她到医院,她还是一直在哭,我开始意识到,她需要一个人去认真的关心她呵护她。
把秀芳送进门诊室后,我坐在外面不安地等待着,心开始变得莫名的浮燥起来,一直在牵挂着门诊室里的秀芳。
医生告诉我,秀芳烫伤得很严重,需要住院治疗,于是我立即帮她办理了住院手续,并一直守在病床边,照顾她。
有一次,我去食堂打饭,经过医院走廊时意外地碰到了曼琳,她斜靠在妇科门诊室外的坐椅上,脸色显得很苍白,一脸的困意与木然。曼琳也看见了我,她显得有些惊讶,然后拢了拢头发,强颜一笑:“你怎么在医院?不舒服吗?”
我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反问道:“你是怎么了?”
她无奈地一笑:“我怀孕了,是宫外孕,医生说手术可能很危险。”我的心猛地一沉,泛起了一阵楚痛,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又说:“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我朋友被烫伤了,我是来照看她的。”我回答着。
“是个女孩吧。”她的目光滑过我的脸颊。
“嗯。”我轻轻的点了点头。“那个男的没来陪你?”我又问。
“你认为他会吗?”她的目光透着无助与倔强。我怔在一旁,却找不出一句安慰她的话。
曼琳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最近,你去过海边吗?”
我又是一阵愕然。
九
曼琳突然找到我说:“求你帮个忙。”
“什么事?说吧。”
“我要动手术了,医生说要有家属签字,所以……”
看着她乞求的目光,本想拒绝的话活活地咽回去了。
曼琳的手术还算顺利,只是她显得更加憔悴了,竟是那么的无助,仿佛是被遗弃的一棵孤草。
她躺在病房里,一直注视着天花板,表情木然。看到我进来,她冲我一笑,倔强地坐了起来:“怎么,不好好去照看那个女孩,到这来干吗?”
“我是来给你送鸡汤的,你身子虚该补补。”
她眼睛一热,带着一丝哽咽:“你不该对这么好,不值得。如果你是可怜的话,求你别这样,我不是一个脆弱的人。”
我看着她,安慰说:“别想太多了,好好休养。”
十
我突然想去看海,一个人站在海边,闻着那久违的气息,内心有一股无言的悲壮在涌动。我坐在我与曼琳一起坐过的礁石上,静静地看着海,不时地有浪花溅到我的身上,想起我们在这度过的美好时光,不禁激起我一阵悲伤。
礁石后的沙滩露出来一个里面装着纸条的玻璃瓶,我一惊,那是曼琳的,她说过,在她烦闷忧郁时会把自己的愿望写在纸条上,装在瓶子里,埋进礁石背后的沙滩中,然后随着海浪的冲洗漂入大海。揭开瓶盖,拿出纸条,上面写着:如果我是他生命中的美人鱼,我希望有更多的精彩,伴着他一起看蓝天白云,一起读波涛惊澜后宁静!
那一刻,我震慑了,心中泛起阵阵的暖意,只想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曼琳。
我奋力地往医院跑去,无法言表的急迫。这时,秀芳打电话给我,说有事要对我说。在秀芳的病房,我看到有一束美丽的康乃馨摆放在她的床头,我问:“这是谁送的?”
秀芳说:“是曼琳姐,怎么样,漂亮吧?她跟我谈了很多有关你们的事,她真美,又那么善解人意,真为你们高兴,祝福你们!去吧,去看看她。”她眼中闪过一丝不经意的惆怅,笑得那么的勉强。
曼琳的气色好了许多,看到我进来,她婉转一笑:“看,我已经康复了,我们又可以去看海了。”
我淡然地望着她:“我生命中的美人鱼已经游向了另一个大海,也许她属于另一个港湾。”说完后,我转身走向了秀芳的病房。
秀芳看到我进来,惊异地抹着泪:“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我深情地看着她:“想去看海吗?我背你!”
秀芳一惊,然后开始流着幸福的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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