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惊梦，遇亡父于尘峦之上，烟瘴弥漫，暗尘冲天。视亡父愁颜霜鬓，竟未极乐。故而叩之因由，亡父答曰：“天堂巨费，门槛难进。孤魂野鬼，自然被拒于紫气之外，徘徊漂泊至今。视普天之下，四处铜酸涩路，孔方当道。奈何无觅清静之所，故而来此，暂作栖息。又此处五谷不生，禽鸟不驻，阴气长横，天日远遁。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夜思日作，竟未能置绿洲于丝毫。故叹息而！　

亡父卒于二十一世纪初年元旦三更时分。生时历历，清晰如澈。　

父自幼父母双亡，生于乱世。当时举国解放之战席卷全国。父之父母，于父七岁之时，双双抱憾而去，撒手人寰，留父于沧桑之巅，坎坷之地。父有一妹，小父三岁。当时兄妹颠沛流离，辗转乡间陌路。艰难之患，自不堪言。后幸遇木匠良人，收父为关门弟子，授业于斯。又因生履维艰，故为父妹另觅得良家收养。自此，父之兄妹远隔重山百水，异地相隔竟达二十余载未能相见。养父之人，乃当时走乡串户之木匠。日常教诲亡父做人之道之余，竭力授业传工，故而自木匠仙逝而后，亡父继承父师之遗志，以艺谋生，以德化人。终赢得一方百姓爱戴，虽流离生涯，亦是百乡传颂，人竞仰之。　

亡父为人善和，不好声色。虽相貌俊彦，身材倜傥，然喜沉默寡言，忠厚有余而心思细密。凡乡人求之，有求必应，做工极尽精细之能事，内求道义于心，外求温饱而已矣。至二十有余，未论婚嫁。乡人怜见，尽力说媒撮合。奈何已是新国，妇女解放，乡中举凡待字闺中之女，虽喜亡父之相貌堂堂，然忧亡父之慷慨无私，日后难谋家计之患，故而拒亡父于婚嫁之外。乡人之善意说媒拉纤，亦是无果而终。后经游方货郎之绍介，于百里之外，娶来一身材矮小，相貌平平之村姑，遂即登记结婚，始有家室。　

初婚之喜，亡父自然喜不自胜，每每对家母护爱有加，加之生性善和，不喜争闹，自然遇事处处让人，家里家外作人一致，内外清晰透澈，从不与人争长论短。家母初时亦是百般欣赏，夫妻和谐，婚后次年，大姐出世，又二年，大哥出世，再三年，小子不才落地。　

不才三年，大姐因病辞世。家计不善，贫寒门第，盖难日进斗金，凭借亡父之微薄技艺，仅供全家温饱，一旦家人重病，求医问药当属奢望，虽乡民竭力相助，亦是杯水车薪，难挽狂澜于即倾。大姐幼年辞世，母痛不欲生，自此责于亡夫之无能，日夜恶语，夫妻内战遂自此爆发，直至亡父西去之日而未止。　

不才自幼长于内患频频之寒门，日夜难寐，故而隐患神经衰弱之遗症至今未愈。家母娘家，兄弟姊妹合计八人，俱怜家母之不幸，为错嫁亡父之无能之辈而痛恨万分。屡屡责难亡父，视亡父于猪狗不如。大哥以及不才亦是连带受辱不堪，穷年末路之感斯伴经年。故而幼时不明事理，每每为母摇旗助威，共诛亡父于不义。然亡父始终善言善语安慰我等，鲜见暴怒之举。不快之时，自取烧酒，微饮一杯即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复始，行善乡里。　

家母痛失大姐之后，倾余力于大哥身上。是故大哥自幼不耕不种，养成恶癖，表面攻读，实则懒散。家母视不才小子为二郎，非支撑未来家之梁而，故每日令我随父出工于乡里屯间助父；或令不才辗转于乡间田陌，春种夏锄秋割冬伐，年年岁岁，无止息也。然，盖因如此，不才得以与先父亲近，经年累月，日有所见，当尽所思。故始敬佩先父之为人，胸怀之大气，敬业之严谨，乡人之敬仰之情亦是每每溢于言表。是故，不才始敬仰先父于胸，常抱自豪襟怀，为有如此德高之父而欣喜不禁。还顾家母三寸不烂之舌，添油加醋之能，煽风点火之功力，常年四处张扬家丑之恶，每每对家父口诛笔伐之家母之七位兄弟姊妹，真乃无限怅然，直教不才义愤填膺而无可奈何。　

大哥油滑，知母望其成龙之意，虽亦尽力攻读，然成绩未佳。经年寒窗，饱读课书亦难得高等学府之门票。后经家母哀求其兄，始得自费而入坐落于山间之农学院府。先父遂勤力攒钞，以供大哥之学计，自是日夜做工，难得闲适。后身衰体弱，近乎飘摇。加之常年郁闷不得开颜，生性木纳不善言辞，唯饮酒得以解脱心绪，是故酒性愈烈难止。飘摇体况烧酒经年，操劳过度之先父遂于二十一世纪初年元旦三更时分暴辞于世。当时家母面对众亲朋，慷慨豪言：“死的痛快，如此无用之人，活在世上亦是多余云云。”　

先父尸骨火化完毕，大哥长兄为上，执行司仪。在家母之亲朋力谏之下，扬骨灰于大河之中，而未能为亡父置一墓穴安葬。是故不才小子悬念至今，每每念及亡父，痛彻难眠。唯有对天祭祀，期待亡父在天得以安逸，不再继续凡间之苦。　

后小子东渡扶桑，至今六载，未得于家母通得音讯。偶尔长途电话，亦是途径家母亲朋方对家母状况略晓一二。如今家母风烛残年，寄身于养老院中；大哥亦是不知去向，任谁不知所踪。昨夜惊梦，意外得以与先父梦里相见，触目惊心，心痛难捱。是故悼文一篇，以慰先父在天之灵。　

亡父姓氏：崔　成学；生年：小龙。逝年：二零零一年元旦深夜三更。逝年年庚：六十寿年。　

亡父一生：贫寒行善，敬业如公。树德乡里，高风清俊，乃吾之楷模。

二零零八年三月十七日，不孝之子作文祭之。

2008年3月17日

山野居士悼于日本福井市寓所

本文已被编辑[水云裳]于2008-3-17 18:27:27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