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餐桌上,不经意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是你写下的几句话,看得出来,字写得随意,简短而且并不完整。你说,日子笑着也是过,哭着也是过,那么就笑着过。后面的字,断续得要费好大的心思,才能看出你的原意。我知道你一定是看到谁的故事,牵动了自己隐藏的心事,那些字写得随意,但这话说得并不随意。
记得从前的你喜欢说,自从步入婚姻,自己就从得意陷落到了失意。一个女人在短短的几年时间,要经历两次婚姻的失败,是惹人注目的,是要被旁人关注和议论的。我一直不理解你的选择,包括第一次,也包括第二次。每次的开始都看你似乎沉浸在快乐中,但总是不长久。因为对吸毒和外遇的惊讶和不堪忍受,你结束了第一次的婚姻,带着两岁的儿子从一无所有重新开始。三年后,你要步入第二次婚姻,我佩服你的胆量和勇气,对你的选择却依然无法理解。大约你是抛弃了一切世俗的标准,只想着安静的过自己的生活,于是,你轻视了世间所有对“般配”两字的定义。只可惜,生活并无法脱离世俗,你们的差距使得猜疑在短暂的欢娱之后,愈演愈烈,终于上演了一出几乎付出生命的闹剧。见到你在医院的急诊,你带着身上的几处刀伤,医院的地面是斑斑血迹。
我看着你在清醒的状态下,已经断开神经的手指,被重新缝合。前胸和后背的刀口,给你下了危险的通知,所幸的是,你的体征一切正常而且平稳。两岁的小丫头,看着从挥刀到此刻的全部过程,沉默到看不出她脸上有没有惊惧的表情。那天晚上,我陪着你八岁的儿子,在尚需保存的现场休息,才发现,家里,从地到门,从墙到床,屋子里的一切,都是一块块暗红的色泽。在满眼暗红的夜晚,他向我发问:“如果,他再来怎么办?”
那些日子,白昼和黑夜似乎一样的长,长到漫漫仿佛不再流动。是命运的眷顾,你居然只用了短短的两周,就恢复了从前的模样。虽然我知道,这些类似从前的模样,只是看去如此。以为要残疾的手并未残疾,那一纸一纸的病危,都不过做了生命经过的纪念,有看去如此的生机,理应对命运心存感激。
在法庭,我听到了幽默滑稽的判决。因为你们是夫妻关系,所以一切的一切最终解释为“家庭矛盾”,当然过分的暴力也要有些须的惩罚,半年的刑期是对这样举动的最好告戒。夫妻之间,经济自然更谈不上要分彼此,一场血色的灾难,回归到简单,烟消云散。一段时间之后,你拿来一张解除婚姻关系的判决,同样让我啼笑皆非:因为他放弃对孩子的监护权,孩子理所当然的归你所有;因为他放弃对孩子的探视权,所以孩子的抚养费理所当然的不再负担。不知是不是出于道义,他可以每月付出五十元,我一直不明白这五十元要用什么名义来解释。只知道,你面对区区五十的数字,你选择了放弃。
但那时的你依然一如既往,一个人独力支撑起一双儿女的生计,用超人般的劳作,给了他们正常的生活和学习条件。让家里充满温馨的气息,渐渐的消退那次血色记忆带给他们的恐惧。
看着你的生活重新上了轨道,再一次从一无所有开始的家里,又一次做到了和普通家庭一个模样。但命运有一双喜欢捉弄人的手,十年后的春节,在初二的早上,你十七岁的儿子,在外出玩耍时,因为脑出血晕倒在公交车上。那天,意外的消息传来,再见到你,我明白了什么叫做“歇斯底里”。
几个月的时间,你在医院和家两点一线的穿梭奔波。直到惊动了来自首都的名医,命运才肯又一次以玩笑收场。金钱的付出全无解释的必要,生命的定义,虽被冠以“无价”的美称,但每一个在死亡之门徘徊过的生命,他的或去或留,都有金钱的力量。这次,你也玩着潜规则里的游戏。为了游戏的结果是皆大欢喜,你为众多或老或少的患者羡慕。无论怎样,这算一出悲情的喜剧。
仅仅一年过去,那年,在迎接新年来临的日子,我接到你被确诊子[gong]癌的消息。检查是你独自去医院完成的,对一切的真相你应是无疑的明了。在手术的前夕,我清楚的听到了你已经确定的命运:这种情况,术后一年半载的有,十年八年的也有,个体有区别,不一样,谁也不能确定。等候在手术室的门外,我看到了你被完整取掉的子[gong],还有一截短短的淋巴,在指点下,还认清了什么是肿瘤的长相。
经过了人生的变幻,我诧异于你对女性特征的留恋。从术前到术后,你始终有些耿耿于怀。也诧异于你生命力的茂盛,只不过半年的时间,出于生活实实在在的压力,你又开始外出工作。
也许,这一次,对你的外出,我原有着不以为然的态度。只是为了这次你在闲居中,开始了带有过分放任的玩闹。从牌局中脱身,或许工作是更好的选择。
之后,在你身上,有了不可理喻的“奢侈”:你似乎喜欢把每一个钱币,都尽快的花消出去,不留一点积蓄。我不知道,这是为了你心事的发泄?还是出于对未来日月尽量长久的一种渴望?亦或是隐藏心底的绝望和恐惧?亦或是伪装起表面的坚强和沉静?
对未来,我们一向有着不同的渴望:我喜欢清净,你喜欢喧嚣;我曾身历奢华,脱身后再激不起艳羡的冲动,你渴望走进繁华,或许是为了你从来只站在门边眺望过它的景象。对生活,我们一向有着不同的解释,我喜欢散漫随意,你喜欢精心雕琢,或许因为我只是游荡于天地的一次虚无,你却是诞生在天地间的一个来过。
现在,你在刻意隐瞒心的真实。听过许多的故事之后,我想你应该能够把心门打开。如果尘世是生命必须的载体,那么,生命,只能在落入这个充满嘲弄的陷阱时才灵动。生命的繁复,要用不同的幸运和坎坷来诠释,是灾难,也就必要找到承载它的舟船。既然必须,便可以是别人,也理所当然可以是你,可以是我,没有理由,不需借口。当它成为生命里造访的来客,不妨让它成为自己地盘上孤单的主人,不理不睬,还它一段没了情调的清冷。
我不知道,生活要怎样才是深刻的体会。我只想说,生活,就是生,还活着。那么人生,就简单到了:人,生了,活着。
生命从生开始。步入生门,就开始在茫茫的生命之海里游弋。佛说:回头是岸。但生门在生命诞生之后,就很快的关闭,把岸关在了门的外边。我回过头,知道我的智慧苍白到没有色彩,所以回头并找不到陆地。我知道对面也是岸,我知道对面也有一道门,我知道,对面岸边的陆地也在那道门的外边。此时,那道门也在关闭,因为那道门的名字叫做死亡,要到生命必要去那里休憩的时候,才肯开放。生命是一个谜样的过程,一忽儿以为,尘世是生命回家的探视,死亡是生命一次出门的旅游;一忽儿以为,尘世是生命因为顽皮而迷了路的山高水长,死亡是柳暗后花明,迎接她回家的一道彩门;一忽儿以为,尘世是生命之幕被拉开后被迫上演的一出情景剧,死亡是剧中换装的中场休息。不论谜底是怎样的答案,在生门关闭,死门未开之时,世界是一片混沌,就象宇宙未开之时,盘古的蜷缩之所,需要他自己用一阵拳打脚踢,才能把天和地分离。游弋在没了门的生命之海,我们也需要自己打开一扇心门,才能放阳光进来,把阴霾晒干。
我不懂生命传乘,在人身上,要产生多大的力量,牵肠挂肚的失去了拿起放下的潇洒。但是看到,并不优秀,并不出色的他们,比起我们的当年,有着更多的沉着和大度。生命是一个奇怪的躯壳,它可以顽强到在痛苦的消磨中一直挺立,也可以脆弱到在一个瞬间戛然而止。对它无须刻意留恋,也无须有心放弃。离开只在它愿意时突然洞开,没有谁能够躲避。
把心门打开,带着阳光游泳。生命可以忧郁,可以开朗,只要让它在从容中沉着走过,无论怎样,其实都不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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