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今晚，在夜的深处

我向每一位朋友道别

我将双掌捂热的祝福

轻轻放在你们嘴角

━━桃花含羞的家乡

我将心中蒸腾的感谢

轻轻放在你们窗台

━━欢笑起飞的跑道

然后，卸去挂满今天的破铜烂铁

以及玻璃上割不完的计划书、请柬、约会

还有夜风中又传过来醉汹汹

杏花村边牧童的笛声

将所有捆绑自己的液晶绳索

塞进大门口的一对汉白玉狮子口中

让石狮坚强纯净的目光

替换我去：与风中、光中、黑中、红中

一切麻木我、挑逗我、熏蒸我的眼珠

进行乾坤大挪移的肉搏

告别那辆蚕食了双腿，蚕食了雄纠纠气昂昂

能背动太阳，背动打靶归来的岁月

仍能立正、稍息、正步走的丰田吉普

告别这条日本鬼子篡改了鲁迅先生名言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所绑住老黄牛的四蹄

而踏上的人生之路

告别这被汽油熏晕的眼珠所迷恋的假山

假水，以及，假山上吐着酒气，长满女人

的短裤、双眼皮

买一把硬铮铮的钢丝刷

刷掉满身生锈的霓虹唇印

刷掉东方红━━30拖拉机

三十年来被海参、鱼翅、燕窝

拉满的粪便

油箱里填满七千大卡的朱罗纪（一种精煤）

插上那杆大寨虎头山上夕阳生下的儿子（生产队时的红旗）

拖斗里装上一块裹着羊肚毛巾的高梁地

关闭今天所有的系统

让人与人、情与情、心与心天天输入的密码见鬼去

我从今夜的缝隙，遛着月色的边缘

开心、快乐、童年、解放

一起从“东方红”朝天的排气管中

突、突、突、飞向天空

飞向湘西的深山老林

★、（二）

沿着月色中三十年前

羊尾巴下摇晃的肥辣辣欢快小道

“东方红━30”拖拉着压在钢筋水泥中的

那颗光着脚丫的心，向着春天

向着春天的发祥地，向着还没有被“草酸”

“火碱”“苏丹红”追杀的春风奔去

车头上一边卧着蝙蝠，一边站立夜夜

陪我弹动一个个黑字发出声响的乌鸦

缠绕在山间小道上的月光如同湘西女子

从发梢绕入腰间的彩带，使黑的夜，黑

衣托出的姑娘，更加磁实、更加厚称而

清如溪水

车轮下卷飞了中华烟积沉的厚灰

以及厚灰中仍有余温的女人的口红

震落了小道旁老槐树上贼眉贼眼的

敲锣锣、说散话、看高兴，別人死牛

他盼肉香的嘴脸

大山弯曲回腰身

搓净风中的油腻

扑面而来是深翻土地时

翻出的一股股清香的黑土之味

那眼神如同黑土中的蚯蚓一样鲜嫩

那心情如同钻入柴火中的土豆

黑皮皮里是香香、酥酥、烫烫、绵绵

能将所有霓虹美酒中探出的獠牙

全烫得嗷嗷疼叫的开心畅快

黑的夜、黑的风、黑的蝙蝠、乌鸦

黑的山影、一起托着我，向，白的明天

白的湘西、湘西姑娘头上唱着山歌的

白云，漫去，漫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