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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草中的那坐孤坟娴云

发表于-2008年03月15日 中午1:54评论-3条

水秀这个名字,也许大多已经淡忘了。

她的坟,在那高高的山坡之上,被一片荒草荆棘淹没,孤寂而荒凉。周围散落着几个零星的松树,同样显示着寂寥。每到傍晚,那风一阵阵掠过山坡,荒草在风中颤抖着,发出“吱吱”的响声;那几棵松树左右摇动着,就像坟里的水秀,生前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一样。有一条公路从离坟不远的下方弯弯曲曲地绕过,方圆几里都没有人家。听路人讲,他们从那儿过,特别是傍晚,常常听到风声中夹杂着时远时近的哭泣。驻足细听,哭声若有若无,哀恸欲绝。我知道,那是水秀久久不肯离去的寂寞的冤魂在呜咽。

一.

水秀是我工作后接触到的第一个女性。那时我们在同一所中学任教。我教语文,她代数学。在我的记忆里,她有张白白的脸和一双大而忧郁的眼睛。她很少说话,性情温和而恬静。见了同事,总是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男同事们有时跟她开开玩笑,她听了也不回,只是笑笑。平常总是默默地备课,批改作业,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的一份事情。她家离校不远,下班了就回去了。

水秀在办公室从不提她家里的事,也很少提及她的丈夫;别人谈天说地,拉家常,她只是默默倾听,很少插嘴。可是我从她掩饰不住的忧郁的眸子里,那微微上翘的嘴角上,又分明地看出她那极力压制着的欲说还休的痛楚。

很快我就知道了有关她的一些故事。

水秀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考上大学的,毕业后又主动要求回到山区,回到家乡来的。那年她只有二十一岁。

到教育局报到那天,天很热,可是水秀按捺不住那份要参加工作的激动和喜悦。

办公室突然闯进一位俊美的姑娘,个子大约在一米六二,白色的的确良衬衣,将军黄的直裤,给人一种清新淡雅朴素之感。再一细看,白皙的脸,透着淡淡的红润;大大的眼睛,顾盼有神。就连那额头沁出的粒粒汗珠,也显得晶莹剔透。办公室的四十多岁的胡主任看得发呆了,半天忘了打招呼。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位水灵俊秀的姑娘。

“我是—”水秀见胡主任这样看她,很不好意思,话也结结巴巴起来,站在门口一会儿扯衣角,一会儿搓手……

“噢,你坐!你坐!”办公室另外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像是突然醒悟过来,连忙说道。胡主任这才猛然醒过来,也感到了自己的失态,忙自我解嘲地说:“唉,你看我们这办公室都是青一色的男人,这不突然来了这么个水灵灵的姑娘,把我们看呆了不是?”水秀也随和地笑了笑。胡主任这才问:“你是—”

“我叫水秀,刚从湖北大学毕业。教育局通知我今天来报到,等候分配!”声音一出口,办公室几个人就有一种六月里喝泉水,清请爽爽、柔柔滑滑的。

很快,水秀的名字,就在教育局传开了。先是在教育局院内,然后这名字就从院内飞到了院外,传到了各个机关,传到了各个学校。

“听说,刚从学校毕业回来的一个大学生叫水秀,非常漂亮!”

于是,一时动心思说媒的很多。有的是给县里某书记的儿子提的,有为局长公子保媒的,有的是给自己某个亲戚说的。办公室胡主任找水秀谈话,只要水秀答应做教育局长的儿媳,他可以保证让水秀就留在局办公室工作。接着又有人替县委李书记的公子提亲了。如果水秀答应,可以让她直接进团县委。可是善良纯真的水秀,总觉得这样很不光彩,自己读了那么多书,最后还要依靠找对象来决定工作,那不是让人笑话吗?平时,她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利用长像俊俏来吃轻松饭的姑娘们了。她觉得只有依靠自己努力创造的生活,过起来才塌实。再说,自己读书不就是用吗?教书可是她小时的梦想啊!教书虽然辛苦一点儿,可堂堂正正。走到哪里,腰板挺得直,别人也不会在背后戳自己的脊梁骨。

水秀以才出来想下去锻炼为借口,坚决要求到中学去教书。

眼看9月1日要到了,水秀也接到了通知,她被分在离县城不远的一所学校任教,说实在话,水秀很高兴。这所学校虽没在县城,但毕竟离县城不是太远,骑自行车一会儿就到了。

二、

开学到校那天,水秀特意换了身漂亮的衣服,对着镜子看了又看,自我感觉是美丽端庄,朴素大方,这才满意地带上行旅,兴高采烈地来到学校。

可是这一去却注定了水秀不幸的命运!

中学里有个小伙子叫郑怀。人长得帅气,但给人一种忠厚老实的印象,也很聪明。只因家庭成分不好,未能读大学,也未能招工。但是小伙子能干勤快好学,又有一手好茶饭。凭着这,郑怀在这所学校做了一名炊事员。除了包做学校在校的几十名教师的伙食外,还兼种了学校一亩多的菜园。

郑怀不爱说话,人前不多言不多语,但忒招人喜欢。早晨做饭前先给住校的老师们打好开水。水秀是个姑娘,郑怀就更是体帖照顾,水打好后,若是水秀没起来,他就把开水平放到水秀的门外;冬天,水秀若是去晚了,她的饭总是放在锅里的热水里,这让水秀很是感动。

经过半年的相处,水秀对郑怀已是满心的好感。

“你这么聪明,咋不去参加高考呢?”水秀觉得郑怀做饭,有点屈了材。

“我没有读多少书,只是初中毕业。”

“那你就打算做一辈子的饭,不想干点别的吗?”

“不,我有空了都在看书,如果有机会了,我还是想干点别的。”

交谈中,水秀感觉到郑怀是个有理想的人,将来一定会有出息,在心里越发喜欢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男孩子。

但是真正的恋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郑怀对水秀的关心越发周到了,水秀明显地感觉得到,可郑怀似乎并不想提婚姻的事。有一次水秀试探着问:“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就像你这样的就算我祖上积德了!你又有文聘,又漂亮,我哪找得上你这样的姑娘啊。”水秀听了,又是甜蜜,又是伤感,为郑怀抱不平。女孩子就是这样,特别是善良的女孩子。越是看对方可怜,就越有拯救的愿望。在某种程度上说,同情是爱情的前奏。

半年后,水秀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比她小的郑怀。她也彻底打消了去团县委或局办公室的念头。

水秀和郑怀公开恋爱了。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赞成,但更多的人是不理解: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又是大学生,不去团县委,不去坐办公室,放弃大好的前途,却要跟一个烧火的做饭的,这傻也真是傻到家了吧!可水秀有自己的想法,她本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不想做官,也不想当官太太。在水秀看来,她和那些官家子弟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在一起没有共同语言,是不会有幸福的。可郑怀就不一样,吃过苦,受过累,被人看不起,他懂得珍惜。他们生活虽平凡,但可以相亲相爱,日子过得长久。

又一年后,水秀和郑怀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初婚的日子,很是甜蜜。郑怀感激水秀,更以水秀为荣。有水秀这么出色的女孩子,做他的妻子,他很自豪。水秀也深深喜欢这个勤快能干的丈夫。小日子是甜甜蜜蜜的。一年后,他们有了第一个儿子,取名叫郑希。

当时县里要招一批乡干部,水秀就劝郑怀报了名,毕竟烧伙做饭,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终久好说不好听,当然也不是长久之计。

报名后,水秀帮郑怀找来了招考要用的所有资料,主动承担起家庭所有的事,也尽力帮郑怀打点着学校食堂的洗碗,抹桌子椅子,以便郑怀有多余的时间来复习。水秀还利用晚上的时间辅导郑怀。郑怀本来就聪明,再加上身边有个大学生,便以优异的成绩考起了乡干部。

考上乡干部了,郑怀终于也成了干部,不再是做饭的了,内心几多欢喜,几多感激。如果没有水秀的支持,也不会有自己的今天!

好事成双,他们又有了第二个儿子,取名郑望。

郑怀当了乡干部后,把多年来不得志的积压在胸中的闷气,一股脑地发泄在工作上。他暗暗发誓,要让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人看看,他郑怀做什么都不会比别人差。工作上干得很出色,上下周旋是得心应手,可谓是春风得意了。

做了两个孩子妈妈的水秀,在忙碌的教学和照顾孩子中,日子越来越走向平淡。当年那个红及一时的漂亮的女大学生,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数学老师和一个普通的妈妈了。

时间在悄悄地改变着人,也改变着人的地位。但是人心却并不是都一样的善良。

三、

水秀一直支持着丈夫的工作,她爱她的丈夫。丈夫在乡里步步升,从一个一般的职员一步步升成了正乡长,她觉得丈夫争气,比自己出息了还高兴;她知道丈夫,过去受了太多的委屈,他应该过过舒心日子。

丈夫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她理解,搞工作就应该如此。丈夫越来越少过问家了,她理解,丈夫要操大心,家里还有她呢!

那年十•一,好不容易放了三天假,丈夫早就说了,那几天乡里有事,上面要去检查,不能回来了。于是想趁着十•一给丈夫一个惊喜,带着两个可爱的儿子,突然出现在丈夫的面前。她设想着丈夫见到儿子后的高兴劲,肯定会搂着儿子转圈圈,说不定还会亲她几口,虽然他们已经好久没有亲热过了……

水秀越想越美,心里的幸福也是一漾一漾的。

下了车,肩上挎着给丈夫准备的最爱吃的板桥五香豆腐干,还有煮好了的香肠。一手拉着大儿子,一手拉着小儿子,兴冲冲地来到丈夫寝室门口,事先交代两个儿子,先不要声张,待看到爸爸后就一起大叫,吓爸爸一下。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当他们等得不耐烦门被打开的时候,却是连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丈夫正跟乡里的一个年轻的女干部睡觉。她呆了,好久都反应不过来。直到听儿子喊爸爸时,她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怪丈夫不恋家了,原来是已经变心了,在外面有了相好的了。那个女孩子是没有结婚的姑娘,比自己年轻十几岁。

水秀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成了多余的人。设想的情景没有出现,出现的是自己做梦都没想到的。人啊,怎么回事呢,她想不明白,也想不通。她什么都没说,也不想说。她知道丈夫出轨,有些时日了,她感觉得到,只是她不愿往那儿想,她不断地欺骗着自己而已。她当初是怎样对丈夫的呢?他都忘了?她往回走,儿子就放在丈夫那里,她似乎忘了。她往回走的时候,丈夫好像也没挽留她。她就那么踉踉跄跄地走。潜意识里她知道,从哪个地方来,还回到哪个地方去。在没人的地方,她放声大哭起来,哭够了,就又站起来往回走……

她回来的当天晚上,丈夫也带着儿子回来了。

他回来是向她提出离婚的。“我知道,我做的对不起你,可是错我已经犯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但是我求你了,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就不要把这件事张扬出去了。那样不仅对我不好,对我们的儿子也不好。”提到儿子,水秀可没了主张。这多年了,除了工作,儿子丈夫是她生活的全部。丈夫没了,她不能没有儿子。她可以为儿子,牺牲一切,包括个人的幸福。想到幸福,水秀不觉打了一个寒噤,她今生还有幸福可言吗?她知道,幸福再也不属于她了。可是孩子却是个实在,他们都还小,大的十一岁,小的只有八岁。他们需要爱,需要一个家,需要爸爸和妈妈。她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因为爸爸走了,她受到太多的冷眼和欺凌。现在该怎么办?她不知道。读了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现在一点也用不上。当初她选择郑怀的时候,可没有这么难,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可现在……

水秀翻来覆去,要想明白什么,又什么都没想,大脑一片空白;可是头又疼得像要炸了,一会儿无限膨胀,一会儿似乎缩成了针尖,她知道了什么就苦,什么叫痛了,她坐起来双手把头抱着,就那么半蹬半坐的到天亮;第二天上午丈夫要走的时候,她还是那么蹬着。

“水秀,我走了,你想好了再答复吧,离婚,不离婚都由你决定!”丈夫临走前甩出了一句软中带硬的话。

丈夫又走了,扔下了两个孩子和她,还有那个冷冰冰的家,水秀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孤独。

她想起了孩子,于是就勉强撑起来给儿子做饭,不能让孩子饿着;大儿子似乎知道些什么,默默地不说话;小儿子不懂事,早晨起来后就跑到妈妈身边:“妈妈,爸爸怎么走不带我们呀?他昨天说,让我们回来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怎么说话不算数啊?”水秀就一把拉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泪水就顺着脸淌下来,流进嘴里,苦涩苦涩的。

四、

丈夫走后,水秀不想考虑,也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了。

离婚,两个孩子怎么办?不离婚,那就意味着她要承受一切,承受没有爱的孤单;那就意味着她要一个人度过一个又一个那漫长又漫长的黑夜。那就离婚吧,可是孩子跟丈夫她不放心,也舍不得,那个女人会对孩子好吗?儿子是她一手拉扯这么大的,郑怀天天忙于工作,他顾得了孩子?况男人是粗心的,尽管郑怀当年靠了心细,让她对他有了好感,可郑怀已非夕日的郑怀了;。她从小到大也听了很多这方面的事,特别是她妈,就跟她举了好多这方面的例子,有用的男人占百妻,那是有用;聪明的女人,对于做官的丈夫,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就会来事儿。水秀也不想让别人笑话,更重要的是,如果离婚了,她就成了被批抛弃的女人,不说别人,就连自己的学生恐怕都要笑话她,她还能工作下去吗?再说她离了,这不等于成全了那个女人吗?当初郑怀落魄时,她在哪里呢?为什么非要等她水秀献出了一切后才出现呢!她不能这么便宜了她,那样真的对不起自己这些年的付出,更对不起孩子。就这样将就着过吧,她知道,只要她不提出离婚,郑怀也不会的,否则他就要遭到众人的唾骂,恐怕连乡长也做不成了。

是他追的那个女人呢,还是那个女人主动勾引的丈夫的呢?她不知道,可她宁愿相信是那个女干部不要脸,主动投怀送抱的,是她勾引的丈夫,否则郑怀是不会背叛她的,他曾经说过,是自己让他有了今天,他永远都会记住她,用一辈子来报答她。可恨的女人,为什么那个女人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呢?天下那么多的男人,偏偏非要夺她水秀的男人呢?说不定是前生自己欠了他们什么吧!水秀一有空的时候,就这样胡思乱想。假期到了,她要上班了。唉,这三天哪,简直像是比三年还长!

后来,她就给丈夫答复说不离婚。

“不离婚也行,但是从此不能老提这事。你和她不能像敌人那样,在外人面前,你们要像姐妹一样,对别人就说是你认的干姊妹吧!”水秀明白丈夫的意思,是要她接纳她。他要像旧时那样,拥有一妻一妾,拥有两个女人。水秀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算是默许了。水秀知道,除非离婚,否则,她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毕竟在一起工作,有的是机会,而自己隔的远呢!

自此,水秀越来越少说话了。她上班后,总感觉同事们跟原来不一样了,难道都知道了她的事?水秀是个要面子的女人,她宁可一人撑着一切,也不想别人知道她的事,同情和怜悯更让她受不了。可是除了那些眼光不一样外,也没有谁,在她面前直接说她丈夫的事,她也猜不透同事们到底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她回家了,左右邻舍的有时正在议论着什么,可是一看到她就闭了口,各自走开了。越是这样,她越感到难过。她觉得她应该伪装得快乐一些,所以,在单位或着外人面前,她是坚决不提丈夫的;不提他,倒让她能好受一些。但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暗暗悲伤,她会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坐在那里哭,只有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她心里的痛才会减轻一点儿,她哭还要等儿子睡了的时候。

人都怕老,可是三十五岁的水秀,不知道为什么却特别希望老,在她看来,老了就麻木了,就不知道痛苦了。

五、

日子在艰难中又向前挪动了一年。

有一天丈夫突然买了很多东西回来。水秀看了心里也暗自高兴了点,毕竟夫妻一场,还是有感情的,她从心里似乎想要原谅丈夫的不是。

晚上,丈夫趁孩子们睡了的时候,就在她身边坐下来,倒叫水秀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干什么才好。想要说点什么,却试了几下,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还是郑怀先打破僵局:“水秀,最近还好吧,都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你!”

不说也罢,这一说,反而让水秀感到特别的委屈和心酸,忍不住又哭起来了。

待水秀稍稍平静一点儿,就又说道:“水秀,我想求你点事,算是我求你了……”

水秀抬起挂满泪水的脸,用手巾擦了,然后问:“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我真不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当初说好了不影响我们家庭的,可现在却闹着要和我结婚!”郑怀现出一副愁闷的样子说,“不跟她结婚吧,可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要是张扬出去,我恐怕……”话说到这里打住了。

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顷刻间又烟消云散了。

水秀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一只手就用力地掐着另一只手,直到有了血印。

过了好久好久,水秀才硬是把要爆发的情绪压了下来,因为她知道,丈夫要不是无路可走的话,是不会来同她说好话的。

“你到底要我帮什么忙?”

“过两天,我说服她,让她去把孩子做掉,我又不好意思去的,所以我想请你去侍候几天,就说是你妹子。”

“要我侍候?你们也太欺人太甚了吧?”

“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可是没人伺候,她就不去做,那我们就得离婚,为了我们这个家,你就委屈一点儿吧!”

水秀为了孩子,答应了丈夫的无理请求。

水秀虽然恨死了这个夺自己丈夫的女人,但当她看到从手术台下来的她那痛苦的摸样的时候,心中又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唉,何苦呢,一个女孩子不去堂堂正正地成个家,非要跟一个有老婆孩子的男人,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呀!

水秀将那个女孩子接到了自己的家里,因为水秀还要上班。

伺候是伺候,可水秀就是不跟她说话。只是按时打来开水,按时回来做饭。对外称是她乡下的表妹,是来看病的。

其实有人是知道的,都暗里骂那个女孩子是“狐狸精”“不要脸”,叹息水秀可怜。可叹息归叹息,谁也不愿把这事说穿。

那女孩子好几次似乎想跟她说话,“大姐—”,可话没出口,水秀扭头就走到外边去了。

水秀把一切的怨愤都压抑在心里。

伺候丈夫的在外边的女人,水秀有一种莫大的羞辱感。有时,她都有些怀疑,自己还是那个当年大学毕业充满了骄傲的水秀吗?怎么沦落到到如此地步?

水秀想不明白,男人怎么那么善变呢,难怪都说男人是天空中飞的鸟,别的女人只要想射,那是百发百中的;可别的男人那样做,她想得通,而郑怀那样做她就想不通。

知识有时也是一种软弱,是一种伤害!

自己要是没读书,她也就不在乎什么面子。痛痛快快,该打该闹该离婚,就打就闹就离婚,哪管那么多呢!可是现在她怕别人说自己没修养,更何况还是一名教师,教师可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啊,她能骂街吗?她能不顾一切地去打架吗?她不能,她得忍着,因为她是知识女性。

一周后,丈夫回来了。

“水秀,难为你了,我谢谢你!”

水秀没说话,这“谢”字里的含义,她很清楚,说明丈夫的心中已经拿她做外人;他和那个女孩子才是一家人,而自己纯粹是个多余的了。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不道德,是自己妨碍了他们的生活。

“我知道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你是个好人;可是我没办法纠正,你怨我恨我,我都接受。”这是要走的前一天晚上那个女孩子说的话。水秀真想问问她,女人为什么要去伤害女人;但是水秀也知道,问也没用,有些东西是说不清楚的,没有经历过也自然不懂怎样珍惜他人就是珍惜自己的道理。

第二天,那个叫王珊的女孩子跟丈夫一起走了。

王珊走后,水秀长长出了口气。这些日子,心里就像长了一个大大的疙瘩,饭吃不下,水不想喝,觉睡不着,现在总算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于是水秀请了半天假在家昏昏地睡了一上午。

自此之后,丈夫要是回来总带着那个王珊。

就连吃饭后看电影,也是她们三个加两个孩子。

她和王珊似乎也有一种默契,坐时必然是分坐在丈夫郑怀的两边。孩子们就坐在水秀跟前,有时前前后后地跑。

看一场电影,等于受了半个世纪的煎熬。本想退出,可又不想服输,自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倒比不上那见不得人的了。宁肯难受,也要坚持着。郑怀倒像个没事的人,不断评论着电影。这两个女人似乎都是他的,有似乎是某个熟识的而已。

六、

这种关系就这样僵持着,王珊似乎是铁了心要跟郑怀了,28岁的姑娘对自己的婚姻一点也不着急。也有人帮着介绍了几个,她都找借口推掉了。这是水秀间接地从别人那里知道的。水秀在心里想:就让你等着吧,等老了,看谁要你!就算你与郑怀好,毕竟是见不得人,走不到人前的。我水秀永远都是郑怀的老婆,你算什么,只能躲在暗处,见不了阳光。

水秀难过的时候,常常借此来安慰自己。

最难堪的是儿子一天大一天了,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有一天老儿郑望从外边回家,像是跟谁吵架了似的一声不吭。

“吆,是谁欺负了我们家望望?”水秀想逗一下儿子。

“别人说我爸跟那个王阿姨是……是……两个好……”

“谁在那儿瞎说,她跟你爸是一起工作的。”

“那她干吗跟我爸睡觉?”

“胡说!”水秀动怒了,孩子就不敢再吭气了。

水秀很伤心,她不知道该怎样跟儿子解释。

老大郑希已经15岁了,也懂得了很多大人之间的事,嘴上不说,但每次见到王珊后那敌视的目光,水秀就有一种莫名的心痛。小小的年龄,却过早的承受了他们不该承受的东西。

有几次水秀想借此劝劝郑怀,希望郑怀能为儿子着想,与王珊断了关系,他们一家人还是一家人。可是话还没出口,郑怀就打断了水秀的话:“小孩子知道啥,你要不跟他们说,他们怎么知道?”“再说,人家等了我这几年,不要名义,也没得到我什么好处,亏你说得出这话!”然后愤然地走了。自此水秀就明白,要郑怀回到身边来,那是遥遥无期的。

日子在折磨中艰难地向前爬行,水秀强烈地感受到生命在一点点销蚀,她明显感到自己老了,虽然她只有37岁,可她觉得自己有57岁。尤其是她对什么都没有了兴趣,没有了希望。她甚至觉得日子怎么过都行。

又一个难忘的日子,那天丈夫郑怀回来了。丈夫不在的时候,她下了一百次、一万次的决心,要用最大的善行来感化郑怀,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郑怀也不是个冷血。郑怀的变心,总还是因为自己没做好,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女人,是自己没能抓住男人的心;王珊虽然比自己小10岁,肯定某些方面就是比自己强,要不郑怀咋舍不得丢呢!水秀痛苦之余,开始不断地从自身找原因。

当她真的面对丈夫的时候,心里又不自觉地有些怨恨。

“这个家好象跟你越来越没关系了啊?”

突然冒出这句话连水秀都吃了一惊,她真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明明自己下了多少次的决心尽量不提的,怎么又提了呢!

她慌忙想向丈夫郑怀道歉,可嘴一张,就是一阵咳嗽,还吐出了带血丝的痰。

她更慌了。

刚好丈夫的手机响了。

接罢电话,丈夫望了望地下,皱了皱眉头,就说:王珊病了,我去看看,然后就走了。

水秀愣愣地呆在那里,一种透彻骨髓的凄凉,在全身流淌,她听到了那汩汩的声音了。

郑怀早已不是她水秀的丈夫,他早就不属于她了,只是自己还在幻想,不肯承认事实,不敢面对现实而已,自己活得也太窝囊了。

丈夫是什么?是依靠。是女人经济的依靠,更是女人精神的依靠,是女人情感的最可靠、最安全的栖所。郑怀能给自己什么,她想不出来。

水秀经过痛苦地蜕皮,就像飞蛾扑火后,翅膀被烧,皮被烤焦后终于明白了:男人一旦变了心,就再难唤回了。就像镜子,一旦被打碎,就再难复原了。

水秀觉得自己的生命是被浪费掉了,她要重新找回自己。

水秀痛下决心,她要和郑怀离婚了。离婚后,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好好地照顾他们,供他们好好读书,上最好的大学,她要堂堂正正地做一个人。

七、

水秀作出这个决定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顿觉舒服多了。几年来这种日子,就像身上长了一个大大的毒疮,红肿着,又胀又闷又灼疼,让人坐卧不宁;一旦化脓了,有了突破口,里面的脓流出来了,反而好受些。水秀决定给自己动手术,把心里的疙瘩给取出,唯一的方法就是离婚了。

水秀想好了,婚离了就换一个地方住,换换环境;再好好收拾一下自己。这几年心情不好,自己一心就在那间事上,很少想到自己本身,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先去把头发弄弄,略烫一下,要略微有点弯曲那种,不要满头的碎花,那样看起来人格外显老;再去买两套时尚一点的衣服。女人嘛,就要把自己弄得漂亮点,不为别人,只为自己能开心就行,没人欣赏就自己欣赏啊,那山凹里的野花,没人去,不照样开放照样妖娆吗?水秀对着镜子,想给自己一个甜甜的微笑。唉,好久都没笑了,想笑竟然那么艰难。水秀用力将头左转几下右转几下,头有点晕。那就冲自己做一个鬼脸吧,于是她半闭上一只眼睛,将舌头伸出来,向上卷向下卷,最后她真的被自己逗笑了。

好吧,就这样,离婚!

可水秀突然感觉自己身体有点不支,难道自己真的衰老得那么快?刚痛下决心要好好活一场,生活还没真正开始呢!

水秀打算去好好睡一觉,当她走到床边的时候,竟剧烈地咳嗽起来。唉,怎么感冒这长时间了,总不见好,一直咳嗽。那好,睡觉起来,就去看看,也检查检查,买点药回来。

可水秀怎么也没想到,她得的是肺癌,且已经到了晚期。

当医生坚持要她爱人来的时候,水秀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咳嗽时间很长了,总不见好。可自己天天为丈夫的事劳心伤神,根本就没把这放在心上。

水秀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不相信上天对她会这么残酷!

她突然觉得自己那么不想死,她要活着,好好地活一场,扬眉吐气地活一场;尤其是两个孩子还需要她,她要送他们去上最好的大学……

可水秀觉得自己呼吸越来越艰难。

八、

水秀不得不住进了医院,因为她开始吐血了。

开始半个月是血水,到后来就是血块了。

她感觉是自己的心早就碎在肚里了,原来闷着,现在都要把它们吐出来。

丈夫也回来了,王珊也跟来了,说是来看水秀的。

水秀看看他们心想,他们心里一定很高兴吧?原来打算的离婚计划,现在也没有必要了。

水秀想着都是自己的命,可她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么惩罚她,也许上她前生造了什么孽吧,这辈子是来还帐的,帐还清了,上天就要收走她了。

死就死吧,人不早晚有这一天。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两个儿子身上的时候,她还是哭了,哭得浑天黑地。

她把儿子叫到身边,大儿子17岁高三,小儿子15岁初三,她拉着他们的手,眼睛停在他们可爱的脸上来来回回地看,好象要记住他们,生怕忘记了似的。

“以后,你们的亲人就只有爸爸了,要听话,他还要送你们去读大学的;不要生他的气,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对不起……”水秀说话也很艰难了。

水秀已预感到自己不久人世了,就对丈夫和王珊说:“我快要走了,我走后,你们就可以公开了……不过,千万不能亏了孩子啊……也许幸福只在天堂里……”

不知道为什么,丈夫郑怀眼圈倒红了。

不满四十岁的水秀在通往天堂的路上,看到了幸福的笑脸。

半年后,郑怀与等待八年之久的王珊隆重地走进了婚姻的礼堂。那年王珊三十岁。

鞭炮震天,锣鼓声声,新娘王珊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

又是一年的清明节到了。水秀坟前坟后的野草又繁芜一片。

已参加工作的大儿子和已经大学毕业的小儿子,齐齐地跪在了坟前。

他们深深地拜下去。

一束清新的康来馨,插在了水秀的坟头上。

2008-3-15

本文已被编辑[饥渴的骆驼]于2008-3-15 15:23:1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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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饥渴的骆驼点评:

很让人感慨和深思的故事,一个知识女性,能抵抗地位名利的诱惑,毅然决然地自主选择自己的爱人,到头来还是免不了沦落为男人的附庸,爱情的牺牲。如果我们感慨女主人公的命运,我们不如质问社会,或许是它一点点地扼杀了水秀独立自强的人格!人生就是一场悲剧,在做出每一个选择时,我们自己可曾确信——是对还是错?

文章评论共[3]个
娴云-评论

    请问编辑,如果想修改一下发表了的作品不行吗?
  【饥渴的骆驼 回复】:我给你退了,你在退稿箱修改好再发,有错字,另有的标点不够准确。 [2008-3-15 15:51:45]
  【娴云 回复】:  可退稿箱里没有啊 [2008-3-15 15:59:58]at:2008年03月15日 下午3:47

梦中魂-评论

伙计,小说写得确实很漂亮,就是这格式不太好看。

  【娴云 回复】:   不知道咋回事,发出来就这样。我也不会编辑。 [2008-3-15 22:12:34]at:2008年03月15日 晚上9:16

娴云-评论

   在我熟识的人中,我列了20多个在婚姻爱情中的经历具有典型性,而这只是其中的一个。at:2008年03月16日 中午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