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县委、县政府决定把朱家河镇李家庄村建成生态农业示范村，给我们林业局的任务是，在半个月内建成千亩狮头柑园，为了保成活，县上决定栽4年生的营养钵大苗，这个苗子只有浙江客商章老板育有一万七千株，号称4万株。但这个苗子是市政研室吴主任在前年与章老板签订合同、为他在朱家河镇弥驼寺村抓点定向培育的苗子。局长说用苗子的事由县上领导与吴主任协调。我局按照指示精神，很快抽调30多人，分成两个组，一个是技术指导组，一个是种苗组，展开工作。我们种苗组一行6人于11月8号进驻章老板苗圃，准备调苗。

就这么一点苗子，要同时供两个村，显然不够。章老板心中作难，却不好明说，一个是市上为朱家河镇弥驼寺村抓点，一个是县上为朱家河镇李家庄村抓点，一个镇的两个村，谁销了他的苗子都一样。

可问题出在，吴主任的面子要给，县上领导的面子也要给。李家庄村苗子缺口大，有多少要多少，而弥驼寺村也要两万株，保证李家庄就没有弥驼寺的，有弥驼寺的就没有李家庄的。得罪那一方都不好受。章老板躲了起来，找不到人，他在暗中指示管家老陈在苗圃管事。

原来，吴主任在朱家河弥驼寺村抓点期间，经过调研，认为弥驼寺村适宜发展狮头柑，决定为这个村的群众办一点实事，让每户的房前屋后都栽上狮头柑，发展庄园经济，这个村的群众从8月份就开始挖坑，已挖坑两万多个，村上的罗支书也多次到章老板苗圃地看苗子，认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村上的群众翘首盼望栽植，可以说是万事具备，只等调苗。

半路上杀出来个程咬金，听说林业局调苗组驻进苗圃，弥驼寺村的罗支书立即赶到苗圃，他来的迟，那天，我们请了三个车，拉走三车计2800株。而他只拉走了一车苗子。

我们人多，好的拣好的挑，把大苗全挑出放在一边，而罗支书只有他一人，眼巴巴看我们挑苗装苗，他心乱如麻，蹲在坎头，愁眉苦脸，不停地说：这是我们订的苗子，不信你们打电话问吴主任，他又给吴主任打电话，吴主任在电话里说他给县委刘书记说，妥善解决这个事，但不知他给刘书记说没说，县上始终没有人通知我们停止调苗。

不一会，吴主任把电话打到罗支书的电话上，说是要我接，吴主任原在我县当过县委副书记，我们非常熟悉，吴主任说：这个苗子是我们订的，你们要一点是可以的，可你们要先让弥驼寺，我说吴书记你领导放心，都是为我县造福，我会处理好的，吴主任说，你要是处理不好，我拿你是问，我说好好好。

在李家庄村千亩点上，县乡两级派干部30多人，几百群众等苗子，第一天拉去的苗子又壮又大，带着大土盆，百分之百成活，群众非常满意，他们希望第二天调6000苗，技术指导组向我发出了需苗数字，我立即与章老板商量，可章老板不买我的帐，他说，明天一天一根也不供李家庄，全部供弥驼寺，我觉得事情不妙，马上给局长打电话，局长和章老板通了好长时间电话章老板才口头上答应明天供应我们，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第二天到苗圃，找不到章老板，只有管家老陈，老陈说今天不给我们，只给弥驼寺，我们说了许多好话，他才给我们找了一个车，早上给我们装了一车，接着又来了四个车，我们让给我们装，司机们说对不起，老陈说让我们给弥驼寺拉，如不听他的，二次有活不找我们了。我气不过，自己到苗圃周围找司机，结果这里在家的司机都让老陈找来了，我们看着罗支书一车车拉走，干急没办法。我打电话找局长反映，局长给章老板打电话，章老板的电话已打不通，局长对章老板非常生气，我们调苗组的对管家老陈更是恨之入骨。

下午，我打电话向李家庄村求救，面对这一局势怎么办？李家庄村村主任带了5个人、一个车很快赶到苗圃，准备抢苗子，可他们来的太迟了，出圃的苗子没有了，天也黑了，只有作罢。但他们留了点心眼，把车横在惟一通往苗圃的黄土路上，弥驼寺第二天来再多的车也进不了苗圃，进不了就拉不走苗子。

真是一个比一个神。弥驼寺村的罗支书那晚没回家，他和管家老陈歇在看苗子的茅草棚里，同时给村上打电话，通知全村男女硬劳力，带上锄头铁铲，踏月渡汉江来到苗圃，半夜二点多，一场夜战挖苗的战斗打响了，有的挖有的铲，有的照手电，一排排苗子在他们的身后倒下。

夜战这个名字对于中国农民来说再也熟悉不过了，可土地承包到户后的新型农民，对夜战似乎是遥远的往事了。今天这个夜战非同一般，他涉及到老百姓的利益和两个村的威望，那个村在这场无烟的战斗中打输了，那个村就没面子，因为，李家庄村是前山村，靠近渡口，是恶名在外的村，从来就没输过谁，自然不会让，弥驼寺村虽然在后山一点，他们占着苗子是他们先订的这点理，先出的眉毛还不如你后出的胡子了，所以，他们也寸步不让。

面对这一局势，朱家河镇政府没有表示任何态度，就是有态度，他们向哪一个村说话呢？手心手背都是肉。

天亮时候，所剩苗子已挖去了一大半，待李家庄村村主任带一帮子人来时，眼见满地是弥驼寺的人，心里一涌，大势不妙，他当时手下只有5个劳力，咋办？他灵机一动，让这5个人先从弥驼寺人挖的苗子中装车，一边打电话给村上，让立即再来人增援。放下电话，他和另外5人投入到了紧急的装车中。

这下弥驼寺人不干了，一部分群众骂起来，最主要的焦点是，我们夜战挖的苗子让人家抢去了，都是人，谁比谁高多少，不行，有的群众大喊罗支书，你“求”的用处，我们村就这样让人家欺负了，要是这样，以后村上再搞运动甭想大伙听你的！听着这些话，罗支书有点急了。因为他们村的车开不进来，他看到我们林业局为李家庄村调苗的6个人也在帮着上车，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想骂我，人太熟，他们弥驼寺村是林业局的包联单位，今年已给他们投资了几万块，我也多次到他们村上检查工作，没办法，他只有和我好说，让我劝一劝李家庄的不要再拉苗子了，我说，这是不可能的，我的职责就是保证李家庄村千亩点顺利完成，苗子不够，我无法向局长交待，局长无法向县委刘书记交待，我们都难，我说，大不了眼下所剩的苗子两个村一家分一半，你看咋样？罗支书一下子火了，他和我翻了脸，他说，你这样说，今天这苗子你一根都拉不成，我们挖的苗子叫你拉呢，想得美！我说罗支书，我们都是为了工作，不是为了个人，这苗子也不是你个人的，听我这样说，朱家河镇林业站派弥驼寺村协助起苗的干部小冯突然冲到我的面前说，这苗子难道是你的，由了你了，气势汹汹，好像要打架似的，这时，朱家河镇林业站派往李家庄村协助起苗的干部小马看不过眼，出来挡他，他又和小马翻了脸，大家又把二人拉开，才没有让事态再发展，因为我们四人都在气头上。

平时，我和罗支书是朋友，小冯和小马是一个站的同事，关系也不错，为什么今天翻脸不认人呢？

正在两个村抢苗子的时候，市政研室派了3名干部来到了苗圃，其中一位还是我以前的朋友，现在的亲戚，但今天他没有和我续旧情，一来到现场就让我给局长打电话，让李家庄再不要拉苗子了，不然，不好交待，我是二下作难，面对的是老朋友，他的话我实在不好反驳，但听了他的话，会影响李家庄点的进程，这是县委决定的大事，怎么能随便改变呢？在这种情况下，我口头上答应马上给局长联系，我走向苗圃地外，装着打电话的样子，其实根本就没有拨电话，过一会，我向他汇报，说电话我打了，局长说他在开会，等一会和我联系。他可能知道我哄了他，也没有好的办法。

怎么办？不能再这样抢下去了，我和那位市上的同志经过协商，达成了一村一半的协议，从中间划一条线，谁不抢谁的，通过给两个村群众做工作，大家都接受了这个意见，到此，这场风波才算平息。

这个事过去几个月了，可总是难忘，这是我参加工作以来最难忘的一件事。这件事，让我想起一句话：各为其主。不同的阶段工作，我们会有不同的主，今天我们是一致的，明天也许就是对立的，那怕是一个镇的、一个站的、那怕是好朋友。过后细想，感到可笑。我们每个人都在为某一些事情作着牺牲，这些牺牲是为他人或为政治服务的。我们明知道，但还要永远地做下去。这，算不算可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