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我生活在贫穷的湘南农村。那时,伟大的袁隆平还没有功他的杂交水稻,我和广大的农村儿童一样,天天在为寻找吃食而苦恼。
吃啥呢?无非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每天早起后,我便出门了,先去河里看看,若见了螃蟹,捉了起来,如是大的则编卷到裤腿里带回家里放火上烧了吃;如是小的,便现场揭了壳去了脐皮,扔嘴里生嚼了吃。螃蟹没有,有虾也行,从水草里捞起生吃。螃蟹生吃略有咸味,小河虾生吃是无味的,我便去河堤上摘些酸藤叶包了吃。往往是这样:我边吃边四处细看,看树,看草,看花,看石洞,看岩缝…… 这些地方会有吃的:树有果,草有甜根,花有花蜜——花也可以吃。至于石洞里,往往会有青蛙或者蛇,也许还会有鸟窝,运气好的话,还能发现蛰伏在那里的啮齿类小动物;岩壁上可能会有蜂窝。
我如发现了蜂窝,便做一记号,断不了隔三差五的去看看它的成长情况。若蜂窝的每一个育卵巢的口都封上了白膜,这表明黄蜂的幼虫已有近一厘米长了——我可以去收获了!
蜂窝是蜂用木质纤维筑就的,它筑在岩壁或屋檐下,出人意料之外的结实。我在取蜂窝之前必须做好准备工作:一根长的竹竿是必不可少的,再找一顶斗笠,有时还要准备一把泥巴。角度好,地形又利于隐蔽的,则举竿可劲一捣,蜂窝便下来了;若蜂窝生的古怪,体积又大,蜂又多,便要先用泥巴甩上去糊住蜂窝,再用竹竿将它捣下。蜂窝一旦捅下,须将竹竿扔掉,再动作又轻又快地蹲下不动,否则那蜂会拼命地攻击侵犯者。蜂作鸟兽散了,捡起蜂窝小心地拆开,将蜂的幼虫取出,这家伙又白又胖,它在我的手掌心一拱一拱地蠕动着。蜂蛹不多,我就现场生吃;若蛹较多,便拿回家放火铲上烘烤着吃。烤熟的蜂蛹金黄油亮,入嘴即化,喷香无比。有一种叫做马蜂的,这家伙凶悍,好攻击,此蜂可蜇死人。它的窝筑在地下,窝巨大,蛹多又大。去猎取此蜂蛹,需在白天踩点,晚上进行——它晚上不好动。最好有两人配合,准备好锄头、一把稻草和一个盆。先轻轻地在蜂窝四周开挖出防火沟,再将稻草盖在蜂窝上点火。蜂受火灸烤,便慌慌外逃,但都会烧死在火中。待蜂死尽,再用锄掘出澡盆大小的蜂窝,仔细地将小拇指大小的蛹捡出,回家用清水洗了,入铁锅文火烘烤,待出油,色金黄,异香扑鼻了,略撒盐,便可饕餮了。
除了蜂蛹,我还能在山里找到一种叫做葛藤蛹的虫子吃。七八月的时光,葛藤长老了,也不知是何虫子,将卵寄生在葛藤里,那葛藤便会起一个大苞。割下苞剥了,就见到那白胖的蛹了。这蛹比任何一种蜂蛹都肥大,味道一样奇美。到了秋天,茶籽摘下了,摊开在坪上晒,然后再榨油。在晒的过程中,有一种果蝇在茶苞里寄生的卵,便在暖暖的秋的阳光下,笨拙地爬出闲庭散步。它的对烂漫的追求,结果是丰富了我的食物品种,让我饱了口福。
至于蚂蚱、蜻蜓、蟋蟀、蚂蚁和蚯蚓、豆虫,可能有很多人吃过了,个中美味我不多叙。单说蟑螂,恐怕吃过的人不会太多。我生活的农村,蟑螂特多。这家伙好晚上待我们睡了再出来觅食、赶集、对山歌、谈恋爱,或者现场交配产卵。蟑螂尤其喜欢聚会在我们的菜墩上和捞饭的捞箕上。我睡到半夜起来,嗫手嗫足来到锅台前,轻轻揭开盛有热水的大锅盖,将菜墩上和捞箕上的蟑螂一并扫进热水里,翌晨起,捞出来去了鞘翅,炒着吃——香!
最香的要数蝇蛆。将一块鲜肉不作任何加工,挂起在房梁上,让苍蝇下蛆。二三天后,用一盛了清水的盆放肉下,那蠕动的白胖的蛆,便一团一团地落进水里。将蛆捞出,烘干了吃,既是美食,又有助于小儿消化。但我觅食虫子的年代,我们农家是没有那么多肉来做蝇蛆的。一天,村里一个叫马桶的大伯,在山里套了一只豺狗,因为没有及时取回,便腐烂生蛆了。马桶大伯将豺狗背回家,放到河里,将豺狗肚里的蛆,一捧一捧取出,白花花的将近一盆,馋得我直流口水,真想抢一把过来生吃。1993年,夏,我出差了。三天后回来,见厨房里有一大盆臭肉——是我大学同学的学生从驻市部队给我拿来的,他们在这当兵。我见这反正臭了,干脆就养起蛆来……不几天,我得了很多肥美的蛆,用油炸起,再斟杯酒,美美地享受起来!
蝌蚪不能算虫子,但也好吃。将蝌蚪用网捞出,放红红的炉灰里,它的便便大腹就爆裂开来,再去溪里用活水掏洗干净,放足干红尖椒、姜、蒜、豆豉,大火暴炒出锅,最好下饭!
如今,虫子很难吃得上了,去了酒店,也不过吃吃椒盐蚕蛹。而且,我也不再忍心对一切小生命发动“革命”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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