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家住在大山的深处。要不是女儿上大学、儿子上中学急用钱，她才懒怠走出家门呢。她没有走出过大山。因为村上外出打工的人每次过年回家的时候，都会讲些关于城里的事情。在她的脑海里，外面的世界确实的精彩，但对于一个没有文化、靠苦力生存的山里人也确实有很多的无奈。她没有文化。多年来，她就安分守己地活在这大山里，虽然不怎么的富裕，但也充实快乐。她的男人是一个老实人，干农活绝对的一流，只是不会花言巧语的媚人，对女人也特别的依从，家里家外的事情都是女人说了算。几年前，男人就跟她商量：“咱家的地也不多，你一个人在家种就够了，让我也跟村上的人出去打工吧？多挣几个钱贴补，家里的日子也会好过些。”女人看着男人，心里甜甜的，有点动情地说：“结婚这么多年了，咱们还没有分开过，我怕你走了我会想你……也怕你出去了被别的女人勾上。”

男人看着女人，憨憨地笑：“就我这丑八怪，谁会要啊？你不嫌弃就是我的福分了。”

女人撒娇地白了男人一眼：“你以为我是真的对你不放心啊？说实话吧，你是我的男人，我对你还不了解？我不让你出去是怕你被人欺负了！”

男人叫栓成，女人叫豆花。

在村子上，人们可以和豆花没深没浅的逗笑话，但是和栓成就不行。栓成就是没什么，豆花可不饶人，她容不得别人看不起自己的男人。她说，自己的男人太憨实，做女人的不给男人撑腰给谁撑腰？豆花就像母牛护犊子一样护着自己的男人。弄得村上的男人们都羡慕栓成的命好，找了这样一个痴心的女人。

然而去年大女儿考上了大学，高兴过后，一笔不小的学费让豆花坐不住了。儿子读初中，也要用钱。原来不错的家境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豆花也是要强的女人，欠人家少人家的，心里就不踏实。夜里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看豆花熬煎的样子，栓成也心疼。栓成问她：“豆花，你这是咋的了？”

豆花终于说：“我也不想你出去受苦受累……可是现在为了咱们娃儿的前程，你是真的不能留在家里了啊！栓成啊，咱们没有读过书，但是咱不能让咱们的娃儿们不读书啊！我说过的的，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苦了咱们的娃儿们！”

栓成说：“现在那么多的人都在外面打工挣钱，有啥子罪受的？过完年我就跟村上的人一起打工挣钱去！”

过完年，栓成真要和村上的人一起出去打工了。临走那天晚上，豆花就是不睡，为栓成收拾完行李，又为栓成煮了几十个鸡蛋路上吃，一直鼓捣到半夜。上了床，豆花抱着栓成不松开，嘱托的话又说了几箩筐。

栓成说：“豆花，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孩子！”

豆花说：“整天的看着你，我这心里就踏实。你真的要出门了，我这心就像掉了一样的酸啊！”

栓成问：“咋的酸？”

豆花抱着栓成竟然哭了起来，颤颤地说：“还能咋的酸？不就是舍不得你走……不就是怕你在外面受罪……不就是怕你在外面受人欺负……”

栓成亲着豆花，眼泪流了豆花一脸：“这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都是为了咱们的娃儿！不哭啊，豆花，想你我就给你打电话！”折腾到天亮，两个人都没有怎么的休息。

吃过早饭，别人都又说又笑地扛着行李去车站，栓成和豆花就是磨磨蹭蹭走在后面不说话。走出村子很远了，栓成让豆花回去，豆花就是不吱声，一直跟着栓成往前走。栓成急了，豆花啊，这又不是上刑场，你这样子多让人笑话啊！豆花生气了，谁想咋笑话就让笑话去，俺就是想多送俺男人一程！

到公路边，班车来了。人们都上了车。这时候，豆花忽然醒悟似的，猛地挤上了车。人们不解地望着豆花，豆花擦着眼泪，说：“有啥好看的？俺也跟着栓成去打工去！有俺在，就没有人敢欺负俺老实的栓成了！”

坐了汽车坐火车，一坐就是几千里。他们辗转来到一个省城的建筑工地上。

建筑工地上没有什么清闲的活。搬砖、提灰、挪架子，就是一个大男人干一天也累得受不了。一开始，包工头看她是女的，就不想收留她。晚上，豆花割着心让栓成买了一条好烟，他们一起去找包工头，豆花把家里的情况说了一遍，几乎是祈求，并保证，干上一段时间看看，要是真的顶不上一个男人她就不要工钱。包工头收下好烟，算是勉强的答应了。就这样，豆花总算是和栓成一起留在了建筑工地上。

常言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豆花干起活来，利索干脆，一点都不比男人差。在这个建筑工地上，豆花说说笑笑，成了工地上一道亮丽的风景。寂寞的男人们因为有了豆花，也少去了许多的郁闷，本来死板单调的工地因为豆花也充满了欢声笑语。

工地上的条件是很艰苦的。民工们就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行李在地上摊开就算是床铺，下面只垫些稻草，因为通风不好，帐篷里很是潮湿，散发出一种难闻的霉味。工头对豆花夫妇还算人性化，特意给了他们一顶小帐篷，虽然空间不大，但也是他们夫妻的一片天地。不过令他们尴尬的是，小帐篷挨近大帐篷，别说说话的声音，就是有点细微的响声也可以听得到。男人喜欢拿豆花开涮逗乐，弄得她很是难为情。包工头为了省钱，伙食差的要命。民工也曾跟包工头提出来，人家嘴上说改善，但做饭的是人家的亲戚，暗里都串通好的，到最后依然是老样子。有些民工受不了，闹着不上班，准备跳槽别的工地。这下包工头急了，停工了可是大损失！想到豆花在民工中的威信，于是他就找到豆花，让她做大家的工作。

豆花说：“老板，俺们既然出来打工，就没有想着是享福的！吃苦俺们不怕，到最后只要你工钱结的爽快就好了。再就是伙食，实在是太差了，吃的跟俺们在家喂猪、喂狗的东西差不多！干这么重的活，空着肚子咋能行？”

包工头哼哼哈哈，承诺不但保证年底工资不欠分文，伙食也一定改善，总之一句话，只要在这里好好的干，他怎么也不会亏待他们这些卖苦力的民工。语气诚恳，豆花听着有些感动。回头豆花走进帐篷，对大家说：“咱们大老远的出来，不就是为了挣几个钱？拿了人家的钱，就该好好的干活才对待起自己的良心。再说了，咱们的老人、孩子都指望咱们拿钱回家急用呢。吃苦受累，还是忍耐些吧！”接着又把包工头的话重复了一遍，鼓动大家放心干活，挣到了钱，回家也好给家人一个交待。

大家都觉得豆花说的在理。于是立马复工。虽然后来伙食依然不怎么的好，但稍稍改善一点，民工们就很知足了。就这样，熬过了酷夏，迎来了秋天，接着就进入寒冷的冬季。天寒地冻，工地上的活儿也快结束了。民工们仿佛看到了希望，就等着结了帐回家跟家人团聚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包工头却变得躲躲闪闪，一开始说让大家等等，款子很快就到账上的。等了几天，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再后来，就再也看不到包工头的影子了！

出了那么多的苦力，看包工头这般的举动，民工们可是坐不稳了！人群中开始有人埋怨豆花，说什么，要不是当初听她的话，也不会留下的。要是真的拿不到钱，自己遭罪不说，两手空空回家，怎么跟家人交待？豆花也慌了，但她还是说：“咱们干了一年，牛马一样的受苦，老板总不会那样的没有良心不给钱吧？”

后来豆花从当地人的口中得知，这个包工头可不是什么的好货色，以前就曾赖过民工的钱，干了一年，最后就给人家一点点的路费，有的甚至连路费也没有拿到手，无奈中都是哭着走的。豆花听到这话，气得脸色发紫，她说：“人要是这样的做事，就是畜生，不得好死，连他的家人也跟着遭报应！”

豆花就是豆花，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她想，我就要看看这个包工头怎么的赖皮！经过几天的摸底，豆花终于找到了包工头的家。不巧的是，邻居说，包工头带着一家人开车去外地旅游去了。豆花知道，自己真的遇上了丧天良的家伙！于是豆花就求包工头的邻居，希望包工头回来了能给她个口信，也算是可怜可怜他们这些卖苦力的乡下人。许是人家看她实在可怜，最后就答应了她的请求。

豆花回到工地，把头埋进栓成的怀里，放声地哭了起来。豆花说：“栓成啊，出门在外就是这样的难啊！要是在咱们家，咋能受这样的欺负？要是真的拿不到钱，咱们的孩子咋办？不能让咱的孩子不吃饭啊！”

栓成不让豆花哭，自己却也跟着豆花哭了起来。这下豆花有点生气了，擦了眼泪，说：“你哭个啥啊？大男人的，不像个男人的样子！记住，栓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咱不能让人看不起啊！”

栓成抱着豆花，亲了一遍又一遍。栓成说：“豆花，你真的是一个世上少见的女人啊！跟你过了半辈子，我咋的就摸不住你的心呢？”

几天后，豆花得到口信，包工头一家已经回来。不过听说快到家的时候出了车祸，现在一家人都在市中心医院里。

豆花二话没说，叫上了二十多个民工就去了市中心医院。巧的是，刚进院子，一眼就看到包工头苦吧着难受的脸蹲在那里抽烟，一身的血渍。栓成上前，什么也没有说，拉着包工头就是一个耳光。栓成问：“你还跑不跑了？给钱吧！”

看眼前的架势，包工头也有点怕了，不敢反抗，身子颤抖，没有说什么，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豆花说包工头：“你还委屈啊？一巴掌不多，我看你这样的人就该挨一百个耳光！”

民工们跟着起哄：“揍他！揍他！”把包工头包围了起来。

包工头低声地说：“我也真的不想活了……孩子和老婆正在抢救……我怕他们是不行了……”

豆花听他这样说，要大家静下来。就在这个时候，医生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对包工头说：“我们血库的血浆已经不多了，你的孩子和爱人需要大量的血浆要输。你过来一下！”

豆花跟上前问医生：“医生，他们伤的严重吗？”

医生说：“非常严重！你是他们什么人？”

豆花毫不犹豫地说：“我是他们的亲戚，是来给他们输血的！”

医生激动地说：“真的是太好了！快过来化验一下吧！”

抽完血，豆花默默地走出急救室。包工头跟上来，感激地说：“豆花，谢谢你！我回头就给你们把工钱结了……”

栓成看到包工头过来，上前就扯着了他的衣领，跟着又是一拳！栓成急得眼都红了。

豆花狠狠地搧了栓成一个耳光，特别的响亮。栓成呆呆地看着豆花，眼里的泪水猛地流了出来。

豆花一下子抱着了栓成，心疼地说：“栓成啊，结婚这么多年了，我可是舍不得打你的，这是头一回……你没有看看人家成啥样子了，还这样的威逼人家……·走，回去收拾行李去，咱们回家！”

栓成拉着豆花的手：“豆花，我听的，啥也不说了，咱们回家，回家……”

豆花说：“栓成啊，我现在还后悔，为啥我要咒人家的家人呢？都是我这嘴臭，说了那样的话，人家就真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唉！我是真的后悔啊！”

他们慢慢地往回走。其他的民工也慢慢地往回走。

这时候，包工头追了上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真的不是人啊！”

豆花回身走到包工头跟前：“现在啥也别说了，还是快回去照顾你的家人吧！这世上，还有啥比命更金贵的？”

起风了。地上的树叶被刮了起来。看来，第一场雪就要下起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