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写毕业论文了。我做的是比较文学研究,题目是《屈原与浮士德——试论中西知识分子的人格缺失》·我给指导老师说,这篇论文一定会成功的,保证在学刊上发表!但是,在学院我写不成,因为我老是顾得恋爱去了!我必得离开女友,回乡静写。指导教师笑笑,就给我一月时间,并强调要按时回校答辩论文。其实,我的论文早已写好,借口回家,只是不想被女友小雯纠缠,因为我又看上了一个艺术系的女生。
回到家的时节,正是夏收。叔叔们忙得一塌糊涂,根本顾不上我。我总想帮叔叔他们干点什么,可他们不让我做任何事,说是快毕业了,工作以后,还不知啥时候能回来一趟。所以,我一天到晚只能上山看看风景,或者窝在临水的楼上给新结识的女友写写情诗。写得多了,难免无病呻吟。这天下午,我正在凭窗远眺,试图再做一首无病呻吟的东西寄走,就听得隔壁真的有人在痛苦呻吟。忙跑去看,那门却是紧闭。我敲好久,五奶奶一头汗水开门告我,是我堂叔隆隆的媳妇在生孩子。我说:那咋不去医院呢?五奶奶说去医院先要下山,再坐船,然后搭便车到东江,再从东江坐班车到得资兴。如此,怕是孩子生路上了!再说,村子里人哪个不是在家生的?五奶奶还劝慰我别怕,女人嘛,痛一痛,用用力气,就生出来了!
天要黑了,我的堂婶也还没生下来。堂叔隆隆很是着急,一是怕女人生不出来,二是在山里的稻田今晚没人看守,又要糟野猪和野牛毁坏了!他到处托人帮他看守,可是,这是双抢季节,又哪有半个闲人?我正想体验一下夜的深山,便要求为他看守稻田。堂叔无奈,答应了我。我小叔也说没事的,他晚上也要去看稻子的,他的稻田离隆隆叔家的稻田不远,只隔一道冈一道溪谷,两人可敲竹邦相互照应的。
小叔把我带到隆隆叔看夜的草寮,又把看夜的一应事项交代清,就和我分手了。
这草寮很是有些情趣,它搭在离山路五六米远的一棵足够两三人合围的树上,需过了独木桥才能进到草寮里,很象越南军队的丛林哨所。站在草寮上,我听到居然有夜鸟呢喃,蛙声此起彼伏;也有山风一阵阵骚动,那莽林就沉沉地咆哮着,却也隐盖不住山涧水的叮叮咚咚清越的欢唱;看不清月辉下的景物,却是那萤火点点从林间飞过,或者,在溪谷和草丛里闪烁;天空高远,月儿又大又洁净,一尘不染的样子,星星稀少,倒是我们农民俗称“谷路”的银河很清楚地横在天空当中——我的叔叔们说了:谷路亮起,稻子割起。
远处,我小叔叔“邦,邦邦”的敲响了竹邦,伴着邦声,小叔叔还底气十足地打了几声哦吼,顿时,山谷中就余音不绝地回响。我学了样子做了几次,便倒在稻草上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喇叭声吵醒。睁了眼一看:哈!天亮了。我起身看去,对面蜿蜒的山道上游蛇般走下一队人马,他们抬着衣柜,挑着木桶和木盆,提着方凳,扛着条凳和各式长短竹椅。等他们走近了我才知道,原来这是一支送女出嫁的队伍。他们快到我的草寮跟前时,我迎了出去道了个喜,讨了个吉利。队伍在我跟前停了下来,打头领路的一个老者对我唱个肥若:敢问小哥,你是高圳垅的吧?
我忙回礼,应道:老伯,我是高圳垅何家后裔。
老者道:我是乌冬村的,今天是我的小姑出嫁到你村隆隆家。
我觉得奇怪,怎么没听说隆隆叔家还有谁要结婚的呀?!但也没想很多,只道是好事,自是道喜恭贺。又告诉老者:隆隆是我堂叔,今逢大喜,不知不才可有效劳之处?
老者笑道:烦小哥出力,送信给隆隆家,我的小姑已在半路上了,让他们速速迎亲,并备好迎亲酒菜。
我受命下山,那送亲队伍跟我身后继续吹打前行。
就要到村后的山坡了,又听得身后有人唤我:哥哥且慢,烦问哥哥,前面村庄是哪里?我驻脚等他靠前了,一一告知与他。那人说:我是乌冬村的,隆隆的外婆去世了,就下半夜的事。她家差遣我前来报丧。隆隆家我不识得,又一路奔丧走得急,体乏了,实无力再走,烦请哥哥带信速报!未知哥哥肯否?
我心生疑窦,问道:你可曾见到那支送亲的人马?不是有女出嫁吗?怎又是老人去世呢?
报丧人说:老人无疾而终,便是白喜,小女出嫁那是红喜,两门喜事一起做,是喜上加喜!这便是这一方土地的乡俗。我颔首了然,打起飞脚下山。
慌慌进村的脚步惊起恶犬狂吠,一条恶犬居然把我绊倒在地。从地下爬起,我实在诧异至极:刚才明明大亮的天,甚至亲见了朝阳已跃然山巅,怎么现在还是漆漆的黑呢?我站村口疑惑好久,终是去了隆隆叔叔家。
隆隆叔问我如何回来了,我便把一路所遇送嫁和报丧之事说了 。刚讲毕,隆隆叔还未来得及问我,听得村里的恶狗又是一阵狂吠。随着恶犬凶吠到门前,一人跪拜在我五奶奶家门口高喊:报——,何论靖先生之外氏岳母、何氏论靖先生之夫人袁雅姬之血亲生母、乌冬村袁氏长辈宽忠老先生夫人淑贞老人,于今晚下半夜无疾而终,驾鹤西去,享年94。报喜人:乌冬村袁氏晚辈袁浩跪拜候复。
就在隆隆叔扶起报信者表示接到报丧的同时,五奶奶也从房里急步出来,高兴的喊道:生了生了,生了个小妹子!
我于灯下打量报信者,原来竟不是路遇之人!这着实让我惊悚,居然好久无语,实在分不清这一夜的如梦如幻,哪是真哪是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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