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落选安宜生

发表于-2008年03月12日 晚上11:45评论-1条

孙步升在这次村支委换届选举中又一次落选了!

这是他第三次在村支委的选举中落选。

他沮丧的心情,始终没有写在那张永远微笑的瓜子脸上,只是一双笑不出来的眼睛,没有正视会场中心的主[xi]桌,而是望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村支部委员日常行为规范”发愣。

直到新当选的支部书记金昌九宣布散会,孙步升这才懒懒地站起来,仍然微笑着和其他同志打招呼,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从容而镇定地往家走。

这年头虽然做什么都要有计划,但是形势和人的思维的发展,往往不是按照计划的,正所谓“计划没有变化快”。

正在家里忙着修建房子的孙步升,拿着一根五米长的竹竿,在自家正屋的西边丈量着将要建筑的面积。

“又要搞什么大工程啊,我的孙医生?”一向和他私交甚好的张成田笑呵呵地支好自行车,看着他那副认真劲。

“哪里啊,现在人家的居住条件都改善了,这不,孩子们嚷嚷着要改建厨房卫生间呢。”他放下手中的活,陪着这为在二十多年前和他一起共事的老村长进了屋。

“是的哦,你这卫生室的条件也有些简陋了,也需要改修啊。”

“本来是要一并改建的,但听说以后上边要统一规划建村卫生室,所以就先放下了。”

“算了吧!你指望上面盖卫生室?还不知到猴年马月呢!现在我村的‘新农合’个人筹资连三分之一都没完成。”张成田好象知道的很详细。

“什么?都开始实行三个月了。老百姓的筹资还没完成?那他们那些村干部是干什么吃的?”

“你不知道?马上就要换届选举了,几个人都在忙着呢。”

“听说了,好象有个别同志的支持率不是很高啊。”

“你说的是余永发?”张成田试探。

“你说呢?”孙反问。

张成田那张标准的国字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老哥!这次你可得支持我哦,你也知道,我在这方面不喜欢走群众路线的。”他也给对方扔了个试探性的气球。

“这点你放心,在我们这个小组,你可以全票通过,除非有的人受别人的指使。”他们同在一个小组,有七名党员。

七名?只占全体党员的四分之一啊,那还有四分之三呢?是否有部分人支持他?他不得而知。

应该说他可以胜任支委这个角色,从年龄上他不满五十,相当于高中文化,又是中专医学资格,从事过村一级行政工作五年,为人随和,原则性也还可以,但就是缺乏拉票的水平和技术。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不善于包装自己,推销自己。

他也要学学怎样包装自己和推销自己,可是从一开始他就显得笨拙。

这两天孙步升很烦。

倒不是因为第一轮党内推选,他只获得到会人数三分之一的票数,而是烦的是余永发居然获得了半数!如果他的包装水平和推销技术学得用得好,肯定会超过半数的。

后悔在得知要预选之前没有多跑跑路啊,如果不是为了家里房屋的修建也许会有时间的,人们常说,人都有见面之情,你为了参选,不与同志们沟通那怎么行?修建房屋的事情能大于选举的事情吗?也非怪老江同志批评:“要想好做一件重大的事情,必须要提前作好准备,不要等到机会失去以后再来后悔。”

老江还再次提醒,这次如果村支委选不上,则可能导致村委会选举再次失利的可能,因为村委会委员和村主任选举的难度会更大。

从内心说,他孙步升已经不太看中这最后一次政治生命游戏的输赢了。如果说二十年前自己不主动从村委委员兼治保主任的位置上退出,也就不可能接连两次在“两委”选举中落选,人们已经习惯于见到他身背药箱的身影;习惯于见到他三句话不离医学的本行;而鲜见他出入村官与行政部门之间;已经淡忘了那纵横交错的抗旱排涝沟渠和村间小路上他留下的组织指挥修建的背影;淡忘了煤油灯换成电灯时他和同事们东奔西跑的忙绿。何况,现在的他,年近五旬,朝气已退,年富而力不强。但在乡村医生的岗位上还做得得心应手,人际关系、社会地位也不至于差到放到人们面前而被视为“不存在”那种窘态。

可是,他为什么要烦?

很明显的就是这个戏剧性的开始,当初曾经在他面前振振有辞的那些党员同志,到临时推荐的关键时刻,却意外地人心向背,将票投给了余永发!如果他当时能获得半数,也就不至于现在被当作“四选三”的陪衬了!他当时很直接地看到,丁老、蔡老、许老,还有几个不识字的老同志,大概有十个左右吧,都是由另外两个余永发的支持者代填的推荐票。这是他完全接受不了的事实!他自己这边,有几个很支持他的同志都是自己填的,推荐之前酝酿监票、唱票人时推举了他,得以直接地从每张推荐表上看出是那些人的笔迹。

当时他知道这些情况,不能马上提出异议,农村的党组织毕竟还没有城市机关党组织那么纯洁,其党员的个人素质也达不到城镇机关党员的水平,有一句戏言说得好:“乡下的狮子只能在乡下舞”。还有一个难言之隐,只是这种难言之隐,也只有余永发和他两个人心里知道。在中国,人情、亲情仍然大于一切,至少这是孙步升的片面之见。

孙步升和余永发是表亲关系。

张成田那天脸上露出的神秘微笑,就是在告诉他:参选可以,要有心理准备。

抽屉里仍然存放着由村民何志军,田茂盛。王希友等联名指控余永发的上访信,其大致内容是:一,余私自强行扣押农户的粮食补贴卡簿,私自将空挂户的粮食补贴款帐户改成自己姓名冒领;二,余为私利,在修建邻里之间沙石路时与邻居产生激烈的冲突,而与他人斗殴,造成极为不良的影响;三,余长期好赌成性,不司正务,工作态度消极,已经严重影响到村级事务和群众利益。

当时何某等人也想请孙步升在上访信上签名,但被他婉拒了,理由很简单,他希望这个问题能从组织内部按程序予以解决。他不希望因此而伤害了他与余之间的亲戚感情。他相信中原村二十九名党员的眼睛是看得清事实的。这也是为什么余也只得到半数通过的原因之一。

他以为通过初选,肯定会有个令他欣喜的结果,想不到自己却成了陪衬者,给自己的老表当了陪衬!

然而,他仍然幻想着,利用几天组织程序的间隙,狠狠心,放下身段,挨着门到每个党员同志的家登门拜访。

“蔡老在家吗?”孙步升轻轻地叩着蔡家的大铁门。

门开了。“哦!孙医生,这么晚了,怎么有空来啊?”蔡老将他让进屋。

“不好意思,打搅您老休息了,”他谢了端上的茶,掏出自己带的“精皖”,此时,精明的蔡老已经猜出了他的来意。

“哦,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我心中有数。”既让你听着舒服,又让你猜不透他的立场。

“那就太谢谢了!只恳求您老以公正的角度投票。我不能现在予以什么承诺,但以后包括您老在内的所有同志和村民都会知道我到底合格与否。”

出门的时候,他后悔刚才所说的话,你这不是明摆着“拉票”吗?

当他走进目不识丁的丁老家时,85岁老人的话似乎给他打了一剂兴奋剂:“余永发那个人我早就看不惯了!这选举选个屁!好人选不上,不咋地的人却下不来,什么玩意?”

倒是许老爹圆滑:“我知道你的能力和品格,可是充其量我只有一票啊,你也知道,大家心里都清楚谁有能力谁该下,可是一个人的能力毕竟有限,总不能去串联啊,你说是不是?”

当第三天镇党委派员进村进行村民代表再推荐和“候选人”考察程序时,孙步升这才知道,自己陪衬的角色基本定调了---镇党委派来的人根本没通知他当面谈话!

其实,镇党委并非不知道中原村两委班子已经是若隐若现的“影子”班子。

余永发事件曾经在村民中闹得沸沸扬扬;原村主任早已离岗出去发馍馍去了;村支书金昌九在镇中心开发区给厂方代销摩托车;支委、妇女主任则成年伺候着自家的龙虾饲养池。各自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带头致富!可是当涉及村民急需的时候,比如去年大旱,各家各户为争水源而矛盾此起彼伏之时;各村民小组为自筹修筑砂石路而需要村干协调之时;当某村民家遭突发不测的危难变故之时;当村民的土地利益被某单位侵害需要村干出面支持索赔之时;当养牛协会的草料场被某单位强行占用之时。这些支书、村长、支委们却各个不见踪影!但每逢村民家的红白喜事,申请宅基地,签订承包合同等宴席上,却频频出现他们与人交杯换盏的身影。

他孙步升当然了解当村官不易,当一个好村官更是不易,上级党委政府何尝不希望有一个既听使唤又有创新意识的下属?但当面临着牵一发而动全局的换届选举,首先要考虑的是和谐与安定,因为只有和谐,才不会产生矛盾和冲突;因为有了安定,上面的文件精神才会“政令通畅”。至于村民的意愿和需求,那也只有等安定好班子后再去安排了。镇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佛何的一句话说得好:“如果每个班子的成员都是清一色的合格和守纪,那还要我们纪委做什么?”

八点半,村部会议室里,陆陆续续地到了二十几个党员,正互相交头接耳或嬉笑迭起地等待着镇党委来人主持正式的支委选举大会。

白发苍苍的丁老耳朵显然有些聋,正在大声地和原大队会计说话:“搞什么名堂嘛!名单都定好了,干脆宣布得了,还来折腾我们这些老头子!”

那位原大队会计可是久经选举的老将:“哎呀老头子啊!这是组织章程的规定哦,您老资格最老了,可不能说这样的话了,再说,您也有正当的权力填票啊。”

“填你个头!现在都过回去了,想当年我们过组织生活,就是认真的,丁是丁,卯是卯。我不识字,还指派两个人招呼着我,我报给他们,一个人写,另外一个人在看着念给我听,可现在搞什么?哪个想当支委,在私下交易,蒙我们老头子呢!再说了,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些识文断字的在替我填票时划的是谁?”他已经不知道该相信由谁代替他填选票了,但是还得填!不能弃权的,毕竟是多年的老党员了,还不相信组织吗?

在另一边,一个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喧哗:“如果我今天选上了支部书记,就花五千块请客!”众人望去,原来是一贯看原支委不顺眼的“大个子”吴顺勇。这个身材190公分魁悟的老退伍兵,言语中带着尖刻的讽刺:“现在村干也难当啊!事务多;应酬多;责任重;报酬少啊!所以就有‘书记买摩托;村长发馍馍;会计抓青蛙;妇联养龙虾’哦。依我看,咱再来个‘委员能搓麻’得了!”

这时,孙步升只是坐在靠门口的椅子上安静地抽着他的烟,喝着自己带的茶,给大家的感觉好象他根本不在这个会场。

镇党委下派的三个人终于到了。

那位夏明亮(镇党委办主任)急匆匆地:“现在宣布中原村党支部新一届支部委员候选人名单,”接着,他加重语气:“请注意,名单是按姓氏笔画排序的,其中一名是差额。也就是说,四人之中,只选三人。名单的排序大家一定看清楚。”“名单如下:孙步升,余永发,金昌九,斯华丽。”

如果说现在的中国人智商普遍低下,恐怕全国人都会愤而斥之,但若论玩文字游戏,则是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望而不及的。“顺序”这个词,可以用在任何类型的游戏规则里,打破了顺序,那就等于破坏了游戏规则,也就变成了无序的游戏。而中国的选举,这种游戏规则,就是要打破顺序这个规则,就是要以改革的方式,打破人们头脑中固有的那种按资、按序排坐的“顺序”概念。

好在现在的中国人已经习惯了在选票上不按顺序的形式,排序第一的不一定非要当选,排序列后的也许得到比较好的票源。

唱票的结果让孙步升大所失望。但也在他预料之中,他只是后悔:“为什么没有在宣布填票开始之前要求发言?”但是他还是不该后悔:你要求发感慨的陈词,能改变选情吗?

陪衬人,永远只能做陪衬。这也叫“人梯”,但是梯子的两只脚,毕竟永远是落地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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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饥渴的骆驼点评:

中国的选举自由中国的法则,或许这要叫中国国情吧!

文章评论共[1]个
饥渴的骆驼-评论

文笔不错,注意排版,中间不宜空格太大!at:2008年03月13日 中午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