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老师沙湖奎星阁

发表于-2008年03月12日 晚上9:13评论-0条

1974年,新口学校空出一名老师。

老师的挑选,不象后来凭考试择优录取。而全凭大队一把手说了算。

当时,获取了这一信息的人,在脑子里掂量了又掂量,觉得自己在书记面前还说得上话。觉得书记听了自己的话还能存留在脑子。这些人纷纷麻起胆子借故往书记家跑。书记家的门坎这些日子都踩平了。书记家的板凳这些日子都磨光滑了。而书记呢,却总是面带微笑耐心地听。书记听完,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书记只是不停顿地“嗯嗯”。书记“嗯”着笑脸送走这些人。这些人都满怀希望地离开。在家里耐心地等待。而这些人又哪里知道,书记心里早已定下了人选:远房的侄子。

书记为了侄子能顺利地上去,书记还煞费了番苦心。不过,书记自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书记是谁?书记啊。书记担任这个职务,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以年计算。年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十年。十年啦!十年,一个萝卜也泠泡了。十年,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也磨光滑了。变成了鹅卵石了。

书记看着陆续走进会议室的大小队干部们,书记重咳一声,大声说:“开会啦!”

干部们抬起头,想了又想,却想不出今天为的么家开的会。“双抢”才刚完工,手指上被太阳晒热的热水泡黄的黄色都还没有褪干净;秋播?至少还有两三个月;征购粮食的会议前两天开过了。干部们莫明地看着书记。

书记看到干部们那一双双莫明的眼神,书记心里呀甜丝丝的。书记要的就是这种莫明。这,更能体现出一个领导者高超的领导艺术来。书记又咳了一声。不过,这次咳却不是重咳,是轻咳。还咳出了几丝文雅。书记咳完了,书记又显露出以往的神态来——未语先笑。书记面带微笑地说:“今天请同志们来呢,啊,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跟同志们商量。我知道同志们这段时间都很辛苦。‘双抢’呢才刚完,需要歇息。不过,毛主[xi]他老人家说的好,要‘发扬连续作战的精神’。呃,嗯,呃,咳,这个呢,啊,为了开好今天这个会,我一大早专门去了公社```”

有个队长忍不住问道:“这重要?”

其他队长慌忙制止:“嘴长!”

那个队长慌忙噤了嘴。怕祸从口降。

书记见干部们这副紧张的样子,暗笑。却故意板起面孔,说:“还不都为的你们。”

干部们一惊,都怨恨地瞪着那个多嘴的队长。

那个队长也紧张地瞪大双眼,担心自己的命运。也后悔自己刚才的多嘴。

书记却仍是那个样子,说:“知道你们这些日子在‘抗烟皮’(没烟吸的意思),去找梅社长特批了两条烟。”说完,起身走进办公室。

干部们一听,放心地泄尽憋积许久的瘀气。五脏六腑顿觉畅适多了。

那个多嘴的队长更是放心放意地松弛了下来。身子随即软得如根棉花条,歪向了一边。幸亏有旁边的队长抵住,才没有倒下去。

尽管干部们已经知道书记上公社的缘由,却仍不敢掉以轻心。心里仍石头样,坠。

书记快步走到会议桌边,撕开包烟的外包装,丢到桌上抽出根,说:“要‘斗私批修’,只吃不攒。”

干部们的眼睛顿时瞪得鸡蛋样,圆。眼里都放出了绿光。一个一个直耸鼻子。哈欠一个接一个。眼雨止不断欠地往下淌。而心上的沉石却早就放一边去了。唉,也莫怪我们的干部。七十年代,票证年代。购买什么都要凭票供应。烟瘾小的,一个月一条,足矣;烟瘾大的,早就打饥荒了。而现今,看到这真正的烟,还不馋猫样。干部们的双眼追逐着桌上的烟,一个一个连气都不敢出。生怕一出气,吹跑了桌上的烟。干部们互相看一眼,如脱逃的兔子,“嗖”地向前猛蹿,抓住仍在滑行的烟,撕,抖,抽,吸。哈,好过瘾啦!那样子,丑。

会议室里顿时如同冬天沤肥烧稻草样烟雾盈天。

书记估计干部们快过足了瘾,才吐出根烟柱,哑着嗓音,说:“这个,今天召集你们来呢,是想研究一件非常重要的它关系到我们子孙后代能接谁的班的大是大非的大事情。你们一定要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要查一查这个人的祖宗五代,里亲外戚,都有些个什么瓜葛。啊。这件大事呢就是我们大队学校最近也许你们都已经知道了的空缺出了一个老师。”

干部们这时过足了瘾。干部们开始郑重其事地推荐。不过,干部们在推荐人选时,干部们首先想到的还是自己的亲戚六眷、儿子姑娘。尽管毛主[xi]他老人家再三再四地告诫全党同志和全国各族人民,要“狠批私字一闪念”。可那“私”字如同个幽灵样附着在人们的身上,只要时机成熟就会冒出来作祟。看来,人啦,在很短的时间内是很难做到“大公无私”的。

正当干部们涎沫星子满天飞溅的时候,八队队长狠命地割断嘴唇上的烟,哑着嗓子,结结巴巴地说:“毛主[xi]教导我们说要‘斗私批修’。你们一个一个都批的什么‘私’?针眼大个缝都要下死力地往里死钻。这能说是‘大公无私’?”

干部们一听,即刻闭实了嘴巴。一个一个正襟危坐。如得道的高憎。生怕迟了,会被人揪住那条可怕的‘尾巴’。从此无宁日。从此游街示众家常便饭。

其实,干部们并非惧怕八队队长说的话。干部们是被毛主[xi]的话语所震慑住了。这就是当年毛主[xi]话语的魔力。也叫“魔力时代”。后来,有人想极力抹光这一“魔力时代”。殊不知,历史终归是历史。并非哪个人在股掌间就能轻易捻碎。烟灭的。

八队队长见会议室里陡然静了下来,八队队长一愣,不习惯地看了看,又继续说:“我以前不和你们争,并不是我有多‘大公无私’。老实说,我也要多作‘自我批评’。看到你们队一个两个地上,我也眼红。我不和你们争是因为我们队争不起这个气啊。你们怕连条扁担倒下来连个‘一’字都不认得的人就能来当这个老师?要当这个老师你肚子里总得有点墨水。现在我要和你们争了。现在我们队争得起这个气了。今年初中才刚毕业```”

七队队长“呼”地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吵架似地说:“你们队有,我们队也有。我姑娘去年毕业。还高中哩。”

八队队长却并不急。八队队长吸了口烟,仍结结巴巴地说:“你们有,我知道。你姑娘高中毕业,我也知道。我又不是个聋子瞎子?看不到听不到?别个六队五队四队还有两三个呃。但你们都扪着良心想一下,你们队都有几个了?我们队呢?一个都没得。未必我们队就不是个队?就不该有个老师?就不该有个吃闲饭的?书记啊,我跟你说,这回这个名额就是轮也该轮到我们了。我又不是为我儿子姑娘。你郎知道,我儿子姑娘还小呃。”说到这里,八队队长停了下,说:“书记啊,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个名额要不给我们队,以后学校再有什么任务,书记啊,我是一点都不接受的。你郎就是拉我去住学习班我都不会答应的。除非你郎撤换掉我这个队长。”说完,抖着手,又续上支烟,吸。闷闷地。

书记听完,不但不恼火,反而挺高兴。

队长们听完,都不好再说什么了。都只顾吸烟。

书记见干部们都不言语,书记又环顾四周,书记笑着说:“既然同志们都不作声,就表示都默认了。那这个名额就给八队了。”说着,又象想起了什么样,紧接着说:“呃,我这可不是得了别个八队队长几七几八。别个八队队长说的,在情在理。这个名额就给的八队。”

本来还想说两句的干部,听书记这样决定了,也不再多嘴了。个个闷头吸烟。静等会散。

书记望着说笑着走出去的干部们,书记脸上的笑容也随着呼出去的烟雾渐渐地荡漾开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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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饥渴的骆驼点评:

那是个绝对讲政治的时代,可未必人人有正气,人人有一颗公心,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