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花纷纷扬扬地下着，

它开始疯狂地拥抱村庄，

山川与河流，竹林和野地，

一些还没来得及被岁月吞噬的

却已经被秋风遗忘在枝头的

碎叶、枯藤和小鸟的空巢，

也都被它拥入了怀抱。

2

它是要把这些拥入怀抱，

带往那生命起源的大地之乡么？

不，它带不走它们，也没有必要带走。

它是在以母亲的胸怀来一一拥抱，

拥抱这苦难的经历过一次死亡

或者完成了一次超生的精灵！

3

雪花沉甸甸地坠落下来的时候，

它把我埋葬在了荒野。

连同我一起被埋葬在那里的

是一个孤独者的自由思想，

和他的倾心于大自然

而执著于返璞归真的心！

4

静静地，我一个人走，

一条雪铺的山路，

纯洁得可以通及心灵的圣宫。

曾今从这里走过的多少人啊，

无数的脚印都没有留下来，

路倒成了永恒——

它一直延伸到智慧之宫！

5

雪花在我的脚下吱唔着，

我以一个不太成熟的诗人的身份

仔细谨慎地阅读着

周围的对我感到好奇的事物，

思考着这神奇美妙的大自然，

以及这诗页上刚刚写上去的

跳跃着的净洁的文字。

（当你们读它的时候，也许就只剩下雪花了。）

6

就在这漫天飞雪的时候，

我试图以惠特曼自由的笔法，

去重写泰戈尔宁静深邃的诗篇，

但我未能，而且我也不能——

我深知惠特曼的言语所衍生出的内涵；

他以圣者或者先知的口吻叮嘱，

叮嘱每一个将要为诗歌殉身的人：

“那些从别人的诗中蒸馏出来的诗篇可能会消失……”

7

先知们一个接连一个的去了，

留下的是比他们的生命和灵魂

更为伟大而且更加永久的思想殿堂；

一座比一座还辉煌的城阙，

属于历史，也属于现在和未来，

并且庇护着过眼云烟的受难者，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8

我开始一步一步地逃离城市和繁华，

并且估摸着，在大自然的内心深处，

一定隐藏着我需要汲取的爱和善美，

以及一切思想情感的灵魂

（我把它视为全部真理的总和），

和能承载着灵魂的生命

（我把它视为诗歌和科学）。

9

于此同时，随着我的期望和思考

一起被带到这里的

是搅扰人类心灵宁静而使情绪躁动的

尔虞我诈、自私和虚伪、假丑恶

以及对名利权色的觊觎……

10

躲不掉也逃不了。忏悔是必然的。

我知道，灵魂的涤洗需要诗和智慧。

每一次思想的泯灭与复生，

都是一次自我与自我的较量与抗争——

死于旧我进而孕育出了新生的希望……

11

葬掉吧！就在这满野覆雪的地方，

把这些包括我也有的缺陷和杂芜葬了吧！

如今，我已经不再畏惧坟墓和地狱，

以及与之相关的死亡和腐烂！

葬了吧……连同旧我与受了荼毒的心

一起雪葬在这生命起源的大地之乡！

12

葬了吧！……葬了吧！我的不应有的思想！

我不再迷信前世，也不迷信来生，

并且知道一颗生命从诞生到化为尘土，

亦如一片雪花自出世至融成溪水

那般的简单、平常和短暂。

由此，我开始懂得珍惜

今生的志向和路……

13

有些时候，会渴望浪漫，

当生命里洋溢出青春的气息，

我渐而痴情并神往于许多美丽的故事和传说；

但是，一个诗者用来吞吐文字的灵笔

怎能屈就于爱情或者因为爱情

而堕化了它的使命和诗人的意志呢？

14

曾经不止一次地叮嘱，

提醒自己生命存活着应该有些意义，

并为之付出过大量的思考和探究，

试图从文字或者诗歌里

掘出一点有关它的新而深远的内涵。

15

……但是，我失败了，……我并未找到

一片适合自己灵魂的根须所要生长的沃野，

也未能从诗歌里汲取到生与爱的真谛。

当我等待已久的并在我的诗歌里反复提及的

获取自由而重塑灵魂的契机已逝的时候，

我对我今生的志向和路反倒更加坚定了……

16

除了雪花和我。我还赋谁以呼吸呢？

一些能使心灵宁静的东西

比如雪花飘落的声音

和语言敲击胸膛的回响，

又让我的诗歌活跃了起来……

17

朋友啊，你若不问，我也就没必要回答。

如果雪花自天堂的飘落，

仅仅预示着春天的来临，

那这个不远的春天

将会是谁的季节呢？

18

我开始思考并为之赋予能说话的文字，

经过难以言语的抑郁、艰辛和阵痛之后，

诗歌这灵动的胎儿

分娩自笔尖，而诞生于纸页。

这新生的胎儿在那里轻轻地咿呀着：

19

如果必然要来临的春天来临了，

那它可能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动物或植物，

一个幼弱的生命或者纤小的灵魂。

……陆地和海洋，山川与河流，

城市与村庄，还有祖国与民族，

以及更多的受冬寒蹂躏的人群和物种，

都会以疯狂的热情去争着拥抱这个春天，

正如雪花疯狂地拥抱它们一样！

２0

静静地，时间就过去了，

洁白的雪绒花早已把这个村庄裹得严严实实。

她是怕他冷着了么？……也许是吧；

在大地柔韧的肌肤里，

还栖居着更多的需要温暖的生灵，

比如枯草的根须和冬眠的虫蚁，

以及一些可以让农人沧桑的心甜泌出来年的喜悦

而使这萧条的村野洋溢着生命的气息的麦苗儿……

21

雪花依旧的漫天飞舞着，纷乱而复杂，

现在，她完完全全地把旧我及其思想

连同更多的枯萎了的东西都已葬掉了；

新的生命（比如诗歌和野草）

也正在这大地里悄悄地孕育着，

它们等待着春天来临的时候就开始分娩，

并且会以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

去掘开心灵的桎梏和你我他的隔阂。

22

我以一种深沉的胸怀去接纳和放纵文字，

连贯的语言当能将我的情感和思想裸露出来的时候，

我也早已懒于把它撕裂呈现给大众以碎片了。

你说我有必要去做这多余的工作么？

没有的！……而且也一定没有！

我无法将生命内部连接骨骼的那部分剔除，

而使这些骨骼毫无生机地堆积在纸页里。

23

雪花的世界乃冬天的童话，

在这静寂的村野里，除了您，

我还会思念谁或者思考些什么呢？

一些比文字的生命更为永久的东西，

（我指的主要是友谊、亲情和博爱）

又一次被我的诗歌采纳为主题……

24

雪花烂漫，诗絮飘飞的季节，

孤独者的心灵终于宁静了下来。

属于他的爱情他已把它埋葬了，

不是他的东西他也不再觊觎；

如果还有什么东西使他牵肠或缅怀的，

现在除了粮食和蔬菜，受困于雪灾里的人群，

以及在雪途中返归故乡的浪子，

或许就只剩下先知和他们留下的

可以对每一个生命产生冲击和震撼力的

也将会被他自己用一生的岁月去吟咏的文字。

25

选择了文字，他赌掷上了一生的光阴，

渐渐地，他爱上了惠特曼的每一片草叶，

呵！这是一个多么宏大而又富含思想的世界啊！

一些静寂无声的文字，

开始像星辰一样在他的精神天空里闪烁起来，

他还期冀什么或是等待谁的出现呢？

不！不是的！他正在守望一个伟人的月夜星辉！

26

被历史铭记的，现在因着草叶而生的诗人哟，

当漫天飞雪飘入您的诗页去亲吻您的那些文字时，

一个孤独的而且心灵从未有过自由的人正向您走去。

他不停地走，执着于一条路且走且吟，

曾今被您高歌过的篇章又被他咀嚼了起来。

这浅唱的声音随着雪花的身影应运而落，

在大自然的内心深处，它找到了自己安息的处所。

27

隔着幽暗的岁月和邈远的空间产生的距离，

穿过您生前预置的许许多多的草叶从，

在诞生了一个伟大国度和崛起了一个高傲民族的地方，

他听见了您为那个时代所呐喊出的最强烈的声响，

并开始转移和传递这新大陆上先进的产物。

不会灭亡的自由，永不衰朽的平等哟，

为了我的可爱的祖国和苦难的人民，

去保留那份在斗争和革命中孕育而成的有关民主的果实吧！

28

不会灭亡的自由，永不衰朽的平等啊！

能够保护民主果实的伙伴！

作我的后盾吧！并以您不屈的头颅和穿透岁月沧桑的目光，

指引或者鞭策或者监督我

去憎恨那些凭借财富的多少和权力的大小

来划分乞丐和浪子，市民与农人，清洁工和园丁，军与官，

或者科学工作者和专于文字之徒的优劣尊卑；

以及与这种观念相关的或者因之而残余的

阿谀奉承、趋炎附势、垄断和霸权。

29

葬掉吧！……让这浩瀚无尽的雪的海浪，

来将那些绊脚石统统葬掉，或者冰封在旧世界里！

一个伟大国邦的迅速崛起和多民族的傲然屹立，

亟需一种或多种先进的思想和主义应运而生！

让它腐掉吧，或者让它自生自灭，或者就在这寒冬，

把那些能够对新事物应运而生造成障碍的东西，

全部埋葬——连同愚昧和无知、狂妄与淫秽，

还有一些与真善美毫不相关的文字！

20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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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